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多夫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在绘画方面的造诣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也继承了天才一贯的特质——邋遢。
身为美杜莎画廊的首席画师,他毫无自觉,不仅自己不修边幅,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艺术气息,还把整洁清雅的画室搞得像个破桥洞。画板、画架摆得到处都是,看得悄然进门的美杜莎夫人哭笑不得。
阿曼多夫作画的速度和他的作品一样让人惊叹,美杜莎人刚刚站定,瞎子画师已经完成那幅速写作品,最後在画中人物的手腕上轻轻一勾,一位手持长剑、面容苍老清臒的精灵剑手跃然纸上,眉宇间的神情居然和阿曼多夫有三分相似。
扔掉炭块,阿曼多夫仔细审视著作品,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取下画纸,撕成碎片。
「可惜了。」本以为能从这幅作品里窥视到一些阿曼多夫的过去,没想到转眼却成了一团纸屑,美杜莎不禁扼腕慨叹。
「有事?」转头望向美杜莎,瞎子画师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皇宫的邀请。」取出印著维多利亚皇室徽章的请柬晃了晃,美杜莎轻笑道:「拉斐尔亲王希望和你共品下午茶,交流一下画艺心得。」
「没兴趣。」阿曼多夫毫不留情的回绝了。在他看来,亲王和平民毫无区别。
早已摸清这位首席画师的脾气,美杜莎娇笑起来,「相信我,亲爱的阿曼多夫大师,与拉斐尔亲王的会面绝对精彩。如果说这帝都之内能有一位画艺不在你之下的天才,那只可能是他了!」
「哦?」阿曼多夫的语调出现一丝兴趣,空洞的眼眶似乎都亮了起来。
传闻中,米开朗基罗公爵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战技和兵法都出神入化,是帝国近百年来最富有才华的男人。而拉斐尔亲王只是个幸运的小白脸,没有出身,没有才华,没有野心,属於典型的三无男人。他们的差别几乎是一个天一个地,无论从什麽角度都难以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可美杜莎却似乎比亚撒更有信心,一路上谈笑风生,绝伦的媚态连身为感受者的亚撒都蠢蠢欲动。
外界传言,拉斐尔亲王只是爱恩陛下的播种机和泄欲器,他的居所偏居皇宫一隅,会见阿曼多夫和美杜莎夫人的地方也只是小花园的凉亭,没有皇家侍卫,甚至没有宫女伺候,不过倒也显出一丝皇宫没有的清静。
亚撒不是第一次见到拉斐尔亲王,上次刺杀维多利亚女皇的时候,他就和亲王有过一次接触,可这次,当他从阿曼多夫的角度去观察拉斐尔亲王之後,潜意识中似乎有些感觉不太一样。
「日安,拉斐尔殿下。」美杜莎矜持的打了个招呼,随後把瞎子画师引了进来,「这位就是美杜莎画廊的首席画师阿曼多夫先生了!」
又对阿曼多夫介绍道:「这位就是爱恩陛下的丈夫,拉斐尔.让.伦菲特亲王殿下!」
「呵呵,有劳美杜莎夫人引荐了。」拉斐尔亲王相当随和,微笑著招呼两人坐下,随即两眼放光的猛盯著瞎子画师看,「阿曼多夫大师独创的狂派画艺在帝都也是闻名遐迩,今日一见,果然如同坊间传闻的一样特立独行,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满口恭维的话,可莫名其妙的,这话无论是美杜莎还是阿曼多夫都不觉得肉麻。那种感觉与其说是魅惑魔法,更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影响力,让人打从心里愿意相信他的话。亚撒见识过麦尔斯主教的天然魅惑,但和拉斐尔天鹅般的优雅比起来,麦尔斯的魅惑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
神眷者!而且位阶相当高!
古战族精灵敏锐的直觉让阿曼多夫察觉到了异样,他也不坐下,就这麽缓缓从身後取过画板与纸张。当炭块捏在手里的刹那间,亚撒感觉自己被带进了一种奇异的境界里。
时间的法则!
这段时间,亚撒一直在感受著,体会阿曼多夫和巴巴罗萨的灵魂本质,这次,在拉斐尔亲王的震撼之下,他终於抓住了阿曼多夫的力量本源。
星光剑术华丽的攻击方式只是表象,真正的力量是蕴藏在他血脉之中古战族精灵的神性,操纵时间的法则、跨越过去的时间。如果说时间像一条长河,越往下有著越多的分支和可能,那阿曼多夫的神性就让他成为飞鸟,俯瞰整条长河,回溯源头,看到时间的过去!
所以,他的星光剑术不仅有华丽的招式,而且每一点剑光都拥有寻常剑手全力一击的威力,原来他是运用时间的法则,把过去的每一次攻击都隐藏在时间长河里,等到最後一击的时候才彻底爆发出来,感觉上就像一次攻击却爆发出无数点星光。
为人作画,寻找源头,这只是阿曼多夫修炼时间法则的技巧,追寻的越远,星光剑术爆发的威力就越强。
领悟了阿曼多夫的力量本质,此刻的亚撒毫不怀疑,这个瞎子精灵和巴巴罗萨一样,早已超越了七级的桎梏,进入传说的境界,甚至更高,只是由於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力量而被封印了。
美杜莎和拉斐尔聚精会神的观察阿曼多夫绘画的过程,在这段时间,亚撒终於突破了七级巅峰的境界,体会到了那一点时间的法则。
此时此刻,亚撒已经一根手指勾在了传说的门槛上,可当他跟随阿曼多夫的灵魂印记徜徉在时间长河里,藉由寻找拉斐尔的血脉源头,来深化自己对时间法则的理解时,意外出现了!
第一个刹那,他就看穿了拉斐尔亲王的真实身分,可当他继续前进,想要追寻一下米尔寇所说的强大神只时,刹那间,一股几乎冻结了他灵魂的压迫感出现。
那是一个狼头人身的兽型神只,手里拿著一杆天秤,天秤左边是一颗心脏,右边是一根羽毛,仅仅是存在於过去数千年里的一个投影,就有著让人胆颤心惊的压迫力。这样的存在,就算是阿曼多夫漫长的生命里也只出现过寥寥几次,而那些血脉的源头,无一不是连大多数神只都要颤抖的存在。
「沙沙!」
高速描绘著的炭块意外的颤抖了一下,阿曼多夫眉头皱起,空洞的眼眶里蓦然闪过一点星光,指尖轻拂,偏差了的败笔顺势变成一根羽毛,看得站在身後的美杜莎不禁拍手叫好。
「一个金币。」
放下炭块,茶水仅仅变凉了少许,正好是最适合的温度,把画纸放到拉斐尔面前,阿曼多夫端起茶杯一阵牛饮,没有出乎意料,看到纸上那个狼头人身的自己之後,拉斐尔亲王也愣住了。
「哈哈哈哈。」
端著画纸,拉斐尔亲王大笑起来。帝都的传言他早就清楚了,虽然被揭破血脉中的神性让他有些讶异,但真正让他赞叹的却是阿曼多夫将血脉里的神性和他的形象结合起来的独特画风。
外形上是位头大身体小的兽人形象,可眉宇间的神韵却是活脱脱的拉斐尔亲王,这种夸张的表现手法让亲王莞尔一笑。
「狂派画艺,的确张狂,阿曼多夫大师的绘画造诣比起千年前那位绝代天才也不遑多让了。」拉斐尔亲王的手指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棋逢敌手的兴奋,同时,似乎还透露著一丝压抑许久的释放。
看著拉斐尔亲王止不住的兴奋表情,美杜莎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额头上裂开一条微微的缝隙。
架起画布,端起调色板,当指尖碰触到画笔的刹那间,拉斐尔亲王的表情像换了一个人,刚刚温文尔雅的亲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饱经风霜、看透凡尘的智者。他的下笔缓慢柔和,颜色的搭配也多姿多彩。
可沿著拉斐尔亲王作画的笔触,阿曼多夫却感受到一种超脱世俗的冷酷,那种感觉就像站在神只的角度俯瞰人间,描绘著人间的悲欢离合,却不带有一丝自己的感情。
不知不觉,美杜莎看著拉斐尔亲王的目光变痴了。想了又想,她猛一咬牙,眉心的竖眼蓦然张开,不同於上次马车里的石化目光,这次的感觉清澈而冰冷,就像神只看透一切的目光。
真实之眼!
这个唯一被美杜莎继承的圣凯西家族的天赋,据说拥有看破一切幻术伪装的神奇能力落在了拉斐尔身上,亲王身子一颤,晃动了两下,可在美杜莎饱含希冀的注视中,一道黑影却从墙角阴影里迅速延长,直直延伸到拉斐尔的脚下——是亚撒!
从得知亲王召见阿曼多夫开始,他就计画著这次的刺杀,只要能够确定拉斐尔的身分,他就不容许这个任务目标再存活在世上。当阿曼多夫运用时间法则找出拉斐尔的真身之後,他就下定决心,哪怕暴露阿曼多夫这个身分,也要击杀米开朗基罗公爵。
美杜莎使用真实之眼只是个意外,但是,这个意外却帮了亚撒的大忙。有了这个女人做掩护,他或许用不著牺牲阿曼多夫的身分了。
阴影里的一剑几乎贴著画布刺到米开朗基罗面前,而此时的他被美杜莎用真实之眼看著,根本没有馀力应付。
随著长剑刺出,迟缓光环和加速光环也同时亮起,七级大圆满的灵魂之力催动的神属光环,让米开朗基罗连讶异的表情都来不及显现。随著剑尖传来刺破肌肤的触感,亚撒知道自己成功了,米尔寇口中那个和得到弥赛亚同等难度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拔剑,一连串的血珠被强而有力的挤压出来,触觉的回归让亚撒凭手感就知道米开朗基罗的心脏已经被震得粉碎。而就在此刻,漫天星星点点的剑光铺天盖地的把他涵盖在里面——阿曼多夫照著剧本的安排出手了。
「米开朗基罗!」
美杜莎悲鸣著跪了下来,瞪著亚撒,眼里妩媚不再,充满了诅咒和怨毒,张开的竖眼还没合上。霎时,当初被石化之前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亚撒深深看了美豔动人的帝都第一美人一眼,在阿曼多夫剑光合拢之前再一次隐身,化为一道阴影朝花园外掠了出去。
「呜……」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当禁卫军赶到的时候,美杜莎已经趴在米开朗基罗的尸首上泣不成声。阿曼多夫肃立在一旁侍卫著,任由禁卫军夺走他的剑杖,他已经不需要再做些什麽了。
惊闻宫中出现刺客,火速赶来的爱恩女皇脸上却没有丝毫悲色,只顾著安慰梨花带雨的美杜莎。
这时,阿曼多夫感觉到一束冰冷的目光落在脸上。
是拉斐尔亲王,和躺在地上的那个拉斐尔,或者说是米开朗基罗一模一样,连眼神都毫无二致的拉斐尔亲王,正在注视著他。
亚撒刚刚脱离皇宫,进入众神墓位面,可他还没有来得及一脚踹醒酣睡中的米尔寇,冷汗就从他的脖子上冒了出来。
刺杀的时候明明是米开朗基罗公爵本人,就连阿曼多夫用时间法则追朔源头都没有差错。可此刻瞎子画师再次查看,跟在女皇身後的男人赫然就是米开朗基罗!
「早就提醒过你,没有万全的准备不要动手,那家伙并不是人类,他不是这样简简单单就能杀死的。」
米尔寇睁开一只眼,带著不屑的讥笑道:「不过,看在你积极完成任务的分上,还是给你点提示吧。虽说诸神的面具独一无二,众神墓也只有一个,不过功效类似的替代品还是有的,不想再一次失败的话,就好好想想办法吧!」
「真是委屈你了,要不是我一直想把恶魔之子变成盟友,你也不会,哎……」皇家书房里,爱恩女皇依偎在拉斐尔亲王的怀里,仰起的俏脸上满是歉意。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没什麽。」拉斐尔摇了摇头,叹道:「不过,我们的确不可能成为盟友了。」
「要不是我刻意纵容,他真以为区区七级大圆满的修为就可以在皇宫来去自如!」凤眸渐冷,爱恩女皇终於下定决心,牙缝里飘出一丝森寒杀意。
「我倒是不怀疑美杜莎只是单纯的受害者,不过,你觉得那个阿曼多夫有没有问题?」
「问题?」
拉斐尔摇头叹道:「照常理来看,他的行为立场完全没有问题,更何况两人同时出现,也说明至少他不是恶魔之子。不过我怀疑,这个阿曼多夫真的是千年前那个天才剑手。」
「不可能!」爱恩女皇讶道:「那个阿曼多夫怎麽看都只有七级的实力,千年的时间,他早就化成灰了!」
「要是恶魔之子是那位不朽的存在的眷顾者呢?」提到那位,拉斐尔眼底也忍不住闪现一丝怯意,飘渺的眼神似乎落到另外一个位面,「不朽即不朽,就算他在诸神的黄昏失去神职,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至高法则的一部分……」
「你是说,恶魔之子的背後,是那位!」提都不敢提起死亡之主的神名,爱恩惊道:「他不是已经……」
「我有种预感,诸神的黄昏,现在才真正开始!」
吃完公爵府丰盛的晚餐,亚撒看著目光灼灼的塞维妮公爵夫人道:「有个消息。你的任务,我已经替你完成了。」
塞维妮这段时间表面上到处联络过去的关系网,但真正的精力却全都放在寻找米开朗基罗公爵上。骤然听到这寻找良久却苦无线索的事情有了结果,她心里一惊,手里搅拌著咖啡的汤匙不自觉的落在茶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颤抖著嗓子,塞维妮五味杂陈,苦涩的问道:「在哪里?」
「你的丈夫米开朗基罗公爵,现在已经成为爱恩女皇的丈夫,拉斐尔亲王了。」亚撒玩味似的瞟了塞维妮一眼,发现这个精明能干、为了夺回一切可以化身魔鬼的女人,身子居然颤抖了起来,眼角隐约闪现出泪光。
「感情真是烦人的东西!」亚撒一边喝著咖啡,一边头疼的想著。
泪光闪现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亚撒仅仅抿了一口咖啡,塞维妮的眼神已经从悲恸转变成疯狂的嫉妒和怨毒。
「你杀了他?」她不经意的搅拌著汤匙,只有微微颤抖的手腕表达著尚未平复的激动情绪。
「杀了他一次,不过他又复活了。」想到拉斐尔那种几乎不可能被杀死的能力,亚撒就头疼,他这次出现也是为了从塞维妮这里寻找一些线索,「我需要知道他当年拥有过哪些强力的神器,他和哪些知名的强者战斗过,甚至那些强者拥有哪些强力道具,尽可能的调查。」
没有人会轻易的把自己保命的老底透露给其他人,即使亲密如妻子都不太可能,可亚撒也只能采取这些办法,四处撒网,聊胜於无。他已经预感到,米开朗基罗会是他的夙敌。
「很抱歉,这个调查并不容易。」摇了摇头,塞维妮实话实说。
「那就去调查一下这个世界已知的道具里,有没有可以制造替身,或者囚禁躯体的,总之,就是可以让一个人的灵魂在不同躯体间转换的道具。」
塞维妮点点头,「这个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忽然间,亚撒放下汤匙,化为一条阴影融入塞维妮的影子,紧接著,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推门进来的是塞维妮新招募的管家基努勋爵,老勋爵一脸喜色,顿时让塞维妮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三分。
「夫人,皇家礼宾司送来请柬,邀请您和莉莉娅小姐参加明晚的舞会。」递上镀金请柬,老勋爵小声汇报道:「我向送请柬的礼官打听了一下,这次参加舞会的嘉宾全都是圣堤斯名流中的名流,而且多半是那些尚未出阁的名媛闺秀。」
塞维妮的心头莫名一跳,赶忙问道:「那小部分呢?」
「都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