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双眼微眯,神情专注,只顾着丹炉,全然不知角落里的少年已经醒来。
他是个鬼修,炼制的本命灵傀擅能摄人心魄,而且有形无质,斗法时放将出去,常有奇效。别说叶宽这样的凡俗之人,便是炼气七八层的修士,也鲜有能抵挡者。除非是炼气九层的修士,识海初开,灵识渐生,才能抵御这本命灵傀的攻击。
所以,他将叶宽擒来小庙后,只随手一扔,也不怕这少年会半途醒来。
然而他却不知,自己捉来的这个少年颇有怪异之处,出城之前就已醒来。
不过就连叶宽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晓得当那恶鬼扑面后,自己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被人拎在手中,正在空中飞掠。
他虽年少,却是个老江湖。醒来之后,并未妄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装死才是唯一的保命良方。
况且这黑衣修士提着他腾空飞纵,虽然不是真个腾云驾雾,但一纵数十丈,也是极为骇人。
他自小看了不少关于神怪、异人的杂书,又惦记着蓝夫子的那番醉话,当下便晓得,自己多半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异人、修士……
当时他便想:“自己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小时在庙街厮混,总盼望着能遇上异人、仙人,好学一些仙人才有的大本事。可惜蹉跎了七八年,连个仙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今日不经意间,倒是夙愿得偿,可惜这人是个煞星,一开口就喊打喊杀,要将小爷炼做什么狗屁的炉鼎,连个讨饶的机会都不给……”
他知道,擒住自己的人是个杀星,讨饶、呼救多半无用,而装死也只是权宜之计。
所以他醒来之后,便不断的盘算着,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
不过他却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然逃过一劫。
在小巷中,若是换了其他人,早被那灵傀摄走魂魄,成为一个活死人。而他却只是昏迷片刻,随即便醒了过来。
世事往往便是这般的奇妙,黑衣修士以为叶宽此时是个活死人,随手一扔,只待日后慢慢炮制。
而叶宽也不知自己的身上颇有奇异之处,稀里糊涂逃过一劫。
……丹炉中的火愈发旺盛,那股恶臭也开始渐渐收敛,转而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香气。
黑衣修士面露喜色,道:“好好好,闻着这香气,成丹便已是不远。真是造化,第一次炼这养灵丹,竟是一次功成,倒是省了我许多材料。且待我将炉火束敛,再温养三五个时辰,便能真正凝丹了。”
他手掐法诀,打出道道真气,将炉火聚敛成拳头大小的一团。
随着炉火聚集,那香气也渐渐收敛,氤氲在丹炉之上,似雾似烟。
“这药气充沛,倒是不好浪费了……”
黑衣修士沉吟片刻,伸手一拍腰间的金丝囊,一块黑漆漆的玉牌便凭空跳出,落入手中。
他往玉牌中打入一道真气,随即置于丹炉之上,这玉牌也不下坠,颤巍巍的悬在半空,自发的吸纳着那些药气。
此时已是午时,这黑衣修士忙了半天,肚中不免有些饥饿。
他回头看了一眼角落中的叶宽,笑道:“不如先去弄些吃的,待养足精神后,再服下养灵丹,一鼓作气炼成灵体。到那时,再将你炼成养魂的炉鼎……能做梅爷手中的炉鼎,也是你修来的福分,不腐不朽,岂不好过日后躺在棺材里,被虫鼠噬咬?”
他哈哈大笑,转身走出暗室,将门在外面牢牢关死。
在他眼中,叶宽和死人无异,就连那瓶黄芽丹都懒得取出。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叶宽忽地坐起,眼中不见半分慌张,反倒是炯炯放光。若说他一点不怕,却是假话。不过自打被擒住之后,已是过去了几个时辰,再加上他天生胆大,起初的一些惊慌,早已尽数压住。此时此刻,他只想着如何才能逃走……
他站起身,蹑手蹑脚来到门前,伸手轻轻推拉。
这门却纹丝不动,显然已被黑衣修士从外面锁死。
他对此早有所料,脸上也不见失望,却是看向那丹炉,喃喃道:“我怀里的这包三步倒无色无味,只要沾上一丝半点,就连蛮牛都能毒倒。只是不知道,对这人管不管用。”
微微一顿,又道:“这人手段厉害,但也跟凡人一样离不开吃喝。我听说真正的仙人可以餐仙霞,食五气,这人显然不是,最多是异人、修士之流。既不是仙人,我怀里的这包三步倒多半能管些用,大不了多下点剂量。嗯,索性连那包迷药也一起用了,我也不求立刻将他毒杀,只需弄他个半身不遂,便能逃脱生天。”
他不知黑衣修士什么时候就会回转,当下不敢怠慢,将怀里的毒药、迷药一股脑儿的取出,往丹炉走去。
这丹炉也不知什么材料所铸,看似不大,却是格外的沉重。
丹炉上悬浮的那块玉牌看着也有些蹊跷,他不敢轻易触碰,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炉盖揭开。
炉盖一去,香气顿时浓郁。
叶宽刚才听黑衣修士说的明白,这养灵丹所用材料含有许多生魂,此时不敢多吸,只是屏住呼吸往里瞧去。
这养灵丹显然还未凝丹,圆坨坨的一团,正在丹炉内不断地翻滚扭曲。
仔细看了,那扭曲的地方恰是十几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孔,或狰狞,或痛苦,拼命的嘶吼着,却是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叶宽胆子虽大,此时却是连打了几个寒噤,低声骂道:“这就是那人所说的生魂么?瞧这样子,怕是还有些知觉。他娘的,这厮也不怕天谴,竟然这般丧尽天良!小爷在庙街厮混了七八年,被人称为皮大王,按戏文里的说法,也算是个反派。可如今见了这人,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小爷平日最讨厌那些江湖侠少,今日说不得却要客串一回……”
他打定主意,若是毒药有效,靴子里的那把匕首,说不得就要开张了。
也尽管他从未杀过人,但久在庙街厮混,打打杀杀的事情听得多了,心肠却是比寻常少年坚硬许多。
他亦打定主意,倘若毒药对黑衣修士无效,便倒转匕首,先结果了自己。
“小爷今年才十五,连媳妇还没来得及娶,若是就这么死了,心里总是不甘。不过那人是个有大手段的人,打是肯定打不过,不如狠狠心,给自己一个痛快,总好过活生生被人炼成什么炉鼎……”
他口中喃喃自语,脸上也不见什么慌张,将怀里的毒药、迷药统统倒进丹炉。
动完手脚,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露出破绽,这才将炉盖原样盖回。
接下来,他回到屋角,照原样卧倒,同时将靴子里的匕首拔出,暗藏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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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那黑衣修士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叶宽,见无异状,便走到丹炉前查看。
待掀起炉盖,他哈哈一笑,道:“好好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丹成的这一天!”
这人是个急性子,将丹药取在手中,喃喃道:“我苦熬了几十年,为的就是今日,灵丹既成,我还等什么!”
但凡修士,性情大多果决,他心意既定,便盘膝坐下,运转真气,毫不犹豫的将丹药一口吞下……
叶宽手心已是沁出汗来,偷偷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黑衣修士!
然而半盏茶的工夫过去,这人呼吸依旧平稳,只是脸上隐隐有一丝猩红……
叶宽将呼吸放缓,告诫自己不要着急。
“最多就是一死,没什么大不了……”他在庙街厮混久了,性子里透着混不吝,再加上天生胆大,心绪便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悄悄握紧手中匕首,准备随时跳起……
若能从容逃走,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也绝不会束手待毙,在抹脖子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先捅这姓梅的一刀。
不捅你一刀,小爷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