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城是一个挂在悬崖上的城市,南北两面俱是万丈悬崖,向西通向万里蛮荒之地,向东便是燕国腹地,银杏城四面俱是十余丈高的城池紧紧包围,实为燕国通向西边的咽喉之地。自从银杏城建城驻军之后,这里便开始繁荣了起来,有了军营自然便有了提供粮草的米铺、打磨兵器的铁匠铺,专治刀伤的医馆,有了男人自然还会有女人,于是便又有了脂粉店,胭脂铺,成衣店,谈情说爱的酒馆茶楼以及迎来送往的客栈,有了男人与女人渐渐地便又有了家庭与孩子,时间一久便又多出富人与穷人之分。
银杏城里素来都有着东文西武南贵北贱的说法。因为东边有着全城唯一的一所书馆,几乎全城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识字,西边则驻扎着全是纠纠武夫的军营,南边是统领府以及一些富商巨贾官宦人间的聚集地,北边却是一些平头百姓以及三教九流的喜乐窝。
南城和东城,何无忌都曾伴着苏幕清一起游玩过,东城过于文雅清静,而南城则过于拘谨肃穆。何无忌与苏幕清最喜欢的是去北城,北城虽然杂乱却热闹非凡,也只有在北城似何无忌与苏幕清这样的人才能找到尊严、平等和自信。何无忌喜静,所以出营的日子不多,倒是苏幕清时常跟着他在兵营里新结识的兄弟们常来北城闲逛。
北城里的人多,有外来的流民,打零工的伕子,开暗门的娼妓,走方的郎中,还有满身污垢在人群中挤来穿去的乞丐和小偷。
北城里的店铺也多,各色生活所需的东西在这里都可以找得到,而且这里还有许多在别的地方不方便出手的东西,所以时常还可以看见南城的贵人们来北城光顾。
北城最大的酒楼唤做齐云楼,最好最大的包厢是酒肉斋,据说这间包厢里面有一张丈余长直径的大圆桌,一试性可以摆满上百道菜肴,同时容纳下五十人同桌吃饭。这间包厢一年都难得开上两次,每年除了中秋除夕两节,营里的统领们在这里大宴宾客之外,平常很多时间这包厢都是大门紧闭。不过却正是这间包厢奠定了齐云楼在银杏城里餐饮业的霸主地位,所以这间房作为齐云楼的标志就算没有生意,每天一次的卫生照常都有专人清扫保洁着。
今天既不是中秋也不是除夕,但是这间包厢的大门却偏偏敞开着,门外还站着两个侍候酒水眉清目秀的小伙计。房内精致的圈椅,巨大的圆桌,精美的字画山水都昭显着这包厢的富贵奢华。只是可惜这偌大的包厢里却只坐着一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三缕长须,面目清秀,一脸书卷气。只见他呆坐在圈椅里,面前的圆桌上有四样菜肴,一碟火爆腰花,一碟糟鸭头,一碟花生米,一道酸菜丸子汤,还有一大壶烫好的酒。
酒是好酒,是来自中山皇里不多的十年陈酿,菜是也好菜,是由齐云楼新来的掌厨杨二厨师亲自执勺炒的拿手菜,可是中年人却似一点味口都没有,只拾了两颗花生米,啃了一个糟鸭头,酒倒是喝了好几杯。看着屋内中年人紧绉的双眉,包厢门口两个侍候的小伙计连大气都不敢出口,因为他们知道屋内这位就是城北老李。没有人知道这位城北老李的真名叫什么,也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得尊敬的称呼他为李学士。
李学士读书不多,但他却是城北最大的两大酒店三家茶楼的老板,同时他还是城北三千市井好汉的掌门大哥。本为众多穷凶极恶江湖草莽的大哥他却极度喜欢李学士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以至于时间一久人们都忘记了他的本来名字。
十八岁的时候,李学士随着父辈们来到了这里,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终于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民挣来了今日的财富和地位。可是他发现随着财富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自己的胆子却越来越小。
这几天来,李学士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首先是身边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兄弟平子在几天前与一个不长眼的流民争斗中折了一条胳膊。然后便是七天前收到的那一封信一直让自己处在困扰之中。虽然李学士已经是亿万家产的富豪了,可是他一直都坚持早起,这也是他多年江湖生涯养成的良好习惯。所以虽然已是秋寒凛冽,但李学士还是与往常一样,在天光刚刚破晓的时候便穿衣起床,然后他便看见了房间里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那一封信。在那一刻,虽然已是深秋李学士的额头上却也冒出了冷汗。自从三年前,李学士就在自己的府中安插了近三十多个岗哨,尤其是在卧室周围更是七明三暗设置了十名信得过的兄弟通霄值守,但是这封信却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自己卧室。如果此人不是来送信的话,只怕自己此刻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李学士终是见过大市面的人,稍做镇定之后打开信件,信里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杂役营何无忌!下面还留有一个印戳,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李学士知道那是京都廷尉府凤一的徽记,龙九凤一是廷尉府里的堂官,也是所有江湖人士的克星,尤其是对于李学士这样的市井好汉,李学士知道他们要对付自己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整个拔除整个城北帮对这些人来说都只是小事一桩。
前些日子听闻燕城双奇之一的龙九死在了银杏城外的盘龙镇,但李学士没想到凤一却找上了自己,难不成这杂役营里的小杂役竟然与龙九的死有关?李学士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只希望能尽快地找到这位名叫何无忌的小杂役然后把他交到凤一的手里,好让这位瘟神早早地远离自己。
作为银杏城的地头蛇李学士没用多少手段,便把何无忌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他的手里就有了一张何无忌的画像,他不懂为什么大名鼎鼎的凤一要对这个号称武道废人的清秀少年那么感兴趣。不过这些对他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最需要做得便是如何把这孩子从杂役营里诱出来,然后一举成擒把他交到凤一的手上。他相信,这样一位看起来文弱弱的孩子随便手下的那位兄弟都可以把他轻轻松松地抓起来,只是眼前他却遇上了一个难题。因为他发现,这名叫做何无忌的孩子根本就不出营门!
虽然李学士与军营里各位统领的关系都还算得不错,他的手下也有着三千名随时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兄弟,可是他也没有胆子去军营里面抓人!虽然,他手下的兄弟们也时常与来城北游玩的营兵们发生冲突,甚至有时打得头破血流,但这都是些小冲突,他相信统领大人也会与他一样对这些小打小闹一笑置之,但是如果强行冲到军营里面抓人的话,那整件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早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一个人了,他的第七房小妾就在上月刚刚怀上了他的第十一个孩子,他已经再没有了多少勇气去冒险了,而今七天已经过去了,而此事却一点眉目都没有,所以几天来李学士的心情都不太好。
酒肉斋李学士每年也必是会来上两遭,每年军营里的统领来这里大宴宾客的时候,作为主人他也会过来敬酒。但是今年自从这位杨二厨师来了之后,他却已经来过了这里好几次,杨厨师来自中山却烧得一手江南的好菜,盐水鸭、肚包鸡、狮子头,每一道菜都带着江南柔糯繁华的风味。李学士是一个喜欢热闹也喜欢款待宾客的人,但是今天他却一个人空落落地呆在了这里。他知道如果不能完成凤一交待下来的任务,凭着凤一的手段与势力,只怕今后他这一辈子都只有这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