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何无忌惯常来到了银杏树下,那两名棋者果然早早地应约等待在了那里,三人也无寒暄立时铺开棋枰展开了对弈。随着何无忌的加入,三人增加了交谈,这时何无忌才知道原来那葛巾老者姓于,中年人却是复姓慕容,都是两个极为罕见的姓氏,自然何无忌也暴露了自己的杂役身份,不过他们似乎也对何无忌的低微身份并不在意。三人还是一般的对弈,研讨棋理。
一连几天,何无忌的棋艺已是大增,渐渐地,因为何无忌的加入慕容在与于老头的对攻下已经完全丧失了优势,一日里偶尔能取得一局之胜亦属侥幸了。随着何无忌棋力的加强,形势慢慢开始发生了变化,先是何无忌在慕容的指点下与于老头开始了对战,开始时候何无忌总是胜少败多,不过随着一天天一局局地下下来,渐渐地就算离开了慕容的指点,何无忌也能够勉强与那葛巾老者战成两分之势了。
回城换防的日子早就过了,可能是上头已经忘了这一茬了,驻在城外的守军早就回城了,只有这批杂役被人遗忘似的留在了城外又开始侍候起第二拨来接防的守军。满心期待回城的杂役们是怨声载道,只有何无忌却是满心欢喜,他已经有些离不开银杏树下的那局棋了。
白日里下棋,黑夜里冥思,棋理透着玄机,道机里蕴藏着棋理,两者相相对照,何无忌大有感悟,一时之间不觉棋理道机俱是大增。
已是深秋,天气渐凉,银杏树下的棋局已经延续了二十多日了,何无忌的棋力不断上升自然对弈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化,何无忌从一开始的观棋不语、到参战帮衬、再至入场对弈,渐渐地已经战胜了那于姓老头。再有数日,后来就连那慕容也已不是了对手,最后,三人对弈竟演变成了于姓老头与慕容联手与何无忌对抗,开始时候还算胜败难料,最后,两人联手亦已是败多胜少,眼见着再弈下去已是了然无趣了。这日,棋局终了,于老头与慕容二人又是惨败,收拾完棋子,慕容反常地没有立时离开,而是长叹了一口气,对何无忌说道:“想不到我与老于头浸淫棋道数十年竟然还不如你这小子一月之功,看来我们这个银杏棋坛是要折在你的手中了。天下棋士分为九品,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我今日之棋力约在六品小巧,你已胜我一筹当在五品左右。每年春来第一个月的最后五日,京都中山的棋道院都会招生纳徒,只要棋力达到五品俱可进学,你可以前去应试入学,以你的天姿和悟性当可以有望成为一代国手。切记,切记。”话一说完,竟然满脸落寞之色。
那于老头却仍是一幅嘻嘻哈哈满不在乎一脸猥琐的笑容,向着二人说道,“你这慕容怎地突然伤感起来了,出了此等高手当是棋坛幸事我们应当高兴才是,只是你这小子,看来初几日里时常需得静坐调息当是有病在身,老夫却也粗通医理,今日不妨也送个人情给你,不如让老夫替你瞧瞧吧。”老于头说完也不管何无忌有无应承既招呼他在自己面前坐下,伸指搭在了何无忌的腕间。
自从在银杏树下莫名遇见这两人之后,何无忌一直都在用功法隐藏着自己的体内的意力,生怕二人发现了自己的意师身份。不过既然于老头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何无忌自然也不好拒绝,再加上何无忌也想试试自己的功法究竟管用与否,于是他便也坦然的把手伸给了于老头,只是在身体里却调动功法把全身意力压制在了一个隐密角落。
于老头把手指搭在何无忌腕间的脉上许久,先是轻“咦”了一声然后眉毛乱动一脸疑惑的样子,好一阵子之后方才便又平静下来,两眉微邹凝神细思起来。
看见于老头满脸疑惑的样子,何无忌心里大骇,以为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却也不敢乱动,只是在心头如打鼓一般焦急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良久,于老头收回自己手指惋惜地对何无忌说道,“你身体里的七经八脉天生柔弱轻浮,不是修习武道之体,除非你能求得上古丹药重朔经脉,而这样的机率只怕万中无一了。还有一途便是拜入宗门,求得功法修行意念,以你的天姿如果遇人得当,在意师一途中当可小成。”
“在你的身上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也许是我的医术有限,容我回去细思几日,如果有空当请你来我谷中小住几日。”于老头满带疑惑地说道。看着天色渐晚,三人再无交谈,纷纷起身回城去了。
次日,何无忌再来到银杏树下之时已经再没有了二人身影,何无忌不禁心头有了一种曲终人散的落寞,接下来又是几日风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里的风吹在脸上已如刀子刮一般疼痛起来,何无忌料得于老头与慕容二人当再无去银杏树下对弈的可能了,便也窝在营里懒懒地睡了两天,到得第三日,更接到了回营换防的命令,何无忌知道这棋局终是散了,也只得收拾好行装随着营兵们班师回城了。
回到城里后,苏幕清来看过了何无忌一次,两人一月没见分外亲热,经过一个多月的兵营生活,苏幕清又强壮了一些,脸上也釉黑了几分,兴冲冲地拉着何无忌给他展示了自己新学来的武技。
何无忌日日随着杂役营里的管事天天重复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杂役营里的管事唤做彭老大,据说是一名退伍下来的老兵,每日里拿着酒壶在营里四处晃荡。
彭老大每天拖拉着一条残腿,手里拿着酒壶醉眼惺惺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何无忌,他不能理解这个仅仅才十四岁就注定了不能修练,但却每天坚持穿着一件几百斤铁衣的怪胎心里的想法。在这样一个以武道为尊的世界里,一个不能习武的废材却好似没有一点儿颓废或是伤心的样子,整日里还是那样的超脱淡然,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心智?这小男孩太有意思了,他常在心里这样想到。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眼光让何无忌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凭着从书上学来的人生阅历和一个意师格外敏锐的感知力,何无忌感觉到彭老大绝不简单,更不会仅仅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因为他感觉到了彭老大身上的杀气!这是一种只有通过杀戮才能催生出来的冷漠,是一种只有通过杀戮才能从心里培养出来的绝决与无情!何无忌时常感应到彭老大从背后瞪着自己的眼光,那种光芒冷冷的就如有一只猛兽在背后窥视,虽然隔着厚重的铁衣但依然让何无忌感到如芒刺在背,浑身肌肉绷紧格外不自在。
每当这时何无忌就会刻意地放松自己,他不想让彭老大发现自己的紧张,更不能让彭老大发现自己的秘密。他不知道彭老大对自己是好心还是恶意,好好的隐藏才能更好的活下去,这是人生规律也是生存法则,而少知道一些东西就会少一些危险,所以何无忌不会问也不会说,他只会装痴卖萌,而这一切自然也是那些与他一起生活的十二三岁的小屁孩们所不能理解的。
彭老大在杂役营里呆了十年,在这十年里他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奇怪的孩子,但没有一个人能如这个孩子般让他看不透,这个孩子就如一潭清水让人看着一眼到底,但却又总让人觉得那水里还有着什么让人看不透的东西。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场大变之后,彭老大早已经心如死灰,每天以酒度日不问世事,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浓重的兴趣,是寂寞?是缘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动了,那颗尘封了十年早就麻木的心突然之间竟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