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巨鹿路上一个黑洞洞的门口停了下来。这个地方看起来是个酒吧，而不是什么饭店。
刚才彭文轩提议要换地方的时候，口气是完全不容置疑的。肖冠男来不及细想。工作上，她的确需要一个和彭文轩独处的机会。但一路上，肖冠男都在紧张地想，彭文轩不会卤莽到擅自开到饭店去要房间吧？如果是那样，自己该怎么办呢？
还没等肖冠男想出对策，事实就证明彭文轩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也是，你以为你是谁啊？投怀送抱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他犯得着为你这样么？肖冠男一边从车里往外钻，一边打消掉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来过么？”彭文轩从车前绕过来，问。
肖冠男站在门口有点发愣：“没有。”
黑黑的门洞。亮着灯的台阶。周围一片死寂。神秘的感觉从每个角落里滋生出来。
“我最爱这个地方了。”彭文轩先上了台阶，“你也肯定会喜欢。来，先看看你会不会开这个门？”
肖冠男这才发现面前居然没有门。墙上有9个凹进去，亮着灯的洞。两侧是冰冷而没有生气的墙。
“嗯……好玩。”肖冠男伸手去摸了摸洞里的玻璃，自言自语着，“门在哪呢？”
彭文轩在一旁笑而不答。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肖冠男顽皮地开始念叨。
彭文轩笑出了声。一伸手在各个洞里胡乱捶了几下，手边的墙居然开了。墙里别有洞天。
“哇！”肖冠男兴奋得像个进了魔幻世界的孩子，“设计得真巧妙。”
“这是个台湾人设计的酒吧，”黑暗中，只有烛光在摇曳，“一共有7家。名字也很特别，竹一，无二，砚三，泷四，泉五，穹六，萤七。这个是无二，楼上是萤七，岳阳路上有个穹六，其他的都在台湾。”彭文轩像个向导一样，向肖冠男详细地解说着。
一阵摸索后，两个人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肖冠男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打量着周围。
这应该原本是个废弃的仓库或者厂房，并没有精心装修过。只是被忽明忽暗的烛光掩映着，加上周围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而更显得沉静而神秘。的确是个有情调的地方。
此刻，旁边沙发上的彭文轩无声无息。他的脸完全淹没在阴影里。
是不是人也和这座空房子一样呢？黑暗给了它一种朦胧美，给予了人们充分的想象空间。一座普通甚至陈旧的房子就失去了真实。而当阳光真正照射进来时，幻想与现实也许会差得太远。远得叫人不得不感叹，原来不过是座老房子罢了。
所谓爱情，所谓事业，所谓男人，所谓女人，其实无一不是如此。
爱情被鲜花和甜言蜜语所掩饰，事业被成功和种种努力所掩饰，男人被金钱和地位所掩饰，而女人则被美貌和身材所掩饰。
就像刚才那堵墙，如果你知道了开启它的方法，任何一种组合都会成功，如果你被它的假象所迷惑，要么终日徘徊，郁郁而终，要么误入歧途，万劫不复。
彭文轩这样的男人也可能如此。面对彭文轩，我又将是哪种结局？当大家坦诚相对时，到底会是错觉太美还是真实太残酷？
肖冠男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游着。
“你又走神了。”看不清彭文轩的脸，他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你带我来，又不和我说话，我就走神了呗。”肖冠男蜷在沙发里。
“这么说是我的不是咯？”彭文轩往前探探身，脸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得很吸引人。
“我可没这么说哦。”肖冠男啜了口冰水，并不看他。她脸上的微笑有她自己的味道。
彭文轩往沙发背上靠回去：“我一直很好奇，肖小姐这样的美女有什么样的生活。”
肖冠男感觉到了他灼灼的目光：“第一，我可不是什么美女，彭总别高抬我；第二，生活不都一样么？还能和别人过的有什么两样么？”
“呵呵，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肖冠男小姐。”彭文轩的口气里分不清是褒是贬，“你这个样子，估计没人敢追你的。”
“你怎么知道没人追我？”肖冠男不高兴了，“不是美女就没人追了么？！”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彭文轩不急不徐地说，“我是说，和你在一起的男生会比较累。因为你总是咄咄逼人。喏，就像这样。”
肖冠男知道中了彭文轩的计。她本想放弃，又不甘心就这样处于劣势，不如将计就计。
“我也不愿意啊，可如果我不抢先一步，就会被别人所逼。喏，就像这样。”她故意学彭文轩说话的口气。
“哈哈，”彭文轩笑出了声，“来，干一口，我就喜欢和肖小姐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两个人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不过，说真的，肖小姐，我很欣赏你的性格。”彭文轩说，“不像上海小女生那么作（上海方言，形容小女人的行为）。”
肖冠男想到了那个电话：“彭总来上海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喜欢上海女生么？”
“没有几年啊，”彭文轩答非所问，“我移民去了加拿大，然后又回来了，前后不超过5年吧。”
“你家里人都留在那边了？”“嗯。”彭文轩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
“你呢？”“我？我来上海也不过就5年左右吧。”
“不打算在这成家么？”彭文轩问得直接而突然。肖冠男没有防备。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肖冠男来个回马枪，“刚才你不都看出来了么？我没人追，和谁成家啊？”
“呵，还挺记仇的。”彭文轩笑嘻嘻地说，“是你要求太高了吧？”
肖冠男一抿嘴：“彭总就别拿我开涮了，有车有房有事业就成。”
“这要求还低啊。”彭文轩戏弄的口吻出来了。
“有车，三轮车；有房，小平房；有事业，菜市场卖小黄鱼的也算啊。”肖冠男平静的语气使这个笑话更有趣了。
“哈哈……”彭文轩笑起来。肖冠男自己也笑了。
幽默对一个女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所有和肖冠男接触过的异性，对她最多的评价几乎千篇一律：“和你在一起真的很轻松。”
肖冠男认为这是一种最好的赞美。
生活是如此乏味而沉重，不能自娱自乐的人就是傻瓜。生活没有别的感觉还能继续下去，而惟独失去了快乐就没有了意义。
“那你看我怎么样？”彭文轩的声音突然温柔得像是在说一句情话。其实，他说的分明就是一句情话啊。
肖冠男条件反射地问：“什么怎么样？”
“追你啊。”借着蜡烛的余光，彭文轩捕捉到了肖冠男几乎是受了某种惊吓的表情。
“追我？你不是又想出什么招来给我下套吧？”可她马上便故作轻松地说。
“你怎么这么想呢？”彭文轩的眼睛出现在火焰的上方，脉脉含情地直望到肖冠男心里去了。
肖冠男努力想让自己漏了半拍的心跳重新跟上来。如果是在白天，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相信一半算多的了。可现在是子夜十分，又是在这样一个适于谈情说爱的地方……肖冠男挣扎着，不让自己去相信这个男人和他所说的一切。这是她心底里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秘密，现在却被彭文轩本人昭示于天下了，那么真实，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肖冠男害怕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觉。当明天的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来时，这里的一切甚至连同彭文轩，就会变成转眼即逝的肥皂泡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信与不信原来都在个人的一念之间，真与不真实际不过只是角度的千差万别。
“我怕配不上彭总吧？！彭总青年才俊，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肖冠男搞笑的天性立即又现了原形。
“再往下，你是不是准备说，对我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彭文轩很喜欢看肖冠男发窘还要装自然的样子。
“你也喜欢周星星啊？”肖冠男开始打岔。
“不要转移话题，”彭文轩热烈的目光几乎要灼伤她了，“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肖冠男再次无路可逃：“彭总这样的人还差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喜欢么？”迎着彭文轩的目光，希望他的眼睛会泄露他真实的想法。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双眼睛却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我是个很真诚的人，我也希望别人和我一样。”无论信与不信，肖冠男都希望彭文轩是尊重她的。
“看出来了。”彭文轩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因为这个，我才特别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让我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肖冠男感觉到这句话的后面寓意深刻。午夜的这个时候，带来的不仅是一种掺了一丝倦意的放松，更有的是一种放纵一次的欲望。
肖冠男觉得自己的双眼已经被双看不见的手蒙上了。
“是么？”她没有想过彭文轩是天使，也许他不是魔鬼就很不错了。可不管他现在是谁，不管他将会是谁，她都已经为他心动了。
“当然。所以，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彭文轩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是认真的。”
肖冠男开始混乱了。左边大脑在告诉她要时刻记住彭文轩是她的客户。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右边大脑却让她有了点神魂颠倒的感觉。
“想什么呢？就因为我是你的客户么？”聪明的男人总是一语中的。
“嗯……也算一个因素吧。”肖冠男索性承认了，“再说……”她不想让自己的那些不自信表露无遗。与其让彭文轩看出来，不如当个笑话说来得自在：“我容貌不够美丽，心思不够缜密，举止不够细腻……”
“所以最后放弃？”彭文轩接口就说，“还挺押韵。”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笑起来。
“你真的很可爱。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这可是托翁说的哦。”彭文轩退回到阴影里去了。
还没等肖冠男从感情的陷阱里完全爬出来，彭文轩似乎已经回到他原本的身份里去了。
“好吧，有件事要告诉你。是关于工作的。”
“哦？”肖冠男愣了一下，随即便收敛了笑容。
“Coco确实不认识李总，但我们公司的一个大客户是Coco的客户。”彭文轩不看她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肖冠男当然明白。热得发烫的脑子已经在逐渐冷却了。没有事情比签单更重要了。这是她的工作，促使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消除对签单的渴望。
“你想怎么办？”彭文轩悠悠地问。
“抢呗。”肖冠男脱口而出，才开始担心这个词听起来是不是未免太恶狠狠了些。
“怎么抢呢？”彭文轩很理解地笑起来，“看谁力气大么？”
“呵呵，”肖冠男的心里也在盘算着，“这是商业机密，不能泄露的。”
“对我也不行么？”彭文轩问。
“不行。”肖冠男这一时半会儿也没谱。如果不是彭文轩告诉她，这次恐怕真的要栽大了。
“好，反正都是你的工作。”彭文轩公事公办地说，“不过，答应我，无论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都不要像Coco那样，好么？”
肖冠男的心暖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此刻的自己最想从作为客户的彭文轩嘴里听到的。是不是该真的相信，也许不是天堂或地狱的选择，但也可能只是一线之隔。而面对工作的挑战，肖冠男只能先签了单，再去考虑别的。
“当然不会。”肖冠男压下了满心的欢喜，认真地回答，“没有什么生意是值得把自己都搭进去的。”
左边大脑的肖冠男终于胜利了。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不可能是个好销售。彭文轩对自己的帮助，肖冠男当然应该心存感激。但是，这不等于说她可以去相信所有她愿意相信的东西。比如，相信自己确实得到了彭文轩的爱情。
肖冠男意识到彭文轩一定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工作会因为一着棋错而满盘皆输，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人是真的不能失去的。因为即使失去，也只是失去了对他的某种感觉而已。
到小区门口，已经是凌晨2点了。
肖冠男朝彭文轩笑笑：“我到家了，你开车小心哦。”
“等一下。”彭文轩并没像别人那样来抓她的手。事后想想，这也是他过人之处吧。
肖冠男回眸一笑：“还有什么事啊您？”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彭文轩执着地盯着肖冠男。
“呵呵，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国家领导人。您想什么时候见打个电话就好了。”肖冠男也看着他的眼睛，想象自己真的能看透他。
实际上，肖冠男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冰淇淋，融化得越来越快，泄露她所有的真实。黑夜带来的某种混乱还在扩散，时间似乎就要停滞在了这一刻。
“那好，下周我给你打电话。”彭文轩一字一顿地说。
“哦，好。”肖冠男飞快地推开车门，她需要尽快从他身边逃逸出去，和这个男人保持安全距离。
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车飞驰而去，肖冠男放下了挥着的手。
今晚的演出到现在算是正式落下帷幕。自己好像灰姑娘一样。12点的钟声一过，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
肖冠男拖着疲倦而沉重的脚步往小区里走去，情不自禁地又开始回味着彭文轩的每一句表白，她的心又跳得快了起来，真的么？这是真的么？当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总是这么彷徨。
一个有钱的男人对自己有好感，就是幸福么？
当然不是。在肖冠男的字典里，幸福应该是快乐、轻松、美满，所有一切美好感觉的综合而不存在任何利益瓜葛。
想到这些的时候，肖冠男轻叹了一口气。对这个男人她几乎一点都不了解，甚至连了解的渠道和着手点都没有头绪。彭文轩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一种安全感。可自己呢？她怎么能就这样把自己的心交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