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大约晚上七、八点钟。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文化衫、破牛仔裤,戴口罩的高大男人走进了位于滨海北边大约100公里东海岛镇上的一家小超市。他几乎是看也不看,胡乱从货架上取下许多面包、饼干、水、啤酒还有斗鼓鱼罐头,抱在坏里,接着直接走向收银台,埋头将那些东西扔在收银台上。
收银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她拿起货物扫描代码,不时好奇地抬眼打量那个男人。可这男人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双方目光刚一对上,收银员就被吓得赶紧埋下头。
“一共是四十一块二……需要塑料袋……吗?”
她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已经抱起大堆东西转身离开。
在这两个星期里,这是她第三次看见这位古怪的顾客,每次来,都是一言不发地拿走大量的面包、饼干和水。天气闷热,他总戴着口罩,可看上去却也不像生病的样子。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许久,收银员才叹了口气:
“真奇怪……”
从滨海市以北的兴桥镇码头,坐船40分钟就可以到达东海岛。岛上的居民,大多以捕鱼和种植香蕉为生。因为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到滨海市或外地务工,岛上又没有什么旅游资源,这个岛看上去一直很荒凉。不过,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海岛,岛上居民相互之间,都比较熟悉。什么人是外地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戴口罩的高大男人抱着东西埋头,穿街蹿巷,很快就远离了镇中心热闹地带,顺着一条两边都香蕉林的孤僻小道一直往前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男人的身影,也就此隐没在夜幕中。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带口罩的男人穿过一片杂草、灌木丛生的野地,摸黑走进了荒野里的一间废弃厂。地上满是杂屋,墙壁也倒塌了一些。在一片漆黑中,男人熟练的跨过那些杂物上了二楼。楼上隐约有些光亮。在角落靠墙的位置,一个穿着红色翻领衫、中等身材、落腮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两块空心砖上。在离他不算太远的地方,生着一团篝火。火生得不大,但微弱的火光也足以照亮半边屋子。
“毛哥……”
秦飞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抱着东西走到他身旁。他蹲下,将手上提的几壶大瓶矿泉水以及怀里抱着的面包、饼干、啤酒全放在了地上,然后翻看了一下,随手拿起一个面包和一瓶啤酒递给毛一峰,自己也打开一罐啤酒,仰头灌了一通,埋头翻看地下那些面包与罐头,不耐烦地吼叫:
“妈的,顿顿吃面包,老子真他妈受够了!出去这一趟,我按你说的,买了张新卡,给那边打了个电话。菲律宾那几个人已经到滨海,但那几个王八蛋坚持要先看货。胡军被警察抓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我们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就不能越过他直接跟上面联络?再这么下去……又被警察追……又没有钱……早晚全他妈完蛋!你说……”
他吼叫着,烦躁地抬起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可抵在他额头前的枪,却让他硬生生吞回未出口的话。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个用枪指着他的人。
“阿飞……”
毛一峰站了起来,枪口依然对准了秦飞的眉心。秦飞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毛一峰。但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划过许多复杂的颜色。毛一峰见状轻笑了一声,接着,他面色一沉,眼里精光咋现,抬起脚,猛地一脚踹向秦飞的肩膀。然后,尖锐的枪响划破夜空,子弹击中了秦飞的肩膀。他半跪在地上,捂着肩,咬牙皱眉,表情痛苦地看着毛一峰。
“毛哥……你……”
“你是警察!”
毛一峰恨恨地咬着牙,一步步逼近秦飞,居高临下地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真行啊你……******竟然敢骗我!一枪打死你,太便宜!”
毛一峰如此说着,持枪的手忽然向下,“砰”地又朝着秦飞的腿开了一枪。但此时秦飞已有准备,缩身退后躲了过去,眼见毛一峰又要射击,他顺势用脚将地上杂物扫向他。趁毛一峰伸手挡避之际,他咬牙沉眉,看准了时机扑了过去,一手夺过毛一峰手中的枪,一把将他摁倒在地,膝盖压在了毛一峰的脖子上,用枪柄狠狠敲了毛一峰的额头几下,先将他制住。
“草你妈!”
秦飞破口大骂,紧接着有照着毛一峰的下巴重重打了两拳。血顺着他的胳膊一滴一滴落地上、落在毛一峰脸上。而毛一峰被秦飞打了几下,额头、鼻子、嘴角都流出血来。
“你他妈疯了吧,连我也想杀!”
毛一峰挣了挣,见大势已去,万分懊恼,别开头,吼道:
“王八蛋!老子落到你手上,你他妈要杀就杀,别想从老子嘴里得到半个字!”
秦飞冷笑,用枪抵着他的脑门。
“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什么老大老二,现在咱俩都是通缉犯,横竖是死,老子这条命早豁出去了!”
眼见秦飞拨下击垂,毫不犹豫就扣下了扳机,那一瞬,毛一峰眼中划过几分疑惑与一丝悔意,他嘴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此刻他说什么也都晚了。
“啪!”
毛一峰闭眼,半晌,却发现子弹没有射出来。他睁开眼睛,见秦飞轻喘着,眼神与他一样惊讶。沉默片刻,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那几枪,已经将里面的子弹给打完,于是哈哈笑了起来。
“阿飞,松手……”
“松手?”
秦飞冷笑,将毛一峰的枪扔在地上,反手探向自己腰间。毛一峰见了他这个动作,立刻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彻底激怒了秦飞,于是大叫:
“你敢说你真不是警察?”
秦飞闻声,动作顿了一下,好象这才听明白了他的话,他喘息着,迟疑了片刻,才蹙眉疑惑道:
“老子是警察?谁告诉你老子是警察?”
“干爹,是干爹说的。”
毛一峰抓住这个空挡,推开秦飞的膝盖,往后挪了挪,大口喘气道:
“刚才干爹打了电话来,跟我说你是卧底……”
秦飞又皱了皱眉,拔出枪,但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盯着毛一峰。
“干爹?”
秦飞早就知道,毛一峰认了个干爹,是公安局内部的人。但毛一峰的嘴很严,任他如何旁敲侧击,对于这位干爹的身份就是半点都不肯透露。
秦飞的脑子快速转动着,他慢慢站了起来,抬手用枪指着毛一峰,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我草你妈,老子为你卖命,如今得了这么个下场……你为别人两句话,不由分说就要杀我!什么狗屁干爹?他是什么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说,不然老子立马崩了你!”
“崩了我?”
毛一峰这辈子还从没受人威胁过。他看着秦飞那小子一脸狂相,骇笑道:“崩了我你这小王八羔子没钱跑路照样得死!”
毛一峰原以为秦飞会被这话给震住,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反倒笑了起来:
“上家你能联系,你以为老子就不能?”
毛一峰愣了愣,挤出个干瘪的笑。
“你?你怎么联系?”
秦飞笑着点点头,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将黑洞洞的枪口紧贴在毛一峰的眉心处,然后,一点一点挪动,从眉心到鼻子,到嘴,再到脖子,最后直直对准毛一峰的心窝,用力抵了抵。
“我这个人,毛哥,你应该清楚。谁待我好,妈的,刀山油锅我都敢为他闯……但是……”
他说到此处,笑了笑,表情变得扭曲而疯狂,目光里透出阵阵杀意,得让人不寒而栗。
“谁他妈敢卖了我,就算是亲爹娘,老子一样敢做掉!上家……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拿到那个电话薄,不就行了么?”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里带着诡异的笑,即便是毛一峰,在那一瞬,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半晌,他笑了笑。
“算你小子狠!”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毛一峰刚说完“干爹”的身份以及干爹打电话告之秦飞本名齐放,是滨海市公安局安插到他身边的一名卧底时,他们隐约警笛的声从远处传来。恐怕是方才那阵枪声,将人惊动了。
秦飞将T恤撕破,绑住伤口,回头狠狠瞪了毛一峰一眼,迅速从没有玻璃的窗口探出头看了看外面。他们将火扑灭,猫腰下楼。
“听听,底是谁想弄死你?嗯?你以为警察是什么好东西?没看见报纸?滨海打黑,大批涉黑官员下马。恐怕,你那什么干爹,怕你落网把他给供出来,才放个假消息给你,想让咱黑吃黑。”
毛一峰就跟在他后面。他看秦飞的目光里依然带了些猜疑。但他深知,自己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在刚才那番争斗中,毛一峰身上那个黑色的电话薄,已经被秦飞逼着交了出来。但秦飞也知道,毛一峰对他还有所隐瞒。因为刚才毛一峰并没有告诉过他,上家只认胡军或毛一峰,如果换了他,他们根本不会告知藏货地点。如此可见,毛一峰也是豁出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独占好处。但毛一峰自然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番,只是秦飞做戏要他相信,毛一峰要他命,他也敢杀他,随时都敢。但在与上家搭上线前,他绝不可能真动毛一峰。
两人一前一后,在荒郊中奔跑。他们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
毛一峰喘着粗气,摸出一张新的电话卡塞给秦飞:
“你身上有伤,这样下去,咱俩都得玩完。之前是大哥的错,妈的,信了那个警察……咱俩分开走,你往黑石礁跑,想办法找渔民的船,我往西边港口,一会儿我会在那边开枪,把警察引开。到了滨海,我打你电话。”
他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不过你他妈也得给老子记住,要是你敢卖了老子单独跟上家联络,老子赌你得不到半毛钱,信不信由你!”
毛一峰说完,扭头钻进芭蕉林。秦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远处警车已经停在方才他们逃出的废弃工厂前,他咬咬牙,捂住伤处,猫腰串进灌木丛中,朝黑石礁那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