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呀……”
手脚不听使唤,珠珠挣了挣,好不容易才扶着铁门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站稳。抬眸,却见任婷婷那厮连头都没回地迅速向花圃那头的一个黑影靠拢。很快,两个黑影重合了,那场景像是火星撞地球.
“这是……这是……干啥呢……”
珠珠眯眼嘀咕着,十分冷静地从皮包里摸出眼镜盒,打开盒子,把她那五百五十度的眼镜拿出来戴上。
却说那见色忘友之徒朝花圃那头直奔,倒也还没忘了初中老师教导的“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直径跳上花坛穿过去,冲到他身边。
她想也没想地扶住他的胳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上。任婷婷的手指触到夹克表面,冰凉且带着些水珠。她顺着夹克的袖子摸到他手上,不由地叫了起来。
“怎么这么冰!你在这下面坐多久了?”
她边说边埋头将那双手捂着搓了搓。对于病号的关心远胜于一切,那时候她倒一点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不妥。
很快,任婷婷听见他的声音打自个头上响起来,那声音里多少带着点儿不自在。
“也没多久……”
任婷婷闻声一愣,松了手,抬头看他,但很快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你……你怎么不在医院呆着……怎么跑这来了?”
她说完,等了片刻,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再次抬头看他。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
齐放顿了顿,扶着身后的一颗大树,半晌,才看着她慢慢道:
“你被毛一峰绑架后,我到过这里,所以我知道。”
她点点头,似乎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埋头抿了抿嘴唇。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嗯,是有事。”
齐放回答得很快,表情严肃并且那声音听起来果断、坚定。任婷婷抬头看他,心中不禁有几分失落。她笑了笑,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疑惑。如今毛一峰已经枪决、地下军工厂被破,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事儿没完。
沉默了片刻后,他冲她笑了笑。
“我想吃鲍鱼炖鸡,这算事儿么?”
任婷婷懵了,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齐放收去了笑,神色淡定自若,盯着她等待回答。
过了一会儿,任婷婷回过神来,摇头笑道:
“你……你开玩笑吧?”
“从中午等到现在,你看我这样,像是开玩笑的么?”
任婷婷一听他从中午等到现在,吃惊地瞪大了眼。
“你从医院跑来找我,就……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不行?”
他说得理所当然,脸偏朝一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远处。任婷婷看他那表情,倒有几分像小孩赌气,不觉失笑,接着点头。
“行。”
“那你明天来医院吧?”
“嗯。”
“行……”他摸摸头,“那我走了,晚了,你早点休息。”
齐放说完,转身就往大门走。任婷婷愣了一会儿,忽然追上去。
“喂……就……就这样?”
她看齐放走了几步,听见她的说话声,回头看她,一脸莫名。
“啊?什么?”
任婷婷微怔,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行吗?我送你吧。”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笑,转身往前走的同时抬手摆了摆。
“不用。”
任婷婷见他一只手一直捂着伤口,大概每走一步伤口都会疼。她没说话,默默跟上去把他给扶着。齐放侧眸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俩人一起朝小区门口走。
“你根本没好,他们怎么会让你跑出来?”
他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腿长在我身上,又没长在他们身上。”
任婷婷一听这,自然想埋怨两句,却又不知怎么说,半晌,她摇头:“他们会着急的,而且你……怎么能这样……”
他笑了笑,侧眸看她一眼,轻轻嘀咕了一句:“会着急的可不止他们……”
“嗯?”
任婷婷没听明白,想问,却听他道:
“其实不用鲍鱼炖鸡……明天吃番茄炒蛋吧,多放点番茄……别跟了,早点回去。”
他说罢顿下步子,看着她,似乎她不转身他就不走了。任婷婷是也倔脾气,她抿抿嘴,也不啃声,只是摇头。半晌,他终于妥协,让她扶着继续走。
俩人什么也没再说,默默走过了小区大门到大马路之间那一段并不算长的路。走到路口,任婷婷拦下车,互相道了声再见。
蓝黄相间的出租车在她眼前开走。她站在街边一直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自己视野,很久,才埋头,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鲍鱼炖鸡……番茄炒蛋……什么意思……”
回到宿舍后,任婷婷不停嘀咕,长吁短叹。珠珠在一旁观察了她很久,并没有像预想地那样看见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她感到十分失望,摇头道:
“别嘀咕了,不管是鲍鱼炖鸡还是番茄炒蛋,吃下去拉出来的屎都是一样臭的。”
任婷婷似乎压根没听见她的话,愣愣躺在床上继续嘀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捂着脸扭动起来。
“是不论我做什么都好吃的意思吧?呵呵……该不会……该不会……”
这女人想着,嗷地一声拉上被子捂住头发出猥琐的笑声。此时已经凌晨2点多了,宿舍里其他人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但她似乎还不觉得累。继续轻声碎碎念,还不时拿起床头的镜子来照照。
“仔细看的话……其实……我长得……也是不错嘛……呵呵……呵呵……”
次日清晨,几乎寝室里的每个人都是在阵阵的食香中醒来的。当珠珠一边揉眼一边打着哈欠走到睡房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任婷婷穿了件红色带帽的油光布羽绒服、黑色紧身裤和高根靴,头发很难得的向后挽成了发髻,看起来十分精神。看那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翘、嘴唇粉红、下嘴皮会反光。珠珠一点都不怀疑,这厮打了腮红、用了睫毛膏、涂了唇彩。她隐约记得,上次看见任婷婷画淡妆上班……那好像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吧?
宿醉的珠珠有些头疼,她按着太阳穴,看那女人拎着两个饭盒,容光焕发地冲她笑呵笑:
“珠珠,我走了,我煮了甜酒蛋,在锅里,记得吃……拜!爱你~”
接着,砰地一声门关上了,楼道里有歌声传来,唱的是意大利名曲,我的太阳。珠珠抬头看了看时间,7点05。她愣了愣,半晌,转身往床走。
“我还是再睡睡吧我……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那日起,任婷婷进入了新一番地癫狂状态。哪怕是在公司对着电脑搞河蟹工作时,她都哼小曲,哼得兴高彩烈。经常没头没脑地笑起来。某次,她从外边回公司,门防值班的小哥冲她点头打招呼,她看着人就笑,笑啊笑。笑得人小伙子还脸红了好几天。
每天一下班,这娃就冲去菜市场、超市,回到家就做吃的。这次圣光普照的范围更加广泛,寝室全体同胞受益匪浅。更奇迹的是,这厮不知道啥时候跑去修了眉毛,偶尔会买些小耳环、珠珠链链的东西回来,晚上睡觉前,时常对镜自顾,拨弄她那几根刘海。白天出门前要弄弄头发、画点儿淡妆,然后满床都是衣服一件一件对着镜子挑。
不可否认,几天的光景,珠珠觉得任婷婷整个变了个人,确确实实是变漂亮了不少。这应了那句话,没有丑姑娘只有懒姑娘,或者说,没有丑姑娘,只有从前对此不上心的姑娘。
对于任婷婷的转变,宿舍里一群女人对其经进行了轰炸式的轮番盘问。但每次这妞都面红耳赤地摇头,然后满脸娇羞状道:
“其实也不是……我也不知道……”
接着,她猥琐地笑起来,呵呵呵,合不拢嘴。甚至于扑到床上打滚,珠珠扶额叹气,表示无语。大家听之任之,习惯就好。
秦玉在医院呆了一周,在齐放拆线后的第二天回了林城,张修送她上的飞机。事实上,再次去医院的任婷婷几乎没看见过秦玉。仅仅打过一次照面,也正巧是秦玉要外出,他们彼此笑了笑。连秦玉离开,任婷婷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消息。
齐放的伤情基本无大碍,任婷婷几次去医院,推开病房还看见他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医生说他的恢复情况非常好,或许这也是因为他底子好,身体原本就不错。医生笑呵呵的说“再观察一周就可以办理出院了。”而这句话,正是任婷婷最害怕听见的一句话。
医生走后,她一边收拾饭盒,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他:
“出院了你就得马上回部队去吧?”
“嗯。”
他靠在床上,一边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
“卧底一年多,又打这床上躺了这么久,骨头都快生锈了。回去负重十公里,紧接着对练,我怕我得哭。”
任婷婷笑着摇头:“你刚好了回去,医生也说不能高强度训练……至少得歇一段时间。”
她说着,扭头,见他蹙眉笑了笑。
“挨一枪就得躺这么久,都快被打回原形了。平时少训练,战时就得吃枪子。身体的瞬间反应协调能力在实战里至关重要,也只能靠训练。像我现在这样,要是去解救人质,估计滚过去抬枪一射击,就发现子弹打在人质脑袋上了。”
任婷婷听他绘声绘色的说着,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接着,他说起一些在部队过年的事儿。他说,进部队之后,他最后一次回家探亲是在两年前。去年春节,齐飞得了个探亲假回家过年,高兴坏了。而他因为任务,在滨海跟毛一峰他们一起过的春节。队里的探亲假是有限额的。他有的战友家在偏远农村,家里只有两个姐姐跟老母亲,五年没回过一次家,几次得到回去的机会,临时有任务都给取消了。还有一个,回家结婚,结婚前一天部队打来电话说紧急任务,要马上回去,提着行李搭当晚的火车就走了。等到第二年他再回去,姑娘已经嫁别人了。
他说着又笑,抬眼斜看她。任婷婷并没有注意到投向她的目光。她埋头笑了笑,转身去洗手间洗水果,也想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时是没有理由,是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腔调给了她一个留在这儿的理由。但他终究还是要走的,并且,一走就再难见到。
任婷婷说不清自己对齐放怀着怎样的感情。他看起来很可靠、强悍,大多时候却又孩子气。其实这并不是她梦想中那种又冷酷又帅能主导一切的男人,此刻,她曾经的那些梦想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她觉得他很靠谱,他的存在、他的性格是这么的理所当然、让人舒服。在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她急切的希望见到他,而在见到他之后,她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有点儿害怕他看她。这算是什么呢?如果这就是喜欢,她能说出来吗?说出来又能怎样?一个人,几月、几年都见不到的人,就算喜欢,就算喜欢了说出来了……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