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和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破庙外已是车来人往一片喧哗。此时,他浑身酸疼,还想再睡一会儿。可是,一想,这哪儿是睡懒觉的地方呀?他站起来擦了擦惺忪的眼睛,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只见神像断了一只手,神虎巳掉了头和尾。神幔破乱,神龛上积了铜钱厚的灰尘。蜘蛛网织的倒处都是。两只受了惊的大老鼠出溜一下从他的脚下跑过,吓了他一跳。自已昨夜就在一个破香炉脚下的破拜垫上过的夜。他发现身上的蓝衫已被污染得不成样子。还好。蓝衫下的绣襦短褂还完好无损。那是亚仙亲手绣来送给自己的定情物。见物思人,要赶快去找到亚仙,敢快去洗个脸,梳个头,换件干净的儒衫。这样太难看,太有辱斯文了。
郑元和走出庙门几步,就感到双腿无力,难以迈步。这主要是饥肠辘辘,实在太饿了。他想起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俗语。自己可是整整三顿没吃饭了呀!不要紧!忍着点!只要找到亚仙,一切事情就会解决了,定会美美地饱餐一顿,吃它个肚儿鼓圆。
他来到了碧梧院大门前。令他大失所望的仍然是铁将军把门。一把长长的铁锁横挂在一双铁吊环上闪着冷光,象是在对他发着冷笑。他“梆梆梆”地用力敲门,高叫了亚他又叫银筝。里面都毫无反应。他从门缝中往里看,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这才完全绝望了,感到真正是被人愚弄了和抛弃了。他又回头去逍遥院找贾二妈,向她讨个说法。
逍遥院还是铁将军把门。两处一联系,郑元和想到了这是两家联合设下的阴谋和陷井。真是一唱一和,装的蛮像嘛。他想到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成语我就不信你们死在外面永远不回来了!”他决定改日再来。可远水救不了近火3民以食为天。眼下就要吃饭住店,这可是件火烧眉毛的大事。他又想到了来兴,想到了高升客店。两处权衡的结果是去高升客店。他又咬紧牙关,忍着双脚的疼痛,艰难地一直朝北,沿着城郊大路肉着长安城里走去。
长安城仍是往日那样地繁华,市声鼎沸,万头攒动,大街小巷商铺林立。一个铺面比一个铺面装饰得豪华壮观。一个货架比一个货架,陈列得更加琳琅满目。街中心,车如流水马如龙。有骑马的、坐轿的、步行的。还有满载着捆捆丝绸的骆驼队,在红头发,高鼻粱,蓝眼睛的外国商人的护送下,向着西方,杂铃叮当地走上了漫长的丝绸之路,从而延续了古老的中西友谊的彩带。
郑元和此时无心去像往日那样欣赏这大唐皇都的繁华的街景。在秋风阵阵吹下片片梧桐叶儿的萧瑟中,他因饥饿难忍而倍感寒冷,不由得又用双臂抱紧前胸,饥寒交迫地迈着细步。
走了好久,他好不容易来到了布政里的高升客店。年近花甲的熊店主还认识他,听他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后充满了同情。先叫他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后与他开了一间客房,叫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郑元和感到:世上还是有好人。自己有了出头之日,一定要好好作一番报笞。
在高升店住了一天后,郑元和又恢复了正常的体力。第二天早饭后,他又步行出城去到曲江鸣珂巷。他来到碧梧院前,大门已经开了,不由高兴地以主人的身份,不用通报地就走了进去。这里,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了。他绕过照壁,迳直朝李亚仙居住的绣楼走去。
“你找谁?”一个看家护皖人样的彪形大汉向他喝问。
“我我李亚仙!”
“这儿没有李亚仙!”
“这不是碧梧院吗?”
“过去是碧梧院,眼下不是了。”
“这--”
“这什么?”彪形大汉是个护院的家丁,双眼圆瞪,恶狠狠地说:“我家老爷是个大盐商,他把这院房全都买下了。”
“那--原来的主人呢?”
“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什么地方呢?”
“人家没告诉,在下也不知晓。”
“我去找你家主人问问可以吧?”
“不行!人家主人到东都洛阳卖货去了。临行把看家护院的重担交给了在下。前后院都是些太太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快走吧,在下不认识你!”太气人了,太欺负人了!部元和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他恨李妈,更恨李亚仙。他转身出门,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逍遥院。逍遥院大门也开了,还好,贾二妈还在。他在账房里找着了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没好气地质问道:“李妈一家人搬到哪儿去了?”贾二妈把眼一瞪地说:“你冲老娘我发啥脾气?我也不晓得李家人搬到哪儿去了。”
“你们前天晚上耍的哈把戏?”
“啥把戏?我和亚仙连夜赶回来,帮李妈请了个郎中,扎了银针,吃了药后,人就醒过来了。我也就放心地回来了。”
“那你前天为啥大门紧闭呢?”
“我去乡下走亲戚。回来后,我就听人说李家卖了房子停了业搬走了。我还直瞒怨李妈那个死老婆子,不讲姐妹情义,连卖房搬家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这个老姐妹通通风哩!”
“你,你们定是穿了连裆裤,合,合伙来算计我,甩掉我!”
“你胡说八道!”贾二妈双手插腰,瞪圆眼睛,摆出一付好斗公鸡的架势恶狼狠地说你血口喷人!老娘我不认识你,少在此撤野,你给我滚出去!”
“这--”郑元和傻眼了。是呀,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恨李家的人,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这事与贾家就是有牵连,关系也不大。再说,好男不和女斗,这口恶气只好暂时吞了。他转身就走,走了很久才走进城,回到了高升客店,一头倒在了床上,拉开被子就睡。生着闷气。
郑元和这一睡,就整整地睡了三天三夜。他越想越气,气得连水也懒喝,饭也懒吃。熊店主知道了内情,用宽心话来劝慰他。熊店婆可和她丈夫不一样。她和李妈一样,也是个势力眼。当初,郑元和初来住店时,见他是个呼奴使婢的阔公子,未曾开言先带笑,时时问寒问暖,百呼百应。如今郑元和变穷了,笑脸变成了冷脸,嘴上还不干不净地骂客人是个穷酸,叫客人趁早滚蛋。
俗话说,冷茶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受。郑元和是个独生的宦门公子,从小就呼奴使婢娇生惯养惯了,哪受过这样的气?城郊两处受气的结果是气病了:头痛发烧,浑身无力,只想瞌睡。
有一天,熊店主因事外出,熊店婆就来下逐客令了:“穷酸,我家开的是客店,不是救济院。交不出店钱和饭钱就识相点,请便吧!”
郑元和还在发烧,自知理亏地请求道熊妈妈,我正生着病呀?等熊店主回来再说吧!”
“不行!我是老板娘,作得了这个主!就是他回来了,也得听我的!”
郑元和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爬起来往外走。
“站住,把蓝衫脱下来,顶一点店钱!”
“这--”
“这什么?杀人顶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走到哪里都是这个理!少噜嗦,快脱下!”
面对熊店婆的一脸凶相,郑元和没有法子,只好脱掉了,由于赶考才经慈母亲手缝成的锦缎蓝衫,交与了熊店婆而被赶出了店门。
秋风阵阵,吹走了一轮太阳,吹来了满天的黑云和更多的落叶。郑元和没有了蓝衫,上身仅剩下了一件绣襦和一件内衣了。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没有地方可去,漫无目的地在街头徘徊,迈着碎步。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小巷两旁均是一些朱门高墙的官宦人家。他辗转来到了一个挂有“尚书第”的红漆大字的官府门前,眼看着守门的左右两个石狮子发呆。
“走走走!”看门人在厌恶地驱赶。他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惊喜地说:“哟!这不是少爷吗?你怎么来到了这里呀?”
此人是来兴,真叫人想不到会这样地会面。郑元和满面羞愧地将自己被李家遣弃的遭遇,以及今天被熊店婆驱赶的狼狈处境作了说明。来兴气愤地说我早就知道那个老鸨儿不是险好人嘛!少爷,上回当,学回乖,以后再不要和那些娼妇们打交道了。小的在这尚书府中为奴,没有多少能耐帮你。这一身下人衣服,你要不嫌弃,就脱与你挡挡风寒吧!”
“这--”郑元和怪不好意思的说你,你脱给了我,你呢?”
“我还有一件!”来兴说着就脱下了外衣,亲自为旧主人穿上。来兴虽说又长高了不少,但外衣让郑元和穿上还是显得有些短。郑元和心想,短就短吧,总比没有强。
来兴又掏出一串铜钱交到郑元和的手上说这是昨天主人夸奖我事办得好,给我的赏钱,你拿去用吧!”真是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以往郑元和对来兴只知使唤,很少关心。老以为他是个无知的毛孩子,如今越来越懂事了。郑元和拿着铜钱,流着眼泪说来兴,你,你真是大好人啊!”
“来兴!来兴!老爷在传呼你!”府门里有人在大声叫喊。
来兴一边回答来哩!来哩!”一边对郑元和告辞说:“少爷,主人在叫我,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管。我不能再陪你了。小的我劝你还是想办法回常州。老爷和老夫人恐怕天天都在想念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