三十八个箱子陆陆续续的从壮汉肩头卸下,不分青红皂白的被重摔在街道正中央。这若不小心弄翻了一两个,黄橙橙的金锭子散落满街,必定会引发一场骚乱。
文影强压住心头的紧张,麻利的爬上一处高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声嚷道:“只要你们把这批货物安全送达李府,工钱绝对一分不少,好酒好肉管饱!”
纵使文影的音量再提高两倍,也不能让队伍的后半段听见她的呐喊。好在这队伍有个管事的,就是方才提起事端的胖吴。他是队伍的龙头,离文影最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举手示意大伙安静。躁动的队伍暂且恢复了秩序,等候他发布命令……
“俺看你长得奶白奶白,跟个女子似得,你说话当真管用!”胖吴再次提出了疑虑…
“就是,就是!你叫你男人来,否则俺们可不答应!”离胖吴最近、稍瘦点的壮汉竟还开起条件来…
其他人亦跟着议论纷纷起来,片刻扰乱以后,他们便统一了战线。不管站在高地处白白净净的人儿是男是女,非要求她喊来管事的男人,否则他们就不走了…
文影蹲在高地处,为难的叹了口气,这些老百姓只认死理,满骨子的男尊女卑,男人当家,哪有女子说话的份。所以他们接活议价只愿跟男人谈,不屑与女子多做交流。
这些子莽汉街头闹事,归根结底不就是怕拿不到工钱吗,钱的问题自然得用钱解决,即便不是钱的问题,钱亦能解决……
文影知道他们的心理,便也不再多说话,将蹲在一处凉快的庆栗叫了过来,递了个荷包给他,“每人先发上两锭碎银子,安抚安抚!”
这荷包可不是文影事先准备好的,而是她离开慕府时,慕世爵硬塞的。他料事如神,一早料定壮汉们不会相信个身形娇小、衣着陈旧的奶油小生……
庆栗提着带沉甸甸的荷包,心悦诚服的竖起大拇指,“看来我庆栗要享福了,跟了位阔绰主子,哈哈哈…”
“去,没你的份!”文影白了他一眼,自顾找了个舒服姿势坐好。
庆栗瞬间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的穿梭在队伍中,发放碎银子。
此时,一只身着甲胄、全部武装的军队正从文影的背面驶来。但她却一无所知,一门心思的安抚为她肩负重金的壮汉们……
围观的人群惊慌的散去,壮汉们憨厚的眸神中亦多了些许怯懦,闪闪烁烁,不敢正眼瞅文影的方向。发完银两,折身返回的庆栗先是猛吃一惊,然后快速近前几步,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双唇焦急的动着,却没发出声来……
文影依旧没意识到危险的靠近,不耐烦的抱怨属下,“以后不许再行如此大礼,我怕折寿!”
“大胆!见了廷尉大人还不下跪!”
身后小厮的突然一吼,犹如晴天炸雷,吓的毫无防备的文影脚底一滑,重心前倾,扑腾着就横栽下去。好在庆栗刚好就跪在正下方,他迅速改单膝下跪为双膝跪地,摊开双臂,结结实实的接住高空坠物……
庆栗乃江湖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已成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他曾无数次英雄救美,徒手空接美女,凌空转体一百八十度,形态优美,稳稳落地,都是些雕虫小技。这一次,他依旧能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不错!众人的眼不但亮了,而且是亮瞎了!他被无情的压在街道上,动弹不得,痛苦的呻吟着,“姑奶奶,赶紧下来,我的腰,腰……”
文影仰视着天空,一脸无辜道:“稍等,稍等!我的脖子,脖子……”
文影慢慢的从庆栗身上爬起来,面冲着一行官兵,脸却扭向了右边。她的脖子扭伤了,一个壮汉好心要帮她复位,吓得她连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是大夫……”
与其让个门外汉扭断脖颈,还不如就地自救。文影猛地一扭脑袋,“咔嚓”一身,脑袋成功复位,只是五官却因疼痛扭曲成一团,正面对着大汉朝的廷尉大人,吓得七尺男儿如见了鬼一般躲到小兵身后
……
“大,大胆刁民,见了廷尉大人,还不下跪!”小兵再次呵斥道。
从地上方爬起来的庆栗连踢了文影膝盖后一脚,摁住她后脑,一同跪地行礼,“廷尉大人赎罪,小人主子因兄长含冤入狱,性命堪虞,才至心智混沌,惊吓了大人!”
当朝酷吏杜周一甩衣袖,从小兵身后探出身来,怒气冲冲道:“哼,此等破蛮无礼的东西能有什么何像样的兄长,来人,给本官拿下,并彻查箱中装了何物……”
小兵们并不动作,面面相觑,低头不语。又是方才那小兵出了头,看来他便是周身侧的红人无疑了。只见他小心翼翼的靠在杜周身侧,小声咬起耳语,杜周的脸色瞬时变了,由愤怒转为担忧,心神不宁……
“速速让开道来,本官就暂且饶了你!”杜周一改之前的态度,急急赶路…
文影方才矫正脖颈时,双耳一阵轰鸣,加之听力本就不佳,根本就什么都没听见,全从杜周的唇语辨出一二。为救兄长,她已快穷途末路,根本开罪不起任何人。她转过身子,冲着壮汉们嚷道:“速速负上箱子,屏退至两侧,让杜大人通行。若因此番活计,伤了身体,我京城名医李大夫愿意为各位免费就诊!”
很明显,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杜周听得。她不但辨出杜周的话语,亦读出小兵的大致意思。此刻乃上朝时间,杜周不在未央宫老实呆着,而焦急的蹦跶在长安街上,原是妇人难产,他正亲自去请保安堂的女大夫李文影!
一听面前跪着的人便是太子钦点的女御医,杜周顿时脸色巨变,难以置信的望了望身侧小兵,又瞅了瞅跪在文影身侧的庆栗,“小子,本官曾对你不薄,你告诉我,她,她是不是保安堂的李大夫?”
庆栗低着头,“回前主子,小人的现主子真是京城赫赫有名、治好贰师将军多年顽疾的女大夫李文影!”
杜周闻言忽然跪在文影跟前,痛哭流涕的恳求着,“恳求李大夫务必救我夫人一命,呜呜……”
文影揉了揉依旧酸疼的脖颈,跪坐在后脚跟,装出一副卑微低贱,“杜大人,小女的双耳不是很好,还请你慢点说!”
“我懂,我懂!”杜周还以为文影是在谈条件,抹了抹少到可怜的泪水,连让身后小兵抬了一箱厚礼奉上,“这是李大夫的诊金!”
文影真眼也没瞧那一小箱黄橙橙的玩意,要知道她身后可有满满的三十八大箱。她轻轻摆了摆手,“杜大人误会了!小女曾受人一掌,左耳已完全失聪,右耳只存一半听力!”
“廷尉大人,主子听力确实不佳!还请大人整理好情绪,与主子细细说来!”庆栗轻轻兑了文影一下,似乎有意在提醒什么,只是文影却一脸茫然,疑惑的瞅了他一眼,“庆栗,你挤我作甚,往边上滚点!”
文影气着呢,气庆栗明知道她听力不好,也不大点声提醒。那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她听到个屁啊,哪知后面站了位当朝大官,吓得她从高处坠落,摔得浑身生疼……
杜周为官圆滑,执法常不依照律例,而度圣意。说白了,就是看皇上眼色行事,若皇上不想此人死,即便其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他亦会设法减缓其刑;若皇上欲此人死,即便其犯了小错,他亦有法子治他个死罪。
如此能揣摸圣意之人,自然一眼看出了前随从意图。支开周身闲人,亲切的扶起文影,“方才听姑娘提起兄长之事,若姑娘不嫌,本官愿斡旋其中,助姑娘一臂之力!”
文影转身冲庆栗使了个眼色,失落的庆栗突然眼前一亮,再此竖起大拇指,双唇轻轻一碰,“高!”
庆栗兑她,本意提醒文影,让她抓住机会,向杜周提出合理要求,但文影却狠心撵他滚远点。他本以为因为主子的笨,大好的机会丢失了。哪知文影早有妙计在心,当庆栗情急之中说出她兄长入狱之时,她便暗自运筹,要拖这位廷尉大人下水。这不,庆栗一兑她,她便知机会来了,出卖的庆栗不说,还装出副人畜无害、无欲无求的模样,有意让杜周着急,继而让他亲自提出斡旋之意……
这随从简直是天赐的宝物,每次都能与她配合的恰到好处……
文影转过身,依旧维持着人畜无害、无欲无求的模样,摇摇头,“不劳大人费心!我相信圣上是英明的,我哥无罪,就一定会被释放出来……”
杜周急的连连叹气,“嗐,所以说女人全是头发长见识短呢,皇上现在是壮志暮年,老眼昏花,还哪来的英明果断,否则怎么能听信朱安世的谗言,要灭丞相大人全族呢!”
文影“吓”了花容失色,痛哭流涕起来,“哎呀,那可怎么办啊!兄长岂不是必死无疑,那我也不要活了!”
说罢,文影作势便要往一处石角撞去,杜周连拉住她,“李大夫医术超群,若你能救回夫人,本官答应你,必定倾力相助,救出姑娘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