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594900000009

第9章

1

车子出发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我手里攥着车票,可我自己也实在不清楚我要去的海边儿,车子能否带我抵达?

一直到了车子停下来要好好休息的时候,有人才把我推醒,说:“你睡得好香啊?”

“是吗?”我笑笑。

“当然了,我都喊你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你却总不能醒来?”那人说着便请我下车。

“是到了海边了吗?”我问。

“没有到,不过你现在还可以抓紧时间乘一班车,大约半个小时吧!你就可以到了海边了?哦,祝你好运!”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阳光灿烂的笑。

我猜想,他的脸上的花朵儿,一定比得上你脸上的花朵的!

“谢谢!”我提起了包裹,我就在车站里又乘上了一部去向海边儿的车子。

车子的终点就是海边儿。驾驶员说,只需要四十分钟就到了,如果我想休息一会儿的话,我可以及时休息一下。

我说:“谢谢!我已经睡了不知多少时间了!”

“那你就享受一下我的车子,到底是多么舒适吧!”他说完了,就专注地开动车子。

车子像一只鸟儿,在蜿蜒的山径盘旋飞行,也许真得是离海很近了。透过窗子,外面的云就擦着车子欲与我说迎接我呢?

车子虽然走路弯曲,但是的确平稳。我看过去,那个男人,与我相仿的年龄,我真得难以想象他怎么会有着这么娴熟的驾驶技巧?我很想去同他攀一句话,探询一下他技巧何来的秘诀?然而,我仅仅看了他的眼神后,我就取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正在两眼注视着前方,前方又是一个转弯,弯角的外面,是一断崖,崖的下面是不可测知的山谷,云气就在山谷里沸腾出来,弥漫着天空。

车子一次又一次地停了下来,车上的旅客也一个又一个地去了。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路也开始平坦了,从窗隙里挤入车厢的空气也开始掺入了咸涩,我静耳聆听,我能听到海潮的涌动了。

我问:“海,就要到了吗?”

“是啊!我停下车子,只需要走五分钟就可以到海边了。”稍停,他又问我:“你是第一次看海吗?”

我没有说话,我却诚恳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他在他眼前的反光镜里看见了我点头。

“如果,如果你能在夏天的时候来看海,那是比现在更加好的。”他似乎在说我来的时候并不适宜。

我应着:“也许是吧!”我想到我还没有落脚的旅店,我便又问他:“这儿,有我适合的旅店吗?”

“哦,我们家就有两间房空闲着,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愿意你不再去转他家。”他嘴里吹出悠闲的口哨来。

我爽快地答应了。我说:“好啊!如果你也不介意我的话儿,我倒愿意不再去转他家。”

于是,我们在车子的终点下了车。然后,我们在咸涩的海风吹拂下,他帮我提着包裹,我们步行着并没有走太多的时间,就到了一片的海草房丛中。

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七拐八弯之后,我们终于进入了其中的一间。他对我说:哦,就是这儿了,如果你还需要什么的话,你可以给我拨电话。他指着桌子上的一部红色电话。

房子里很简单,却是实用。一张软软的床,一张小桌子,还有一张配了小桌子的桔红色的椅子,椅子上的漆有些斑驳了,但我并不在意。最为触目的是屋子的中间,有一个还燃着的小火炉。

我推开窗子,窗子的外面可以看到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海草房。我便问他:“你的房子在哪儿?”

“哦,紧紧挨着这个房子的那个就是。”他说着,指给我左手边一个同样的海草房,房子离我的这个,我只须走十来步就能到达。

“这儿,可以看见海鸟吗?”我问。

“可以,只是现在的海风吹得有些烈,不太容易见到。房子里你可能会觉得冷些,你可以把火炉燃得旺一些!这样就会好的。”他为我设想得很周致。

我还是皱了一下眉头,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抵得住烈烈的海风?如果我不能的话,在这个冷的时间,我就只能放弃了。

他又说开了:“不必担心,海风虽然烈一些,但是却还要比内陆暖些的。只是,飞雪飘舞的时候,它又会浓烈些。”

他竟然把冷说成浓烈?难道浓烈是他们希冀到来的吗?冬天就要过去了,而春天又一定是要悄悄地来的。

“我不担心,如果有足够的烈火的话。”我说完了,便把包裹放了下来。

而他却向我张出手来,我不明所以。

他说:“这儿一个月的租金是200元,而且要先付的。”

“200元?要先付的?”当然,我并不惊讶他会向我索要,而且我也理解他要得并不过分。

“附近有没有可以就餐的地方?”我没有待他回我,我又问了。

“有,但是不多,不过我可以不再向你多要钱的,我可以让你与我们在一起用餐的。”他笑着对我说,那脸上的两朵笑着的花儿,虽然将要枯萎,但是还有着新鲜的颜色,这颜色也还并不至于令我不悦。

是啊!钱在此时变得重要起来。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我只翻到了七十多元钱,这离他的要求差不少呢?我尴尬地看着他,我迭声地向他道着歉:“真是不好意思,我的钱窘极了,不过你放心,过不了十几天,我就会把钱给你的,而且我会把钱的利息,也会一并加算给你的!”

“那你有什么凭证,令我相信呢?”他的眼神有着我无法揣摩的正确理解。

我一只手打开包裹,我打开笔记本,我对他说:“我这儿有一个小说,我已经把他投递了出去,相信不过十几天,我就会有不止200元的!”

“天哪!原来是个书子。”他说我是书子?我真不知道书子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始才想起枫对我的好来,我至少也应该去接一下他手里递我的钱的,因为那些钱是我的应得,而不是他对我的悲悯,要么我也应必须去查看一下我的口袋里的钱的多寡来!好做些充足的准备的!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但是我得需要以你的包裹抵押!”他说着要取走我的包裹。

“你知道的,我除了这个包裹,我是一无所有了。”

“我知道,你原本一无所有。”他笑着对我说。

“如果我想因为这200元想逃,我又可以逃到哪儿去呢?我的双腿……”我不欲说下去,而他也在我们同来的时候,他已经清楚在目了。

他却执意要拿走我的包裹,我只好说:“我知道,海鸟我看不成,那我只有回去好了!”

我独自提着包裹,我孤孤单单地远离了这些海草房。这儿一点儿也不属于我,这儿的一切都不属于我,这儿一点儿也不容纳我,这儿的一切也不容纳我,我是一棵草,一棵真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草。

可是,我要去哪儿呢?我最初的小镇,已经把我抛弃了,千祈也不再适合我了,而那适合我的地方,又在哪儿呢?

枫说我是缺乏飞行的勇气和魂魄?是吗?我现在的魂魄鼓起了勇气,可我还是没有飞行起来。飞行!飞行?你的飞行也是如此吗?我在海草房里对那人很从容地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可以把我的文字换成一些钱,来付他的租钱的!而他却不相信我。

我一个陌生之人,又能凭什么令他相信呢?风,随着潮水涌在我的脸上,脸上有一些微微的水汽拢来,脸上有一些微微的疼痛深沁心田。

唉!天地之大,难觅立足之地!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我远离这海草房,我向一座陷入沈黑的夜的山中走去!

那山里有一些弱光从一些隐约可辨的房子里飘出来。我想,只有那些人才可以懂得我的心地,而我与那些人是不用去说些什么,我们之间只需要以眼神交流,我们就能彼此得到心灵的沟通的。

2

夜如黑块,可以用刀子一点一点地切出光明来似的。

以前,你在夜晚来我的居室时,你总是有些胆怯,我却因此而嬉笑你这么心小。而我如今,独自行走于这崎岖不平的路上时,我心里也开始心惊胆颤了。有谁不会惊惧呢?

毕竟,我此时身上没有刀子,我无法把这夜黑一块一块地切出光明来。

我踉踉跄跄,我最生怕的是你的书信你的书稿有任何一点儿闪失,而我也怕我的笔记本被我的不小心而毁于永恒,因为它如果去了,那我生存的能力就一时间要去了啊,那我生存的勇气的坚恒也就在一时间要去了啊。

这样的心惊胆颤,这样的踉踉跄跄,是不是你的飞行,也遇到的事情呢?你迟迟没有与我复信,是不是也是因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而不能与我相诉呢?

你真得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吗?你的翅膀完好无缺,你的才智从未中断训练,你的美丽一直灿烂成长,你怎么会遇到一些我这样的事情呢?你如果想飞,你可以尽情展翅飞的,而我,我是断了翅膀的,我怎么可能想飞就飞起来的呢?

灯光渐渐切近,而我的勇气与信心也愈加倍增。你的信你的书稿,还有那一个魔方,以及我的笔记本,它们在我的怀里仍然完好如初。

3

时间滴滴逝去,我也就来到了弱光的门前。我抬起手,我举起手,轻轻叩响了那几片木板钉在一处的门。

门开处,一个人探出头来。弱光被他的影子占据,我只听得他问我:“你好,夜来何事?”

我有些什么事情呢?可我又不好意思说出我要求宿的窘状。

此时,我浑身已被突兀的山石、丛生的刺灌木、还有冷冷的海风弄得狼狈不堪了。月光、星光也为我遮羞起来,不欲我使在陌生人面前显窘。

我只得鼓起勇气来,对着弱光显现出来的轮廓的他说:“不好意思,我想求宿。”

门立时就敞开了,我一直觉得是弱弱的灯光,霎如云开雾散,他对我说:“快到里面来吧!天气实在冷极了,冻坏了吧!”

如果没有这弱光推动着我的勇气的话,我相信我是被这坏天气冻坏了的。可是,我却因为这弱光,却没有,所以我也就说:“还好,只是觉得有些冷,但也不碍大事儿的。”

“唉!嘴硬的孩子。”他的身子就闪进房里,而我也随他而入。

他的脸庞,有着刚毅的凸棱着的面骨,头发因为为了启门的刹那而稍有凌乱。他的胳膊有一只隐在飘荡的袖管里,而另一只却似乎在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的飘荡的袖管的眼神后,欲要去遮掩。然而,我的一直晃个不停的身子,倒毡他先惊讶于我地问我:“你的腿?”

“哦,是老毛病了,久亦习惯了。”我平静地说。

“哦,原来这样,原来这样。”他的眼睛就是微微地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动容,他的那只欲去遮掩飘荡的袖管的手,复又恢复如初,平平静静地自然摆放着。

我把包裹重重地放下,他没有请我坐下,我却如熟悉了这个房间似地坐在了一只空着的椅子上。我说:“我会付你钱的。”

他的那只可以抬起来的手,朝我摆了摆,说:“你有钱,何必又来我这儿呢?海边上不是有很多海草房吗?”

我一时愕然了,难道他就知道我是从海草房那儿窘过来的?我看着他的脸,虽然灯光微弱,但是我却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我可以怀疑什么的变异来。

“我是从海草房那儿窘过来的!”我照实坦白。

“我知道,你不消说,我就知道,那儿的人都喜欢钱,那儿的人除了对钱有爱以外,对钱之外的一切,都有着怨恨,因为钱之外的东西与钱总是不能等量。”他的嘴角浅浅地笑着,一点儿没有变化,似乎他知道我会在他的一些微微的变化里心有恐惧似的。

“也许是吧!”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哦,随你怎么给他们镀金,他们的爱欲生生世世注定无有改变。”他依然那么笑着,似乎就是知道我会走进他的房子里来似的。

我喘歇稍定。我又鼓足了勇气对他说:“我想吃一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填充一下肚子。”

“我明白,你不消说,我会的。只是,你先稍稍歇一会儿,暖暖身子,不然冷热交侵你的身体,你会不舒服的,而且……”他就这么地停住了。

是啊,我怎么一时冲动了勇气,而把一些正常的常识给忘记了呢?此时,我的脸上一阵涌动的潮热,眼神也就慌乱地看着这个陌生却好象也有些熟悉的房子来?

我倒是希望能从房子里的一些东西,找出一些我可以与其闲聊的话题,以便把我的慌乱,给彻底地消退掉。

然而,房子里空空的,四壁上除了大块大块的板石以外,再就是充塞板石缝隙的坚硬的泥浆,一张我坐着的椅子,一张他坐着的床,再就是一盏泛着弱弱的光的灯来。我心里疑惑,他这儿可以生火的泥炉到底在哪儿呢?

不过,我此时便觉到房子里有一阵暖暖的热气扑在脸上,它是哪儿透过来的呢?

“哦,坐到床上来吧!这儿暖和极了!”他的脸上的笑微微的,令我依然丝毫的异样也寻不出来。

他说着站了起来,他走向房子的门去。快要走到的时候,他转过身子来,对依然坐在椅子上的我说:“去到床上去吧,那儿暖得极了!”

而我依然没有动,我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着他的话,算是不使他感觉到我有过多的不安似的。

他出去了,我听到他在外面咳嗽了一声,然后就是一些噪乱的声音,之后就平静下来,接着一会儿,门又开了。他进了来,一只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他对我说:“趁着热气喝了吧!”

他的另一只袖管里有一半空荡荡着,令我不由自主地眼睛盯在了上面。只听见他对我说:“哦,这也是老毛病了,久也习惯了的。”

我紧忙身子前迎,接过那一碗汤水。汤水的上面还飘着几粒粉碎的姜末,哦,这是暖气的汤水啊。

我说:“谢谢你!真的要谢谢你!”

“哦,每一个从海草房那儿窘过来的人,都是这么说,我都听得不耐烦了,你就不能换点儿不要说谢谢我!”他的脸上虽然显现出不高兴的笑来,但是他的神情里却一点儿也没有显现出不高兴来。

“那我就感谢不如从命了!”

他听了我的话,高兴极了。似乎有一个冬天了,从来还没有过如此一回的高兴似的。他说:“是啊,这就对了。你既然来了,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对于主人想要向这所房子索取什么,还需要感谢吗?”

这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可我知道,他是在向我说笑,他向我展示着他的乐观,他的积极生命的前进力量。

“哦,是的,这个房子是属于每一个人,只要他愿意走进来,对不对?”

他的微笑洋溢起来,就像春天马上就要到来似的,而这个冷人的冬天瞬间就要消失掉了。

他再毫不掩饰他的那只飘荡的袖管了。他的另一只手,向我描画着这儿的天空里飞腾的云气,向我比划着海鸟如何在波面上艰勇,如何地潜藏在浪间嬉海,如何突然地腾翼冲天?

噢,这是多么有趣儿啊?如果,我不是在房子里的这盏弱光的指引下,恐怕我就要错过了这件趣事儿了。

而他的另一只飘荡的袖管,在他的神采飞扬里,像极了一只冲天腾云的飞翼。

汤水我趁热喝了下去。然后,他又端着那只空了汤水的碗,去了外面,一小会儿,又为我端来了一碗沸腾热气的汤面。

汤面里除了几只山菌,没有什么。但我吃得很有滋味,我一边吃着的时候,我还一边夸赞他的手艺比起那些自号一流厨艺的人来,还高过不知道有几流?

他的脸上漾着从不消逝的笑,看着我,一直等我吃尽了,那些笑还一直在脸上不断地漾着。我想,那些我还一直未曾谋面的海的波浪,或许就是这等的漾溢着吧!

为什么不会是呢?你飞行遥远的地方时,你错过了漾溢着笑的波浪,是何样的可惜啊?

我依然坐在椅子上,我问他:“在这儿,可以看见海鸟儿吗?”

“哦,你是专来看海鸟的吗?如果你幸运的话,那些海鸟就会跑到房门前的,你又何必要跑到海草房呢?”他的微笑看起来悠闲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幸运,是一种怎样的幸运。我祈望我能有着这样的一种幸运。

“海鸟怎么会自己来到房门前呢?”

“当海水浸漫了它们栖息的海岛,它们就不得不退到这座山里来。这不就是它们跑到门前来了吗?”他的那只飘荡的袖管,因为过于笑而随着笑飘动了起来。

“我倒是不愿海鸟来到门前了,我倒是愿意我不再见海鸟儿了,如果我想看的话,我宁愿就在这儿眺望它们栖身的海岛,我宁愿就在这儿眺望它们飞行的身影罢。”我郑重地说。

他也就开始默不作声了。

夜一步一步地向深里迈进去。我也只好暂时委栖在他的床上。

床上的确比较暖和,就像下面有一只火炉在不断地烘烤着冰冷似的。

4

天明我将醒来的时候,我就觉到头有些微热,我挣扎着起身时,身子还是无力地坠在了床上。而他却早已出去了,我对于他的出门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去了哪儿了?我怎么会知道呢?门虚掩着,合一为门的木板之间的几条缝隙,有一些弱光射进来。看来,外面的阳光被云气笼罩了。

哦,如果你如我这样的时候,你是如何呢?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很多人除了对于钱有极度的兴趣以外,他们对于钱之外的东西可是毫无兴趣的。

现在的你,还好吗?我坚信你至少还好的。

我的包裹里还有着你的那本已经面世的书稿,那些书稿与钱做一些并不等量的代换,在如我这样的情形下,也是未尝不可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现在为我过去的无知,而羞惭不已。一个人,孤独在金钱横行的大海里,至少是必须以金钱来填充自己的肚子啊?

可是,那些与你的书稿并不等量的代换,我实在是觉得少了不少的金钱的。

唉!使我如何说呢?当我们伸出手去时,我们只还是把我们的手空空地缩回来。当我们手里攥满了金钱伸出的时候,只是有一阵风就把它们全部掠了去。掠去的方向,掠去的地方,掠去的用处,我们一点儿的讯息都毫不再清楚。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堆的东西,散着苦香。

他对我说:“我去给你弄了一些药来,熬了给你,散了寒,就会好了。”

“我是着了风寒吗?”我静静地问。

“是的,但却一点儿也不严重,只须散一散寒就好了。你,但放心就是了。”他的眼睛里有一点希望的色彩,我却无法想象得出那些希望到底是些什么?

随后,他带着那包裹出去了,门依旧虚掩上。

外面,是他弄了木柴劈里啪啦焚然的声音,不久之后,一阵苦香浓浓地飘进房子来。又过了不久,他端来了一碗药汤,热气不沸腾,但也升腾地缭绕着那药汤不绝。

他对我说:“喝了吧!苦口甜心的。”

我并不在乎苦或者是甜,我在乎这药汤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我欠起身,品了药汤,汤的温度适中。我一饮而尽。他满意地微笑着去了。

然后,他又折回来,对我说:“房子的外面有一个小木屋,里面有一只木火炉,如果我想吃点儿东西的话儿,你可以在觉得身子好些时吃一点儿东西。我在木火炉上温了我们这儿难得的米粥。”

我问:“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四处走走,看看风,看看云,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去看看海。哦,顺便我再给你弄点吃的东西来。”他的眼睛里透着完整的诚实。

“哦,我的包裹里还有七十多元钱,你拿去先用吧!等我再有了钱,我再给你补充!”我欠着身子说。

“不用了。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说着拉开了门,门像海潮声般地响了一下,他便寂然无声地去了。

接近了中午时分吧,我觉得外面的阳光已经明亮地穿过木板的缝隙了。我也觉得那些热气也散了去,我起身来,我走到外面的阳光下。

海潮声声阵阵敲击着我的耳膜,我循声望去的时候,云气密密层层地笼罩着,我看不到任何一只海鸟儿,我也看不到任何一点儿海的波浪来。

我打开包裹,我打开笔记本。我在屏幕上停伫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我还应该不应该写下《海羽》这两个字,后来我终于敲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却随即又删掉了,因为海鸟儿的影子,我是一点儿也还没有看到呢?

可是,我心底里的那个《海羽》的冲动,却不断地冲动起来,为什么要去删掉?为什么不能坚毅地写下?为什么不去看一下海鸟儿?

是啊?为什么啊?我一遍遍地写下《海羽》,我又一遍遍地删掉《海羽》,直到他来了。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子后面,他突然地问了我一句:“为什么要写下?而又为什么要删掉呢?”

我默默地对着屏幕上的最后一个《海羽》,我没有立即去删掉它,我转过身去,我对他说:“是啊?为什么呢?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哦,跟我去我的海草房吧!在那里,你会找到为什么的!”他的神情平静得令我无法相信。

海草房,那些200元一个月的海草房,他怎么会也有?看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与本地人的粗砺仿佛,就他住在这儿的房子里的情景,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弄到一间那样的海草房呢?

“难道,你出去这么久,就是为我弄到了一间海草房?”我的眼睛有些逼视过去,我很想在他的眼神里找出这样的答案来。

然而,他的眼神一直坚定地应着我的眼睛,他的嘴角动了一下,没有立即发出声音,然后才又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原有一间在海边儿的海草房,只是我很久不在那儿居住了。今天,我过去了一下,那个住着我这房子的人,恰巧也就要下午去了。所以,我就给你说了,我是想请你陪我去一下我的海草房的。难道说你会介意我吗?”

“我不会介意,只是我觉得有点儿不妥。”我坚定地说,因为我担心将来他的思想也一定会像枫一样堕落得令我失望的。

“那会有什么不妥呢?我是与他人不同的,我是要收取你200元钱的,而且,而且我会答应你,我会让你先欠着我,等你有了钱之后再补我的。”他的微笑像将要到来的春天一样不去。

“哦,那也好。”我回着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得在海边有一所房子,而且我也难以揣测那房子是不是与他真得有些关联,我想着去问他一句为什么,但我还是寂寞无言了。因为,如果我要在这样的山里呆上个几天,我清楚,自己的身体将会成什么样子?况且,那海草房里的条件,我的所见就比这儿好多了,至少在身体方面我会很心安。

5

我关掉笔记本,重又放进包裹里。他又递给我一件厚绒的衣服,我说:“不用了,走起路了,身体还会被汗的。”

“不会的,这两天天气太冷,你不要推辞了。”他嫌我推辞,而且他的微笑也开始将要消逝去似的。

“我不是推辞,因为我还有一个包裹,包裹重,会累得我出汗的。”我又找了借口。

“哦?”他的声音疑惑似地上扬起来,“是这样吗?那好,包裹我为你提着吧!”

他不由我继续分说,已是把衣服塞给我,一只手去提了包裹出了门了,而他的另一只飘荡的袖管,使我的眼睛不禁滚出了晶莹来。

“我们走啊!”他在门的外面对我喊着。

我快步夺门而出,我跟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影清清楚楚地裸露在阳光下,裸露在山路上。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海,这儿所有的人都这么叫我!你也应该这么叫我海的!”他没有回头,他在前进中只是回了我的问话。

他的步子轻捷,而我十足的踉踉跄跄,走不了一会儿,我就只好气喘吁吁地跟了他。他也并不回首,只是在前面依然走着,直到我们又回到了我在昨天来到的那一片海草房丛中。

他才对我说:“脚下路不平,你要好生仔细着!”

我应了。

沿着曲曲折折的路,来到了一座海草房前。房子是一个院落,院落的门上有一个字匾:海韵。

怕是,这还有着什么寓义吧!我不能知道,可是这些字也有着一些海的心灵的声音吧。

6

这间房子比那个驾驶员带我看的房子好多了。里面不仅更加丰富,而且更加好的是,我用不着出去,我就可以看见海。

透过窗子,海息了波浪在喘息着。我问:“如果海水涨潮的时候,这房子也会被海水浸漫吗?”

“这房子在三十年以前有过一次,自那次以后,直到现在从来还没有过。”他的脸上依然笑着,我觉得很熟悉,可是又一时无法寻出这笑的根源来。

他觉得我好象有些担心海水会浸漫这房子似的,又对我说了一句:“如果海水将要浸漫这房子的时候,我会在山中的房子里及时赶过来接你的!”

“都这么多年了吧,也应该不会再发生这浸漫的事吧!”我说这话,想使他心下安定。

“唉!这很难说,人心都难以揣测,何况是比人心还更难以揣测的海啊?”他脸上的笑有些要枯萎的样子。

“不会吧!你天天看着那些海鸟儿,他们与海战斗的日子,不是很是充满了快乐了吗?”我说。

“你也是这么以为?”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问我。

“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看海的。这是我第一次看海,可惜我这一次看海的时机好象有点儿不太适宜。”我的后半句也提高了声音。

“哦,海边儿就是常常云雾满天,即使晴空丽日有在,可是那好象不是海的样子啊?”他的话听起来好象有些怨恨似的,而且我觉得这些怨恨好象就与他的那一只飘荡的袖管有关。

“海的样子千变万幻,但是它始终是海。”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裹里拿出魔方来,“就和它一样。它可以成一面一色,成两面两色,成三面三色,成四面四色,成五面五色,一直到六面六色。可是,你也一定会知道,它可以被人随心所欲地成各种人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的一面六色,一面三色,或者看起来根本就是乱七八糟的颜色的。”

“它只不过是一个魔方,而那海也绝不是一个魔方的?”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我。

“哦,我知道,我只不过是这么说海的千变万幻的。”我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他并没有在意,他又问我:“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在天气好的时候,我可以划着船,咱们一起去海鸟的岛上去的?”

“海鸟的岛?”我惊讶,他去过海鸟的岛。

“是啊?那儿是鸟的天堂。你不想去吗?”他的声音柔软下来。

“鸟的天堂!那简直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我想象着,不可思议地喊了起来。

“那儿有着铺天盖地的鸟儿,那儿的鸟儿的房子也和这儿的海草房一样铺天盖地,但是它们看起来和善极了。它们从来不欺弱凌残,它们从来不……”他的眼睛里闪出几片晶莹来。

“它们是在天堂里,所以它们一切都很和善,所以它们一切……”我还没有说完。

他就接下去了说:“不!它们也遭受着海的欺凌。海常常会抛洒海水在它们的房子里,而它们常常宁可在海水浸过的房子里栖身,而不愿到我们这儿的山中。”他的晶莹停止了闪烁,他的脸上重又现出微笑来,只是声音有些失常。

“啊,它们是为什么?”我不懂那些鸟儿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也想知道,所以我在这儿一直等着,等着我知道了这个答案,我才会离开!”他的眼睛抬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我怎么会知道这个答案呢?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鸟儿为什么心甘情愿栖身在海水浸过的房子里呢?鸟儿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视线延向遥远的海里,海空里偶然会看见一只、两只的鸟儿来回地飞着。空荡荡地飞着,空荡荡地希望海会给它们一点怜悯的食物,然而,它们更多的时候,只是空荡荡地飞着,空耗着身上残余的能量。

“你知道,你知道我的这只胳膊,是怎么去了的吗?”他突然又问我。

我的视线紧忙从遥远的海里撤回来,我的眼睛响应了他的眼神,以便他的情绪能够温柔下来。我说:“那一定是一个伤心的故事!”

“是啊!那是一个令我难以抹平痛苦记忆的故事!”他对我开始了倾诉。

7

他和一个王子一起驾船出海,回来的时候,风云突变。原来,在高空里飞翔的鸟儿,已是精疲力倦,它们一只接一只地停歇在了他们的船上。

然而,在他们奋力回航的途中,那个王子突然把鸟儿一只一只地推向海中。海的疯狂令鸟儿早已是魂飞魄散,所以它们的小小的足,紧紧地抓着船上任何可抓着的东西,死死不肯离去。

他突然问:“为什么要赶它们走?”

“我看见它们吃我们辛苦打的鱼了。”王子说。

“它们因为没有吃的,所以才吃我们的鱼的。”他说。

“它们应该自食其力,去海里自己抓鱼吃的。”王子有些忿怒。

“可是这风云,连我们也难以抵挡,何况它们只是一只鸟儿?”他问。

“总之,我不能容忍它们吃我的鱼的。”王子怒道。

“好吧!如果,他们要吃我们的鱼,我倒是愿意把我的一半慷慨地送给他们。”他说。

“我不能接受,因为这船是我的,我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权利决定鱼该怎么处置?”王子不容他再说,继续追着那些不能下船的鸟儿。

“如果,如果你再继续这么逞威,我会把船掀翻,让你和你的鱼全和风云去相会!”他吼道。

王子平静了下来,可是心里如风云掀着波涛一样翻来滚去,谋着一个毒恶的计划。他的眼睛如钉子,紧紧地盯着每一只吃着鱼儿的鸟儿。

鸟儿每吃一口鱼,他的眼神就像钉子一样,盯那鸟儿一眼,那些被盯着了的鸟儿,就会哇一声,身子摇晃一下。

还有不到十几海里,船就要抵岸了。然而,残暴也就开始了。

王子趁他一点儿也没有注意的时候,突然举起了船桨,砸在了他的右胳膊上。与此同时,所有的鸟儿也一起惊叫着纷纷落水。

疼痛还不算是最难以承受的!而是,朝夕相处的王子会在一念之间,把他击落下海。海里的鱼,在他的鲜血的引诱下,奋力地涌聚过来。然而,他却看见了那些随他一同落水的鸟儿,一只只钻进了水里,一只只涌聚在他的周围。

他清楚地明白,如果不能有幸运的搜救船及时来到的话,那么海将是他的坟墓。如果,如果有幸在海里躺下去,一直躺下去,那么这也是一件好事。

他闭上了眼睛,意识也渐渐朦胧,将要彻底消失。

他的意识消失了,他觉得他就要静静地躺在了坟墓里了。

8

然而,他很幸运。他落水的刹那,因为群鸟的惊飞与落水,搜救船很快就找到了他。而那个王子以及那船,却反而消失了,消失得连一点影子也寻不着。

他的胳膊因为被船桨打得皮开肉绽骨露,所以海水的浸漫,使他只能为了保住性命,而舍去了那只被王子打断的胳膊了。

他问那医治他的医生:“我的胳膊就真得不行了吗?”

“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是想留住它的。可是,如果留着一个已经变成了坏心的它的话,那么它就会把你的性命一起拉了去的。听我的话,让这个坏心的家伙去了吧!”

他知道,他们平日以来,也怨恨这个坏心的王子。因为,这只胳膊是坏心的王子侮辱过的,所以他也就点了点头,说:“哦,那就让这个坏心的家伙去了吧!”

一只去了的胳膊,把他的生命延伸了,而到底会延伸多远,他自己不知道,到了后来,也就不想知道了,他只知道他的生命在前进着。

他的生命延伸是鸟儿的救助的结果,所以他对鸟儿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而且,在他的内心的深处,积久以来也思索着一系列的为什么?鸟儿,为什么那么和善?鸟儿,为什么居在天堂?鸟儿,为什么甘愿栖身海水浸漫的岛?

9

故事以平缓的语调叙述完了,故事叙述完了,他也就平静了。

他举目透过窗子眺海,他的眼睛里的晶莹,一点儿也没有了,他的脸上的微笑,又已经绽在他的嘴角了。

房间里的炉火正盛着,虽然他的故事有些冷,但是炉火的热度还是战胜了。我在他眺海的时候,我把我的包裹里的东西一一展开摆放起来。

你抄写给我的那本《飞鸟集》,我放在桌子的正中间;那个王子余我的魔方,我放在桌子的左上角;你寄给我的书稿,我放在我从我进了房间时就已经属于了我的床头上;至于你写给我的那封厚厚的三个字的信,我小心地塞在枕头下面;在告别千祈之际,枫转给我的信,我犹豫了再三,还是夹在了那封厚厚的三个字的信里了,它们应该在一起,因为它们不属于我,它们现在在我的手里,只不过是要等待一个真正属于你的白马王子,来到我这儿取它的。

你相信会来的,所以才放在我这儿;我相信会来的,所以我才一直细心地保管着它。

天将擦黑的时候,他对我说:“我要回去了。”

“你不是说你是来陪我的吗?怎么就要说回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来的这句话。

“哦,我只是要回到我的房子里去的。我差不多是天天还要过来的,因为这房子属于我,我可以随时过来看看它缺少了些什么的。”他的脸上依然微笑着。

我不再去说些什么。我此时在心里勾画着一个《海羽》的轮廓。《海羽》,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轮廓?

桌子的一角是一个红色的电话。

我打开笔记本,我对着屏幕上的《海羽》,陷入了沉思。

电话线接入了笔记本的端口。

有我的来信。屏幕上提示着。

哦!原来是几个破碎的不成形的小说,还是被刊了出去。还说钱也已汇出,请我查收就是了。

钱不多,但是付几个月的房租也是有余了。

不用再去多想,这是枫使然的结果,只有枫可能会想到我,只有枫可能会变着法子把那些钱如数地还到我的手中。

因为,我知道,一些破碎的不成形的小说,如果把它们放在市场上去的话,它们只有被那些煌煌大作被热销的浪潮滚羞得大汗淋漓,它们最终一个子儿也变不回来,它们更何论能找到它们的心灵之栖?

而市场上把它们当作商品的人,却从来不会说它们没有心灵,而只是说他们自己的的确确对这些心灵束手无策!

这束手无策,再是精妙不过的了!我们无需再去说明,就像你的那本书稿以不等量而换来了他们所言的完全等量的所谓的钱的精妙一样。

他什么时间去了,我一点儿觉察也没有。

我完全沉浸在《海羽》的勾画里了。

我很久不写生了,自从我离开了我第一次离开,也就是最后一次离开小镇以来,我一直没有动过写生的心思。

我不是不想写生,而是写生的作用与意义,它们究竟在哪儿呢?我想不明白。

有时候,我在读着凡高的那些炽烈的创作情感的时候,我好象也被他的那份炽热熔化了,然而我却始终想不通,一份情感兀自燃烧的时候,而所有的情感为什么却都一齐黯然失色,而且失色的那么没有一丝儿声息?

10

第二天海来的时候,云雾迷蒙。我对他说:“附近的可以取钱的银行,你告诉我在哪儿好吗?”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的一些东西换来了钱了,而且我是欠了你的钱的。”我说。

“哦,是这个。外面天气潮湿,我担心你的腿会有不好,所以不太想你出去。”他忽然这样说,使我实在不明所以。

“我没有什么事儿的。”我苍白地辩解着。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腿不好,如果受了浓的潮湿,会更加不好的。”他吞吐了下来。

“哦,我这个是汽车轮子的罪过。早就定了型,没有什么事了。”我舒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我以为,那是因为潮湿的原因呢?”他又开始笑了,那脸上的花儿好象是他忠诚的仆人似的,跟定了他永不会去。

“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用下木杖的好,这儿路不平,又有些低低洼洼,而且路是坚实的石板路。”他出于善心地建议我。

“这个,这个,我很久没有用了啊。”我是怕这儿的人,会笑我这么一个孩子似的人,还要用什么木杖来助行。

“不会有人笑的,那个笑人的王子,在打坏了我一只胳膊后,就从此消逝了。”他的脸上的笑努力着,要盛开着。

“那好吧!我出去弄一个来,先在房间里试试。”我也笑了,然而我的笑是禀了你的灿烂的笑,而即刻盛开了起来。

我是决意在这儿要写生的,所以我在取了所有的钱之后,我换了一根木杖,我又换了一些写生的用具来。

我提着一袋纸以及一些涂抹用的笔,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煮着山菌子。

他一个接一个地看了,纸、笔之后,就皱起了眉头问我:“怎么,你要它们做什么?你不是有笔记本吗?”

“哦,我想涂抹点儿东西?我觉得《海羽》是不能用字码起来的,而只能用纸把它印下来。”我回他。

“这么说,你是想画画?”他开心地笑了,笑牵动了他脸上的一些肌肉,打起一些我不明所以的抽搐来。

“我可不会做那些伟大高尚的事儿?我只是想把鸟儿的翅膀,印在纸上而已。”我辩解。

他不再吭声了。我把钱递过去,我把所有的钱一古恼地递给他。

他一点儿也没有看,也一点儿没有推却,因为这好象就像是他的,属于他的,为什么他还要去推却,要去看呢?

他看起来,多么像一位王子啊?只有王子才有这样的优雅,只有王子才有这样的洒脱!

然而,他是王子吗?他说他与一位王子战斗过了,而他却一言不提自己也是一位王子。

他把钱随随便便地塞进了口袋,然后他对我说:“来吃点山菌吧,味道好极了的!”

炉火温暖着整个房间。我坐在椅子上,眺望着此时一点儿也看不清的海儿来。

我出神地望着,直到他的手碰触到了我的手臂时,我才突然想到我因为海儿,竟有些失态了。

他问我:“在看些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在看海啊?”

“一片云雾迷蒙,海怎么能看得见呢?”他疑惑地问我。

“你看不见海,却并不能说明我看不见海啊?”我没有再去看他疑惑的表情。

“哦,你一定是在听那海的喘息了。”他笑了笑,对我又说。

“我是分明在看呢?为什么却说我在听呢?”我更是不能同意他的话。

“海,是一位真正的、伟大的、高尚的王子!”他忽尔深沉地说。

我想,他一定是神思过度了,海一会儿是个不测,一会又是个王子,那么海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呢?他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可以去谈论海呢?

他见我又陷入了沉思。他对我说了一句:“别忘记,再吃一付散寒的药汤!”之后,他就出了门,消逝了。

我的心复又平静。

11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确如海所言,差不多都是云气迷蒙,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又去向哪儿?

也因此天气冷得使我吃不消,我只好偶尔出去一下,也是快速跑到海边儿,然后又快速回来。而回来的时候又是一个人也碰不到,所以那木杖我只是携带了两次,就再也用不着了。因为,海是一位王子,他从来不会讥笑人,而且也最是不会讥笑我这样依木杖行走的人的。

回来的路上,我听见有许多嬉笑的声音,从铺天盖地的海草房里飘出来,游荡着弥漫在海草房的角落与上空。

声音各种各样:

天气这么古怪,一点儿也不可怜我,这几天是白来了。

不会吧,这天气是有些古怪,可是古怪也是天气啊,能在海边儿看看古怪的天气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

再过两天就会好的吧,你急什么?

急切什么?为什么而急切呢?我从遥远的一点儿也听不到涛声的地方,来到了这里,我一点儿还没有急切呢?

我是想来看海鸟儿的,可是这种鬼天气,怎么能看见鸟儿的影子呢?

海鸟儿,即使看不见它的影子,那么你可以看看在海边徘徊的影子啊。它们在海的怀抱里任何时刻,无处不在。

那么我们就此早些回去吧!天冷得我实在受不了。

既然来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天会突变。哦,那么就走吧!这儿不属于你的心灵,所以你来的并不明智,但你要走的话,也得立即走掉,这才是真正的明智啊!

我好象也感冒了,可惜这儿的房子不比我们的房子温暖。

温暖?哪儿有温暖的房子呢?萧萧北风,凄厉着想从南风那儿取得一丁点儿温暖时,南风却疯狂地逃走了,而北风又要追赶时,南风只好随着太阳退缩到赤道的另一侧了。

我不想回去,回去以后又要开始繁重的生活了。

生活繁重?哦,一定是哪一个心灵,被他自己紧紧地桎梏起来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心灵会把他自己弄得沉重不堪的。沉重不堪的,从来是把莫须有的影子,若天之翼,弥盖了他湛蓝的天空的。

………………

我像一只鸟儿,从一条石板上,跃到别一条石板上,从一个小水洼,跌进另一个小水洼,泥浆里的咸涩,也随之吻了我,吻得我浑身上下全然一个绝彩缤纷。

炉火在我的努力下,熊熊燃烧。我坐在窗前,我看着那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然而那雾却飘飘渺渺,既无来影又无去踪,只是一团一团沸腾,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何从何往。

海,总是静静地来。来了之后,也是静静地坐下,他并不和我一样去看那些迷雾。他只是手里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偶尔会自言自语:

哦,天气太奇妙了!我敢断定,这是海的奉献!

不不不,海怎么会奉献这么的奇妙。那一定是王子,世上只有王子才会制造真正令人愉悦的奇妙。那个老国王,和一个巫婆没有什么分别,而且我敢断定,他们是串通了一气,专门生产邪恶的!

我并不理会他,因为他心中有着一份王子所带给他的怨恨,然而他却又把海称为一位王子。他的理论千奇百怪,他的思想也七彩缤纷,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他愿意如何高兴就怎么高兴吧!

他有着他自己的心灵,他的心灵有着他自由的领地。那一片心灵的领地,永远属于他,而不会向我敞开,即使他向我敞开了他的心灵的每一个角落,我也是会自觉地躲避着,连一个偷眼也不会放过去,连一个心想也不会念动起。

我在面对着迷蒙之海,沉沉若思的时候,他倒也极其安静,似乎他知道他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的音响,会碰乱我的心绪似的。

的确,我的心里在涌奔着一些思绪。它若有若无,若现若隐,若即若离,若风若雨,若云若雾。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等我的思绪不再能够在我的心里涌奔了,我便会拿起笔来,在纸上沙沙地来回着。

纸的上面,呈现着一个王子、一个渔人、一只鸟儿、一群鸟儿、一些翅膀、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一只鸟儿的翅膀惊慌失措地碰撞了汹涌的海涛、一群鸟儿的翅膀惊慌失措地跌进了汹涌的海涛、一只船桨打伤了一只胳膊、胳膊流出鲜血、伤了胳膊的身体坠海、海水被这些鲜血晕染而扩散、发自心灵的惊叫与嘶喊与挣扎、一只搜救船终于到来、胳膊受伤的人被救了、鸟儿却落进波涛里可能无一生还,也可能仅一生还……

这大约是一个星期所勾勒出的轮廓。我一张一张地挂在墙壁上,我透过窗子一遍遍地看着迷蒙的海,我一遍遍看着这个故事在墙壁上这一连串的演义。

我表达了海了?我表达了海的什么了?我不知道,海有些什么?到底他的心里有多少汹涌呢?他的汹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有时会看上它们几眼,就再也默不作声了。我观察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异样的变化,他的脸上依然有着笑,那笑就要在春天的到来里盛开似的。

他的药很管用,我虽然偶尔在这样的冷天里出去,却也渐渐地好了。

有一天,我对他说:“我觉得我非常好了,那药也就该停了。”

“哦,我知道了。明天这药就没得吃了。”他的脸上挂着笑儿。

“我可不可以在外面多呆些时间呢?”我询问他,是因为我不想再着了寒而累他。

“如果是从出门算起,最多不能超过三个小时。而且,这三个小时里,每隔半个小时,要做适量的运动。”他干净利落地向我作了说明。

“那就是说,我可以出去好好地看看海了。”我笑着说。

“还有一点儿,安全第一。不要忘记,海在温柔的时候,也会藏一把利刀的。”他依然对我笑着。

“我知道了。”我又沉默下去。

12

第二天的时候,云气散得开些。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九点的时候,他来了,而我却正要出门。

“今天,你来得晚了。”我对他例喧道。

“今天,天要起风,我是来告诉你的,而且我也想去看看海。”他的声音弱下去,似乎有一种对我的请示,要与我同行似的。

“那我们一起去,也没有什么不好。时间就是三个小时,我不会超限的。”我夺门而出了。

“你的木杖?”海喊着我。我听若不闻。木杖?我的腿又算是什么呢?唉!我的腿与木杖又有些什么区别呢?

路上的泥泞,我已是轻熟了,至少也不会再有什么闪失了。再说路也并不长久,只是有些曲折和高低。

海平静着,有着轻睡的喘息声。但是浪花,却一直在岩石上一朵又一朵地开放着,瞬间开放,又瞬间枯萎。

海说:“那岩石有上亿年了。”

“这么说,海也有不止上亿年了?”我回。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这么战斗不息?”海轻叹了一声,就像秋天的黄叶落地的轻叹。

“岩石阻挡了海的前进,所以海要不息地与岩石战斗。”我试着做了这一种解释。

“那么,海盛开的每一朵浪花,就是这种战斗的灿烂了?”他笑着对我说。

“或许是吧!不然,为什么又有人把它们比作美丽的浪花呢?”我又解释。

“不敢想象,咸涩的海、汹涌的海、血腥的海也会开出美丽的浪花来?”他的声音有些异常起来。

“怎么不会美丽?玫瑰不仅因为鲜艳,而且还因为她的坚硬、坚强的刺而美丽吗?”我记得有人这么说过,所以我就顺口说了出来。

“可我不这么认为,海有着自己的思想,有着自己的天空,只是这天空被人占去了,它只是为了索取它的本来所有,才盛开出浪花来的。而浪花就是它生命的血液,而鲜艳的血液就是万灵所津津乐道的美丽!”他的声音平静。

我漫步在沙滩上,海水一步一步地漫上滩来,然后又一步一步地退回去。我想着:海这么徒劳无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就单单是为了心灵的领地,就为了它死死不能放手的天空?

它辽阔它不弃小流它海纳百川,这是古人的话了。而现在,这看起来也适合它。我们不是很需要海纳百川吗?可,这并不是要去宣扬以此而成大,成大而逞威?成大是要去平息怒气,是要去扶助幼弱,是要去使天空在每一个生灵的头顶,是要使每一个心灵回归它的最初?

我在沙滩上印出一排排的脚印来,而它却轻易地把我脚印抹去了,然而它却是抹不掉在我心里一定是长久地保留着的脚印来的。

我捉住一团迷雾,它倏忽地消逝了,然而我展开手掌的时候,它却在我的手掌里顽皮地站立着。

我又想把它紧握在手里的时候,它又无影无踪地消逝了。它去了哪儿呢?它是去向了自己的心灵里了吗?

我看着海时,他的脸上没有答句,他只是微笑着,如在我的手掌里消逝的迷雾一样地微笑着。

三个小时,我一直漫步在海滩上,一会儿眺望下远海,想瞧见海的遥远,但看不见,一会儿又推开云雾,想瞧见他的心灵,但也看不见。

我又怎奈何,奈何海与云在遥远的那个地方,那个我所不能所望见的地方。

13

风起来了,像一个得足了熟眠的孩子,曳了衣衫,推开房门,就呼喊起来似的。他踏在波间,他撩起海水,他坐在岩石上,他藏在云雾里,他到船的桨上,他掬起浪花,要献给海鸟儿,然而那些鸟儿在他的威惧里,翅膀的力量虽然垂弱了下去,但是奋斗的艰勇的心却因此而更加坚强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只好回走,到我的房间里去。海,此时把我的木杖递了过来,我没有拒绝。这个不属于我,却又会给我力量的木杖,我在风的嬉笑里接受了。

阵阵云雾,扑打在我的身上,潮湿而阴冷,而风把这潮冷变幻成利刀,刺着我的皮肤,要透入我的内心。

好在有海,我深深清楚。如果没有他,或许我会在风的面前软弱下去。我走在前面,而海就在我的身后,我得了木杖的助行,却还是摇摇晃晃,有几次水洼几乎把我泥倒,然而我一想到海就在我身后,我就鼓起了勇气和所有的力量,终于回到了房间。

海,像一只鸟儿,一只坚毅的鸟儿,一只经过了风的潮冷的洗礼的鸟儿,把他的勇气和魂魄传输给了我。

面对明镜,我的脸色十分苍白。海说:“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冲点姜粉汤驱驱寒就会好的。”

我没有说话,我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窗外迷雾之海,我又陷入了沉思。

海,是我挂在墙上的那些我所想象出来的吗?

如果,我想,如果我能到海上去,该有多好啊!如果,我在去海上的时候,就来一阵狂风暴雨多好啊!如果,我被风雨掀入了海里,会有成群的鸟儿向我呼喊,该有多好啊!如果,如果,我想,我想,如果我就因此而漂至了鸟的天堂里去,那该是多么好啊!

整个夜晚,我睡不下去。灯,通宵明亮。

海潮音,音音不断,萦绕耳畔。

我又翻起了你抄写给我的《飞鸟集》。在它的里面,我找不到关于《海羽》的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我又把它合起了,放下来。

我任凭我的思绪,如窗外之云雾飘飘荡荡。

14

一次,海对我说:“天气没有风的时候,去山中的房子也是会有不错的兴致的!”

我答应了,并且第二天就去了山中的房子。

房子居在山中的一块凹地,避风面阳,算不得什么宝地,也是妙处一方。

我走到房子的跟前时,海正在单臂挥舞,削劈木柴呢?木屑喧天,简直比得过那些飘飘荡荡的团团云雾。

海,在这样的冷天里,因为运动,所以不仅不受寒侵,而且还从心灵里流溢出无限的温暖来。这和太阳从不停歇脚步,而放射着无限的光芒,有什么分别呢?

我一直等待海把所有的木柴都削成均等的木片时,我才说了一声:“海,你简直像一位真正的王子!”

海并没有因为我的恭维而变得生气勃勃,因为他原本就从来生气勃勃的。海的脸上轻轻地笑着,嘴角动了动,那笑也就绽开了两分,但没有发出声来。

我走过去,那些新鲜的木柴的味道,从木柴的心灵里涌出来。

我忽然想起在秋林里的时候,那些高大的树,被斧锯一下一下地伐倒在地,我问海:“它们没有什么过错,然而却仍仆行在夭折里?”

“它们的确没有过错,但是它们也的确也有过错!”海说。

“什么样的的确的过错?”我惊讶地问。

“它们太过于拥挤,它们甚至不把一丝儿阳光留给那些萎弃在地上的草儿。”他平静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它们的命运是注定如此的。”

在千祈的时候,我与枫辨解过低贱的野草的话题。那一次,我们都是坚持己见,我们都是互不相让,然而,在海里,海轻轻松松地把它们融合在了一起。

它们并没有争吵,它们只是相互拥挤,而解决拥挤的方法,只是把它们重新定好距离。

原来,看起来简简单单的飞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积极去飞行的。我不是说,每一个人不需要飞行,而是说飞行还有着更宽阔的范围和意义。

飞行的意义到底有多宽阔?我想把它在《海羽》里体现出来。

15

时间极快地消逝了。

有一天,海对我说:“我想离开这儿。”

“为什么?”我对他突然对我的告别惊讶万分。

“我觉得,海不是我可以终守的所在。”他淡淡地说。

“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那么,你认为什么地方是你所要终守的所在呢?”我也淡淡地问。

他把手指向了自己的心。

“你是说你已经找到了,而且它就在你的心里。”我惊讶地说。

“是的,它就在我的心里。”他点了点头。

“不会的,它怎么可以在一个人的狭小的心里呢?”我不同意他的看法。

“你没有看到,我们向外界索取的太多了吗?我们的进步是越来越细化索取的手段与技巧,而我们最最缺乏的是看到我们自己的内心。”他依然淡淡地说,脸上的笑不知出于何的滋养,而就要盛开,而就要怒放了似的。

“这个,我从来没有怎么这样想过,虽然我有时也的确这样想过。”我愈加不解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你是注定无法向外界索取一切的,只有向你的内心也才会慷慨地赠你所要索取的一切!”他的脸上的笑依旧。

“我想这根本用不着尝试,因为人生短如过隙,等我们品了还没有去再端正时,我们就什么再也不能了,我们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睛,看着它嘲笑我们。”我平静地说。

“哦,也许是吧。每一个心都有着不同,那么这尝试与拒绝也就是不同的之一吧!”他轻轻地说,怕我的心会惊跳来似的。

然而,我一点儿也没有惊跳,他看起来却也并没有失望。他的眼睛注目着云雾迷蒙的海。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海吗?”我轻轻地问。

“离开过一次,就是我的胳膊伤去的那一次!”他的眼睛依然注目着海。

“那一次,算不得你离开过。这么说,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海的!”我断定道。

“可以这么说,只是我离开与不离开,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就像你离开了你的原点,你走着你的原点所不能确定的射线的路途一样!”他突然转了身,他的眼睛望着我的眼睛。

“我想到沙漠里去!也许在那儿,我会真正抵达心灵并与其对话!那样的旅途,才真正是我的旅途!”他慢吞吞地对我又说。

啊!在我面前的人,真得是一位王子吗?可是,他怎么看起来又有些不像呢?岁月在他的身上刻满了记忆,但最终不能使他更加清醒,使他更加理智。

他要走,就走吧!这儿迟早会把他的心灵埋葬的。

也许,他的生命旅程的重要一站,就是把他与那个王子战斗的故事倾诉给我,忠实地倾诉给我,然后就此去了沙漠。

但是,在那漫漫沙漠里,他能抵达他真实的心灵?我无语,但我还是要祝福他如愿。

16

很难想象我来了,他却要走了。我们似乎有缘相聚,也似乎注定相离。

他说他是要抵达他的真实的心灵,才要走的,而我是为了追寻我心灵的飞行,才要来的。

我们相遇,但我们并不相知,我们相离,但我们也并不怨恨。

我们各自走在自己原点所不能确定的射线的旅途中。

我们不期待我们会再有相遇的一天,我们也不期待我们会再有相聚的一天。

他轻轻地走了。他走的时候,把我递交给他的所有的钱,丝毫未动地留给了我。

我对他说:“钱在某个时刻,是必需的!钱与心灵并不冲突,它们之间永远不会发动世界战争!”

“我知道,可我不能把他们在我这儿并置,因为我始终不知道他们哪一个是轻,哪一个是重?”他这样回我。

我说:“你忘了我在这儿的海草房里,被窘了出去的事情了?”

“可我也和你一样相信,在某一个房子里,有一盏灯会指引我走进它欢迎我的怀抱里去的!”他笑着。

“你就那么坚信?”我郑重而问。

“哦,怎么不会呢?如果不是那些海鸟儿,我丢失的不仅是一只胳膊,而将是我的心灵了!”看来他是坚强得令我无言了。

我还是觉得我在这儿的时间多有搅扰于他,所以我想把桌子左上角的那个魔方送给他。因为,王子离我已经遥远了,而他却离王子不过咫尺,或者说他就是王子。

我也并不担心他会拒绝,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礼物,或许可以使他接受了。

我向他递过魔方去。我说:“这个,留你做纪念吧!”

“你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有了足够的空间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也挤在我的空间里呢?”他的话令我极其不悦。

“依你这么说,不仅它是你之余,而我也是你之余了?”我反问道。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那个意思,所有的意思都只是你自己以为你自己是余。”

我不再去理会他。

他走的确切的时间,我并不清楚。他大概是去了有三五日后,我去了山中的房子时,我看到房子里窗冰凝起了,我才意识到,他轻轻地走了,走了。

17

我依然每天眺望海,或者去到海边儿看那些在岩石上盛开的一朵一朵的浪花。

我很想掬起一朵来,但总不得愿,我很想描画出来,但也总不得愿,我所以,只能常看常怀常愿。

我想过,带了纸与笔,就在海边儿,一笔一笔地写,然而,浪花的盛开比昙花的盛开还更加转瞬即逝。

我不知道,我握着手中的笔应该下在哪儿?我不知道,我握着的笔,下的到底哪一根线条,才是它的一丝不苟的原版?

我抬起眼来时,我看到它来了,我低下眼来时,还没有动笔,它又已经开放了,我赶紧去看它的花瓣时,它却又已经在岩石上萎谢了。

所以,我看着我挂在墙壁上的那些所谓的《海羽》时,我就更加地羞耻了。因为,海的影子,我还一点儿也没有见呢?

那远远的鸟的天堂,也注定是我的一个不可企及的梦想了。

我只有遥想,鸟儿的天堂一定美丽,一定圣洁!

18

《海羽》在我的心怀,静静地沉默着,也沉默了。

19

这一天,我在似乎走投无路的境地,我又打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里有你的数封信件。

你会给我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似乎我一切又很清楚你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

你的厚厚的三个字的信,我用不着去读,我就清楚的,而你再给我来这么多的信去辩解,我即使不理会辩解也就会清楚的,只是我用不着去读它而已。

我打开来。你说:最近要回来,不知我今又在何?请告知。每一封信里都是这样简短之语。

冬天就要完全地去了,而这个海边儿似乎也愈来愈不适合我了。

我也决定要和海一样离开。离开!但要去哪儿呢?

我联系了一位在S的朋友,帮我找一个居处,如果可以的话,我近日就可以动身前往。

晚上时间,朋友的电话来了。他说,有一个我一定所喜欢的妙处,已经替我安置好了,只待我抵达。

我回说明天我就动身,并顺问了妙处之妙。

他只说,房子附近有一片湖水,湖现已开冰,春风将至时,一切残乱复苏,你不喜欢吗?

我当然喜欢这样的妙居。我说明天见。

我回了凝:我将要抵达S。一直在S待至繁夏的!

夏天!夏天?夏天的飞鸟儿。啊,我想飞,我想体验飞的感觉。

你这只飞向了遥远的鸟儿,又从遥远里飞了回来。

我没有什么要歌唱,你要来到我的窗前唱歌,你就尽情地歌唱吧!

夏天的飞鸟,飞去了,又要飞到我窗前唱歌。

——我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同类推荐
  • 霸道主上:异能千金怀里来

    霸道主上:异能千金怀里来

    一朝重生,当然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呆傻的活受罪,被喜欢的人背叛,被最亲的人伤害。这一次自然不会走傻白甜的路线,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男闺蜜来来来,让我祸害一下;竹马停一停,给我点面子好吗?我走的是高冷机智路线。后来...一不小心遇到一个腹黑,被夺初吻,哦莫,你还我初吻啊啊啊!某天,她对着某泽温柔一笑,男人吃醋了,一把搂过她然后让她对着自己笑,还是无限温柔的那种。某女心中泪奔:我错了还不成吗?霸道主上求放过QAQ不知不觉间,她的冷漠被他彻底瓦解···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进入自己心间,占据了重要位置。她的笑颜,从来都只有他···
  • 蒲公英的告白

    蒲公英的告白

    呐.....“司南,如果我们没有相遇,是否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但是我很自私,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会遇见你。”林安与林子菲本是双胞胎,一母同胞的姐妹却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是天性使然还是命运的捉弄?相遇,是救赎还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 爱从不曾保留

    爱从不曾保留

    在观光温泉度假酒店附近,有一个村庄,这有一个存在很久的瓜尔佳公馆,是满族后人,汉姓白。安然是瓜尔佳氏的后人,家里在这边有不少土地,安然十六岁的时候就获得一个人住的权利,她选了海边的一座三层的民房就一个人搬进来了。
  • 重生之迷情公主

    重生之迷情公主

    沙漠中一场风暴毁了一支出嫁的队伍,只剩下公主和一名随驾侍卫留得性命。主仆二人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活命之旅,也因此而暗生情愫。历尽千辛万苦回到都城,公主却不得不再次出嫁,从此未成姻缘空留憾。这一世,当再次相遇前一世的缘,是该再续,还是该与今生所爱执手一生?何去何从?公主···迷了情!那···最终,公主与谁相濡以沫满承福?
  • 外星大人请住手

    外星大人请住手

    来自外星的他,有着帅帅的外表,再来地球的途中,被人追杀掉落地球,却因此遇见了她,一颗善良的心,迫使她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却不料这是天命注定,在他虚弱的时候,她的吻可以救他,于是她收留了他,在日后慢慢相处的日子里,爱的种子悄悄发芽。当他的族人来地球带他回去继承王位时,他们的恋情该何去何从。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星穹帝途

    星穹帝途

    群:966389064新书:《神国帝途》一个神秘的科幻战争要塞,一个出身不明的腹黑顶级特工,一次使人懵逼的穿越之始,一场让万界颤栗的热血争霸路。
  • 缘只一眼

    缘只一眼

    “你是我的小太阳。”“小太阳不发光了怎么办?”“不发光不也还是小太阳。”
  • 兑换小领地

    兑换小领地

    开局一块地,一间茅草屋,一头野猪,一把铁锹(书群:908539498)
  • 为爱狂奔十里么么哒

    为爱狂奔十里么么哒

    唯小初:我……我不记得你。苏丞:没事,我帮你记。唯小初:在那一片草莓园,你还记得拿第一颗野草莓吗?是你教我认识的,原来不是红的东西都是害人的!苏丞:我不但记得住,还知道为什么那个地方有野草莓……(甜文,宠文,你可以抱着蜜罐来跟文文比!)
  • 红尘劫之莲杀

    红尘劫之莲杀

    魅莲是扬州城内一间妓馆的主人,同时也是后巷那间点着白色灯笼专门承接杀人买卖的中间人,在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内,只要你出得起价,她可以替你杀死任何一个人,原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平静无波的过下去,直到她接下一个头疼的委托……
  • 快穿小世界维护中

    快穿小世界维护中

    某位面小世界天命者悠哉游哉的坐在云端之上看风景,手下来报:“道主,那位小公主来了。”天命者扔了茶杯,正襟危坐,在心里迅速过滤了一下自己管理的位面有没有什么问题:“快请。”怕了怕了,维护!维护!赶紧派人去维护!
  • 我的资料有属性

    我的资料有属性

    我叫韩林,我现在慌得一匹。蹲在马桶上打个盹的功夫,就成了学霸系统的分销商。一份模拟试卷卖300,一套辅导资料卖2000。线上一对一辅导课程,名额有限,两万起步!高考电台,房间验证码最低五万…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明氏朝闻录

    明氏朝闻录

    一朝两宫三楼九名门,浮浮沉沉终归梦一场。明氏朝文和年间,因为一颗神珠,牵出了一段被尘封的梦幻往事,也将看似平和的年代推向了血雨腥风之中。
  • 北漂爱情故事

    北漂爱情故事

    本书主要讲述了一群为了生存和理想来首都北京打拼的青年男女的爱情、婚姻和工作的故事,他们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也许在每一个北漂人身上也都曾发生过,是一部令人深思,能够引起北漂群体共鸣的长篇小说。他们的故事绝不是个案,是每个北漂人都曾经历过的故事,必然引起1000万北漂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