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即是《四时即事诗》的本来意义，四诗道尽了“三春”如风筝飘零远去以后，在真钗黛孔梅溪出家为尼，独对青灯古殿，“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可惜了美好春光的情况下，曹雪芹“为了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而开太虚幻境，写假语村言，著红楼时的“真情真景”。以为真是十二三小公子所作，只有妖艳句子，其识力无异于学童。诸位是学者诗人，自能会其中雅趣。我们只要抛开假语村言的束缚，从诗为雪芹作品的角度去看，一切都洞若观火。
那以后，入幻境中以后，“日日与姐妹丫头相伴”，拈花斗草吟诗作画，“再无别项贪求之心了”。这是作者的自白，是记者石头借茫茫渺渺的幻术之助，幻形为宝玉，进入大观园太虚幻境时的真实心态。
《牡丹亭》袅晴丝四句道尽了作者著书时的内里因由，是作者借来点题的，不可只作泛泛戏文看。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你在幽闺自怜……
所以我曹雪芹才写了一曲妙词、艳曲即《红楼梦》，隐晦曲折地表述衷情。在这里“你”是梅溪，“我”是雪芹。曹家的变迁，梅溪的境况及雪芹著书的缘由都尽于其中。这即是“世人未必能领略”的戏中的“好文章”。这么现成的句子，摆在这里还考证什么呢？看了这一切，对雪芹梅溪身世仍茫无所知，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那黛玉听了“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在假黛后边站的是谁呢？作者写道是“英莲甄女”？？应怜的真女，即孔梅溪。《石头记》一书是献给她的。后人有诗注曰：
年华似水水流年，正是幽闺无那天。
一出传奇无限意，虚庵花老惜应怜。
一入大观万境生，花飘绣带柳相迎，
四时真事千秋恨，碧海清天月自明。
以上浅说，即是我对四时即事诗及第二十三回故事的理解，不知各位先生以为然否？
1992年4月
菊花诗十二首
现在我们来讲菊花诗。和红楼及其他许多古典诗歌一样，菊花十二首也是托言寓意的作品，是托物言志，隐寓人生的诗歌；写的是《石头记》、《红楼梦》、《金陵十二钗》的正面情缘。脂批：“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整个菊花诗全出于真宝玉石头一手，全部十二诗自始至终写的是他自己和“十二钗”？？那一束凌霜傲雪的“菊花”，那一位非凡的真女，即批者棠村孔梅溪二人。通过忆、访、种、对、供、咏、画、问、簪及影、梦、残诸诗，充分表达了作者？？书之主人对那一束傲霜枝？？那位应怜真女即批书人的深切感情；记述了二人从燕市重逢到写批《红楼》一书，梦中相会的整个经历。重点是孔梅溪和曹雪芹京城巧遇后，由于自羞自惭，终于躲入空山“哭向花林月底”以后，雪芹对她的思念、寻访、关怀照顾而终成眷属的曲折历程。从“忆”到“簪”，相当于《芦雪庵即景》中的“花缘经冷聚”到“海市失鲛绡”及《中秋夜即景》中的“人向广寒奔”至“寒塘渡鹤影”一段的生活经历？？一段“一芹一脂”的生平史。以为那是宝钗、宝玉、黛玉、探春等人的闲作？？试帖之作是根本不对的。
忆菊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这是作者对真女的思念，在经过多年的分离之后，好不容易重逢燕市，却又突然失踪不知去向，令他？？曹子不能不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因无处得见，故而只好“忆”之。首句“怅望西风抱闷思”，在这里作者用了两个动词：“望”和“思”，思即是“忆”，切题，而“望”则是由忆、思引来的动作：不能不四下张望，而且是“怅望”？？惆怅的望，和“闷思”？？沉闷的思。次句“蓼红苇白断肠时”，是补叙时间：在蓼已红，苇已白，令人肠断的时刻，在萧瑟的西风中，他在怅望，他在闷思，在想念那一束菊花，那一位伶女，不知她又飘落何处，归于何方？小时候她是那样的天真烂漫，两个人心性相对，同止同行，两小无猜，戏结三生，不料却因政治的牵连，家庭被抄而南北分离。现在好不容易巧遇京城，正想弥补前缘，重温旧梦，却又匆匆失去，怎能不令他肠随人断，惆怅万分！第二联上句“空篱旧圃秋无迹”，是承“望”字，望见的只有“空篱旧圃”？？房舍依然，“秋无迹”？？秋日里无菊花的踪迹、菊的影子；下句“瘦月清霜梦有知”，是接“思”字，只有、惟有在思忆中，在“瘦月清霜”的梦里才“有知”？？知菊花在哪里，人在何方，才能见到菊的身影。第三联“念念心随归雁远”？？他的思念，不断的思念，他的心，随着天边的归雁，可以传书的归雁，飞向远方，至极远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寥寥”？？寂寞孤独地痴坐在那里听“晚砧”？？妻子为丈夫捣衣的砧声持续不停地传来，直到很迟很迟。雁是传书的鸟，砧是寄情的声，更使他思绪绵绵，忆想不尽。前一句用“远”字，是从空间上写，后一句用“迟”字，是从时间方面写，似乎比“痴”字意境更好一些。改的好，应出芹脂。前一句是见，后一句是闻。两句具体写出了他是怎样的忆，如何的思。结尾一联“谁怜我为黄花病”？？至此始点出“病”字，原来他为“黄花”，为那枝“菊”，已经忧愁病倒了，可见他是如何的关心那一位旧友，那一个人，那一束花。他为她过去的不幸遭遇和目今的下落不明而焦急难过，刻骨铭心，以致大病了一场，至今未愈！但却无人理解，没人同情，只有自己安慰自己：“慰语重阳会有期！”菊花女虽然去了，但总有一日，重阳到来，阴霾尽散，他们还是会重逢的，“会有期”？？有再会的一天，总有那一天！
访菊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拄杖头。
和前诗一样，也出于雪芹之手，是前诗前情的继续。第一句“闲趁霜晴试一游”，是趁着近日天气晴好，清闲无事，他决定“试一游”，试着出去找找，走一走，游一游，看看是否能找到失去的女儿，把她请回来，而不要流落在外。第二句“酒杯药盏莫淹留”，是进一步写自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整日淹留在酒杯药盏之间：整日借酒浇愁以致病倒，又借药治病，略见好转，复借酒浇愁，然后重又病倒，以致酒杯药盏不断。“莫淹留”？？不要久留在酒杯和药盏交替的生活之中，应该出去找找试试了。第二联“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两句具体写出了他出游寻找的景况。他寻遍了每一个“霜前月下”，访尽了每一处“槛外篱边”，不断地从清早的“霜前”，到夜晚的“月下”，那是“谁家种”？这是“何处秋”？是谁家的女？是哪里的花？又通过多日的寻访（已寻过多次未得）走遍京畿的东南西北，水畔山前，他见到了许多人，看到了很多的花，但都不是他心中的人，不是他梦里的花。最后历尽艰难困苦，他终于在西山深处找到了他想寻访的花？？他的梦中的倩女，即棠村孔梅溪。第三联“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具体描写了他自己兴奋喜悦之情，远道而来，吟咏不尽，“情得得”，“兴悠悠”。高兴之余，他终于对她，对那枝菊？？含情解语的花，发出了殷勤的邀请：“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拄杖头。”“黄花”？？菊花，你若是真解真懂得怜悯诗客我，你看我为你身心两毁，大病未愈，是拄着拐杖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么多天，你就应该跟我回去而不再分开，不要辜负了我今日拄杖远来访寻的这一片苦心。休负拄杖头，不要辜负了这一根拄杖，它陪伴我直到今日的这份情！看它的面，好歹你就随我回去吧！
面对自己童年的朋友，日夜思念的玉兄，见了他真诚无限的表情，听了他出自肺腑的声音，她，傲世而又孤寂的菊花仙子，她还能怎样选择呢？
他终于带着她一起返回了家中。
以上是我对“忆”、“访”二诗的解释，是不是比较切合情理呢？比之过去那种解释，是否更可信些？相反，如过去那样把它看成是二假人的作品（尽管是作者代拟的），吾实不知他们有何可愁，有何可闷，有何可令其断肠病酒的？反过来，排除假人假话，只看诗歌本身，寄情写性，诗表达的内容本身恰恰是“一芹一脂”的生平？？我们费尽心机想寻觅的事情。这不是也很有滋味吗？
种菊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当曹雪芹终于将那一束“菊花”邀了回来，这一位有病的“神瑛侍者”他就开始努力尽心地“栽植灌溉”？？护爱起来。“携锄秋圃自移来”？？来之不易，是亲自走遍了千山万水，亲自“携锄”从别处移来的，耗费了他许多心血和精力，当然不能不十分珍惜；“篱畔庭前故故栽”，特特的选了一个清雅的地方，一个幽静的院落（或即“小花枝巷”）把花栽起来？？让人住下来。“昨夜不期经雨活”，“昨夜”？？昨天夜晚，“不期”？？想不到，没期望，“经雨活”？？没期望会找到她，也想不到她会因他的“雨露”？？护爱而复活，重现活气；“今朝犹喜带霜开”，“今朝”，到今天早上，“犹喜”，仍喜，“带霜开”，带着社会时代的“寒霜”？？人们的冷言冷语，顶着这一切而继续开放？？再显生机！重新复现出当年的形容。对此，他，曹雪芹，自然是欣喜万分，于是就借诗以吟咏，借酒以酹敬：“冷吟秋色诗千首”，吟“秋色”？？菊花，“诗千首”，写了许多诗，至千首之多？？可见其喜爱之深；“醉酹寒香酒一杯”，“酹寒香”？？敬菊花，“酒一杯”是因菊花性弱，身体不支，故而只敬她一杯？？可见其体贴之细。而自己已酩酊大醉了！对此，对侍者的这一番情意，叫那菊花怎能不感激涕零，终以涌泉相报呢？“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用泉水浇灌，用泥土封培，好让那菊花不被风吹日晒死？？给她生命的营养，避开邪恶的势力，好让她知道“井径”？？隐士居处，曹子这里，“绝尘埃”？？绝无半点尘埃？？绝无一丝一毫的世俗偏见。以免再伤妹子的心怀？？她已经伤得够惨的了。小时，他们就那么相亲相爱，现在大了，作为“玉兄”，他不关怀谁关怀，他不体谅谁体谅呢？
菊花诗十二首，深入体会确有许多催人泪下的地方，不知道我是不是说出了一二？
对菊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首句“别圃移来贵比金”，从“别圃”？？深山古寺中“移来”，请回家来，自然是“贵比金”？？比金子还贵，而且在他看来还是贵得无可比拟。但那菊花却是“一丛浅淡一丛深”，一半冷淡一半热情。她仍然难以摆脱她心中的疑虑，心头的暗影？？风尘经历带给她的阴影和疑惑。这是真的吗？生活还会这样的善待我吗？老太太是没说的，但马氏寡母、老爷、太太、奶娘及其他人等，还有四邻亲友，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历史真相将会怎样呢？那样自己将受到更大打击不说，最重要的是将给“玉兄”带来怎样的影响呢？自己绝不能草率答应。但拒绝吗？逃走吗？那自己活着，在痛苦污秽中活下来，活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自己才不过二十岁，难道就这样的永别玉兄吗？何况玉兄对她这个“草木人儿”，又是这样的一往情深，关心备至，怎忍心让他失望呢？她的思想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她的态度也一阵热情，一阵冷淡，她的表情一半是“浅”，一半是“深”。于是曹雪芹只好整日到她那儿去，“萧疏篱畔科头坐”？？光着头，坐在那儿，陪他的菊花，令她不致寂寞；“清冷香中抱膝吟”？？在菊花既清且冷的香中，在女儿若近若远的气息中，双手抱膝吟咏他的菊花，赞她的品质，写她的思想，颂她的仪容。“数去更无君傲世”，是称颂菊花，细数古今有才有德的美女均不及你，有“停机德”，具“咏絮才”，都没有你这样才貌出众，坚贞不屈，傲视世俗，有这样强烈的叛逆精神；“看来惟有我知音”？？是说自己，看来是只有我？？你童年的“玉兄”是你的知音，真正懂得你，了解你，知道你这些年来为我而忍受的种种苦难，醒里梦里怀念我的一片痴心。你为的是你的心，我也为的是我的心，我愿为了你及与你相类的人，化灰化烟，死而不悔。“秋光荏苒休辜负”？？是要珍惜时间，你看光阴是这样的迅速，瞬息之间就是几年，我们不要辜负了它；难得上帝垂怜，能有机会再次相遇，再这样面面相对，我们应该珍惜寸阴？？每一寸稍纵即逝的光阴。你说是不是？
供菊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此诗进一步表达了他的诚意实心。“弹琴酌酒喜堪俦”，写他又弹琴又酌酒，“喜堪俦”是欣喜得逢佳偶，可以配匹的伴侣；“几案婷婷点缀幽”，是摆好美丽的桌椅，布置好一个幽雅的环境，把他心上的菊花？？婷婷玉女请到房中。“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两句写出二人“隔案”坐谈的景况：“香分”即花分，“三径”即处士居所，“露”即雨露恩泽，花即解语花，“香分三径露”即解语花分处士的雨露，得到他的惠爱，“抛书人”即作书人曹雪芹，“一枝秋”即一枝花？？即批书人梅溪。“人对一枝秋”即作书人对静女的秋容。面对她的沉默，他就愈加谦恭，惟恐再伤了她的布满创痕的心。于是“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在霜清圃冷之时，“纸帐”？？破旧帐中，“斜阳”？？西下之夕阳里，他就“来新梦”，憧憬将来的“新梦”？？新的梦境，“忆旧游”，回忆当年少儿时代，于江宁织府中携手同游的生活。所谓“秦淮风月忆繁华”，“废馆颓楼梦旧家”，回忆无邪童年时的甜蜜岁月。书说“圃冷斜阳忆旧游”这一句最好，是当然的。前一句“抛书人对一枝秋”，“背面傅粉”已将人事说尽，故反回来写过去旧游时的状况，故极佳。虽然生活已经经过了这样巨大的变化：“转眼乞丐人皆谤”，“流落在烟花巷”，但两个人依旧不改初衷，不因境遇改变而改变。“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依旧这样傲视世俗，气味相投。是那些媚世的、转瞬即飘落不可能“淹留”即长久存留的“春风桃李”？？轻薄的势利儿女？？不能比拟的。诗表达了作者及评者的自负和狂傲，是很好的诗歌。敦氏谓雪芹“狂于阮步兵”，“步兵白眼向人斜”，说得极是。他对知己、友好、平民百姓，尤其困苦者，施予青眼，努力帮助，而对世俗权贵，则白眼视之，不屑一顾。
两个人确是一对天然伴侣，但却不能结合，只好写诗以咏之，作画以描之。
咏菊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首句“无赖诗魔昏晓侵”，说诗思如无赖的魔鬼一样，紧紧地缠住你，赶也赶不走，挥也挥不去，“昏晓侵”？？昼夜侵扰，使他难有一刻的平静。在经历过这样的生关死劫的惨痛经历以后，两个人仍能安在并有机缘重会，且近在眼前，他如何能平心静气地生活而不陷于诗魔的包围骚扰之中？但他只能“绕篱欹石自沉音”，围绕篱笆，倚着石头，独自沉吟，只能借诗歌以咏菊花？？他心中的圣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在霜前月下，借笔墨写诗以咏之，借口角吟诗以赞之。因咏人赞花，他的笔端也因此沾了人的秀气；他的口角也因此而噙含了花的芳香。这里“临霜”和“对月”匹配，实即霜前月下，是？托环境，不可作花解，更非临帖描摹，是运笔写诗，噙香吟诗，所以是咏菊，非画菊也。“满纸自怜题素怨”，题满纸素怨，幽怨，满纸幽雅之怨，但只能“自怜”？？无人懂，无人怜；“片言谁解诉秋心”，诉片言“秋心”？？清淡的心，“谁解”？？谁人能解，真正能解，解得片言的没有谁人。两句总写他二人知音渺漠，孤独悲愤的心情，和“谁解其中味”，“雅趣向谁言”同一意境。最后结语：“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是反衬，说自从陶渊明写菊，对菊花品评以来，“菊花诗”可以说是汗牛充栋，咏菊的人也历久不衰，成了“千古高风”？？高雅风气了，但其实大多是附庸风雅，人云亦云，是蠢才与门外汉，除鹦鹉学舌，他们是不可能解其中的怨心，明白其中的趣味的。这最后的一衬，余以为也是很妙的？？作者的咏菊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
画菊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诗咏之余，又作画以描：“诗余戏笔不知狂”作诗吟咏以外，又戏笔作画，描绘他心中的菊花，他的情人，而自不知其狂妄，“岂是丹青费较量”，这和那些庸俗世人费心计较而画出的画是根本不同的。“岂是”？？绝不是，“丹青”即画，两种画是断不相同的：那是死死的画菊，为画菊而画菊，而这是寓情写意，借画菊以画自己心中的仙子。那是写表，这是写心，那是状物，而这是写人，实实是两不相干的。二联“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两句说他用泼墨皴染的方法，泼成浓密的叶子，染出浅淡的菊花？？连带的霜都染出来了，而且还是“几痕霜”！可见他是如何的用心，如何的着意，如何的仔细，如何的认真，菊花的倩影、仙子的娇形都跃然纸上。三联“淡浓神会风前影”，浓淡相宜，和“风前影”？？风前的真花真女一样传神，一样逼真；“跳脱秋生腕底香”，虽是出自腕底的假画，假人假花，却和真的“秋生”？？生于秋季的真的菊花，活于世上的真女一样的生动活脱，一样的充满生机，一样的焕发着灵气。虽然如此，虽然逼真活现，毕竟是画，是画中爱宠，纸上娇花，终不是真的。那又为何而画呢？“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原来他不是“东篱闲采掇”？？像一般人那样，“莫认”不要认为是清闲无事在东篱下闲采一枝菊花，不是的，这只是她的画，是为了画下她的影子以安慰自己，在这重阳来到的美好时光，粘屏以自慰而已。
四诗写下了她？？真菊花，随他？？红楼梦主来到他家以后，他二人的这一段生活。虽然他们气味相投，心心相印：一样的藐视权贵，一样的轻蔑世俗，是一对天然伴侣，一对比目鱼，一双并翼鸟，加之两小无猜，三生重聚，本应珍惜时光，比目共游，比翼齐飞，但命运却不是这样，在二人之间横着整个社会，风俗人情是不允许他们终成眷属的。只能“来新梦”、“忆旧游”，回忆过去，憧憬未来，以诗词画稿来抒发情怀。
他确是勇敢的，而她则是犹豫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但时光，两年多的时光却飞一样地逝去了！他终于禁不住向她发出了深情的讯问。
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这是作者对“菊花”的讯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孤苦独处，为什么要如此的彷徨？“欲讯秋情众莫知”，想说这种心情“众莫知”？？无人知道，无人会解，于是他只好“喃喃负手叩东篱”，背着手喃喃自语，“叩”？？讯问，“东篱”？？东篱边的菊花，只好来问你自己，你这样“孤标傲世”，这样的傲视世俗，超凡入圣，孤标独坚，到底是“偕谁隐？”？？和谁一起隐居？“一样开花为底迟”？都是一样的花，一样的人，你为何开得这样晚？嫁得这样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面对圃露庭霜？？霜露洒满的荒圃闲庭，你可觉得寂寞感到孤单？“鸿归蛩病可相思”？当雁鸿归去、蟋蟀哀鸣的时候，你是否也在相思？也在想念我？？你的知己，你的玉兄？面对竞相开放的诸花，双双对对的儿女，你真的那么冷漠，那么癖性爱冷，而不想念我吗？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又何必永挂心上？都是无奈何的事。在我心中眼里，你仍是那个纯真的你，我还是痴诚的我，？？和儿时一样，对你满是柔情，我们又何必要这样彼此痛苦虚度时光呢？“休言举世无谈者”，不要说整个世上没有懂得你的人，没有知音，无可谈者？？可谈心意的人，“解语何妨片语时”，你既然解语，是解语花，懂得我，明白我的心、我的爱、我的这一片真诚，你就来跟我“片语时”，说片时的话又有何妨？由此观之，梅溪来后与他的关系是愈来愈淡，往来也愈来愈少了。“片语时”都极少有了！故他只能写诗以抒情，作画以自慰，所以才有此问。人家“三春桃李”？？轻薄儿女，都在竞相开放，寻欢逐乐，你又何必这样苦你自己，一再拒绝与你真诚相爱的人，令彼此都痛苦不堪，而不一起生活，相互慰藉呢？世人不了解你，残害你、诽谤你、中伤你，但对于你小时的“玉兄”，他是那样的关心你、爱护你、敬你、重你、让你、体谅你，早已和你默许三生，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向他倾诉的呢？那些权贵，那些世俗小人，那些卑劣无耻之徒，他们又能把我们怎样呢？这些话自然具有非常的感召力，确是“问得菊花无言以对”？？李氏自供。她一生一世，想的是玉兄，盼的是玉兄，生为玉兄，死为玉兄，玉兄面前她还有什么好保留的呢？多年来她含羞忍诟，风尘漂泊，苟且偷生，而不像虞姬那样痛快一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见玉兄，重续前缘吗？现在机会来了，玉兄就在面前，依然这样的爱着她，等着她，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与他结合呢？？？纵使是万丈迷津，充满夜叉海鬼，也要跳下去，和他共享欢乐或同受熬煎，生也足，死也足，定了！她终于解除了疑虑，坚定了信心，鼓足了勇气，和她挚爱的人一起同居了。他终于把这一束“傲霜枝”折了下来，公然做了夫妻，而且还大胆地“插”在了他的“短发”和“葛巾”之上？？立她为曹府？？新州同府的正式夫人。这就是所谓的“簪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