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楼是银杏城北的最高建筑,酒肉斋更是设在了齐云楼的顶楼,所以站在酒肉斋的窗前向下望去满眼尽是一片灰蒙蒙的低矮屋顶,李学士很享受这种把一切都踏入脚底的感觉,只有这种感觉才能让他拥有着自信与尊严,只有这种感觉才能够洗刷掉他曾经的卑微与柔弱。只是今天,几日来的愁雨秋风,天空里满是暗哑哑的云,压抑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酒已喝了半壶,放出去在营门外蹲守的人还是没有消息来报,时已过午,看来今日里又要落空了。李学士不禁心里有些烦乱起来。自从十年前,越来越多的人们称呼自己做李学士后,他便告诫自己一定要优雅,要有学士的风范,虽然是统领数千市井好汉的江湖客他却真心喜欢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就如穷人向往财富,尊者崇尚闲适,下层人追求尊位一样,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个身份,一个洗白自己过往的身份。
壶里的酒已快喝尽,等待的人却还是没有来,李学士已经站起身来,他想去看看一个女人,此刻也许只有陪着她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得到舒解。酒与女人,都是排解心情的好东西,此刻,酒已喝过,他也许该去找女人了。李学士拿起刚才放在桌旁的风衣披在了身上,然后起身,但就在这时却从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的木制楼梯上不断传来,听得出这是一个人在奔跑的脚步声,脚步落地急促而且有力,这一定是一个善于奔跑腿部十分有力的人。这脚步声李学士已经听了不下十年,就算在人潮人海中他也能分辨出它来,不过这十多年来,李学士第一次觉得这脚步声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很快,脚步声便到了酒肉斋的门前,来人是一名身体干瘦欣长的汉子,他的名字唤做钉子,也是与平子一样跟了李学士上十年的好兄弟。钉子标直地挺立在包厢门前,瘦干的身体更显挺拔。也许是刚刚爬楼了的缘故,亦或是有些兴奋,李学士第一次看见钉子的脸上有了些潮红。
“何无忌今天还是没有出营,不过有一个人却到了城北,虎子让我来请您定夺。”钉子说话的声音也与他的名字一样干净利落斩钉截铁。
“是谁?”李学士问道,
“一个唤做苏幕清的营兵,是何无忌的发小。”钉子答道。
“请他过来。”李学士略加思索,立即分咐了下去,
“是。”得到了命令的钉子立即转身下楼去了,一路上再次传来了他那短暂急促的脚步声。
看着钉子转身下楼,李学士再次坐了下来,突然间觉得有了胃口,不禁大声吩咐“再烫上一壶酒,上一碟杨厨的酥油泡螺来。”
2
苏幕清此刻正在太湖居门前左顾右盼,太湖居是北城最大的茶馆,靠近街面的楼柱下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人在这里喝茶聊天。每天清晨这里都会聚集大量带着各式工具的人们,这里面必是有一些砖瓦匠、泥水匠、木匠、蔑匠、桶匠、铁匠等等各色寻找工作的匠人们,每日需得找人做工的雇主们也都是来这里寻人,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银杏城的人才交流市场。在这里,工人们喝着最廉价的茶,讨要着最低级的薪资,大声吹嘘着自己的手艺或是曾经给某个贵人府里做工的光荣经历,每当看见有雇主前来的时候,每一个人便都会把身子疯狂地向前挤,涨红着脸把头伸到来人面前等着挑选,就如一群被人抓住了脖子的鸭子。
太湖居楼共分五层,越往上房间便越精致,茶资便也越贵,楼上自然是那些贵人们去的地方。苏幕清没有上过二楼,从来他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呆在一楼,喝着从大茶壶里倒出来的大碗茶,看着眼前纷乱而又让人感到温馨的一切。
楼前是各种低搭着棚子的小吃铺、算命摊子以及有了三五根虎骨四七包草药便可包治百病的医者,自然这里面也少不了走乡窜寨卖艺杂耍的手艺人了。
此时,苏幕清便看见了一位姑娘,一位头上扎着冲天髻十七八岁的姑娘正牵着一只狗带着一只猴向着太湖居走过来,在那姑娘身后是一位身披着半截虎皮裙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手里抱着一大把刀枪,背上背着一口满放着衣帽锣鼓等物的皮箱,应是一对前来卖艺走江湖的父女。少女健康年少的脸上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在两眼之间却是一副高挺的鼻梁,透露着一片青春气息。少女看着苏幕清痴痴看着自己的神色不禁脸上涌起了红云。就在太湖居面前的一块空地上,父女二人招呼狗儿背上了旗,猴儿敲起了锣,然后那双髻少女一路跟斗圈出了一块两丈方圆的地盘,苏幕清知道这是正式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随着锣声越来越密,围观人们的笑声也越来越响亮,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人们,想着刚才那少女两腮潮红羞涩的样子,苏幕清的心也跟着动了。他丢下茶碗挤进了人群中,眼前的场景不禁让他眼前一亮,只见那少女已然除下了披在外面的风衣,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紧身衣,包裹得玲珑浮凸的身材配上大红色的衣裙让她更是显得英姿飒爽,而地上,狗的身上绑着一面旗,猴子却穿上了古人的衣饰骑坐在跑动的狗身上,一猴一狗不断做着各式各样惊险的动作,引来周围人们的一声声欢呼。在人们的叫好声里,那狗儿跑得更欢了,引得它身上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起来。
人群中的苏幕清两眼紧盯着红衣少女,整颗心都随着她翻起跟斗上下而起落着,所有人中苏幕清的态度最积极,喝彩声也最响亮,面对着这样的铁杆粉丝,那小姑娘停下来后翻过铜锣开始讨赏的时候第一个自然便走向了苏幕清,苏幕清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但他却是一个穷人,不过,他记得在自己刚才结过茶钱之后,腰包里应当还有着一块碎银子,虽然这是自己几个月攒下来的饷银,但苏幕清更不想让自己被人瞧不起,所以,看着向自己微笑着走过来的小姑娘,他毅然把手伸向了腰下荷包处。望着自己掏向腰包的手他甚至感觉得到小姑娘向着自己的笑容更甜了。
但是手伸入腰下之后他却突然全身僵硬了起来,苏幕清清楚记得自己刚刚付过茶帐,甚至在挤进人群后自己还曾用手检查了下腰包号牌等一切正常。而现在,这腰包却不见了!急忙回过头来,苏幕清这才看见刚才站在自己身边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匆忙的向人群外面挤出去,手里高举着一物却正是苏幕清的腰包!
“你给我站住。”苏幕清大声喝道,听到苏幕清的叫声,那小乞丐转过头来冲着苏幕清嘻嘻一笑向着人群外面钻得更快了。
等得苏幕清钻出人群来,那小乞丐已经只剩得一个灰溜溜的身影消失在太湖居那头的长街尽头了。苏幕清格外气急,他不是为了腰包里那几个月的饷银,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像着那红衣姑娘一脸失望的表情。所以看着长街尽头那已经消失了的身影,苏幕清还是追了下去。但让苏幕清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转过长街,就在前面供路人歇息的草亭子里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偷了自己腰包的小乞丐。也许是刚才有些跑得急了,也许是看见失主心虚起来了,那小乞丐看见突然出现的苏幕清大叫一声再度狂奔了起来。
眼见着希望就在眼前的苏幕清此时岂肯放过,又是一路猛追狂逼,许是小乞丐一时慌不择路眼看着就被苏幕清逼入了一条胡同之中。时常来北城游玩的苏幕清自然清楚眼前那小乞丐钻进的是一条死胡同,所以占尽地利的他不慌不忙地堵住了胡同口,然后一步步地向里面逼进。
走进那条死胡同靠近后段的时候,他果然看见了那无路可逃的小乞丐,此刻正小乞丐正坐在胡同尽头的墙下,静静地看着他笑,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然后,苏幕清便看见了小乞丐的身后露出了两个人,两个满脸凶恶一身横肉的壮汉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苏幕清转过身来想逃,这才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胡同口突然多出了一群人来,这些人中有卖臭豆腐小贩,卖鸡蛋糕的大婶,甚至还有一家卖甜酒的小铺子,此刻这些小贩们正带着他们的锅碗瓢盆还有他们的客人堵在了胡同中间,而且恰巧地堵住了胡同的出路和视线。
苏幕清知道自己坠入陷阱了,虽然自己跟着军营里的老兵们也与这些城北的混子们发生过冲突,可苏幕清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如何会被他们如此待见,费心布下这样大的局。
既然后无退路,苏幕清便只有急促向前,小乞丐却没有出手,倒是他身边的那两个壮汉迎了上来,跟着营里的老兵们苏幕清也与这些城北的混混们交过了几次手,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力量与身手虽然以一敌二应当都还是有得一拼,但是刚一上手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面前两人一人用拳一人用腿,两人都没有什么招式,可却是多年实战的经验所在,两个人每一拳每一掌都是那么的直接有效和具有杀伤力,而且显然经过多年的合作,两人拳腿之间已经毫无任何破绽可言。苏幕清在二人的猛攻之下左绌右支,用不得多久便被那使腿的汉子一脚踢翻在地,然后被身后的人们一拥而上,嘴里塞上破布五花大绑起来塞进了一个破布袋中。接下来苏幕清便听见了那卖甜酒、卖臭豆腐、卖鸡蛋糕的小贩们开始收拾行头回家,满耳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最后闻见一股异香他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