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看似平静的玉府似乎多了一份诡异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府外多了很多小贩和四处走动监视的人,他们没有刻意的掩饰行藏,昼夜不停的盯着玉府,只许进不许出,而出去采买的下人总是被搜遍全身才肯放行,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却压抑得玉府每个人都失去了冷静,不安的情绪在玉府每个人心中滋生,香宛如拿出玉夫人的派头来狠狠教训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下人,才略略遏制了下人间的窃窃私语。
这天下午,香宛如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悠闲的饮着茶,她平日是不会来大厅的,总嫌大厅空荡荡,没有人味,但她今天是刻意坐在这饮茶,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玉府没那么容易垮,显然,她这样做多少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玉家当家夫人这么悠闲的在喝茶,可想而知玉府是没什么大事的,下人们都自我安慰,手上做事越发利落起来。
看门的老李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夫人!夫人!”
香宛如不悦地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老李面无人色,“有···有官兵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队官兵已闯进大厅,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他冷冷的打量一下香宛如,眼神中带有一丝怜悯,香宛如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手上的茶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了她一身,她强自镇定,声音却颤抖着,“你,你是什么人?”
中年将领打开手上一直拿着的黄色锦帛,“玉氏罪妇,接旨!罪人玉英华,拥兵自重,私交藩镇,证据确凿,实乃罪大恶极,理应满门抄斩,念其祖上功德,今处以玉英华斩立决!家财全数充公,其妻小流放西北苦寒之地为奴,下人全部发送官中另行买卖!钦此!”
“来人啊,将罪犯妻小全部带上来,不得走脱一个!其余的人将下人全部集中在一起,违者立斩!”
大厅顿时鸡飞狗跳,哭喊一片,香宛如在听到“斩立决”的时候就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幸得身边丫环又掐又捏才缓过气来,到底是妇道人家,遇到这等抄家灭族的大事早已六神无主,面色惨白,浑身无力的靠在丫环身上流泪。
不多时,玉家众人被全部带到,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被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兵强行押走,一众女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花容惨淡,嘤嘤一片。
顾姨娘一见香宛如,便扑上前去,哭喊道:“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香宛如呆若木鸡,这时仿佛才醒过来,看见面前的顾姨娘,一把推开她,站起身来,声音凄厉,“官爷,我夫君不会造反的,肯定是弄错了,我要见皇上!不,我要见左相!左相素来了解夫君为人,肯定知道他是冤枉的!”
中年将领不屑的呲了一声,简直是无知妇孺!佣兵自重,私交藩镇,视同谋逆,如今只诛首恶,已是皇恩浩荡了,左相与玉家交好,如今避嫌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去趟这趟浑水!他大手一挥,也不管哭泣的众人,喝道:“统统带走!”
玉无垢夹在慌乱的人群里,她是唯一没有哭闹的,此时她的冷静显得与周围的人们格格不入,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就像一个看戏的人,冷眼看着戏里的悲欢离合,却没有融入剧情,她经常会这样子觉得,有时还会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过的其实是另一种人生,之所以会生性懒散,之所以会思想有异,是不是因为自己其实是另一个自己?
玉无垢自嘲的笑笑,如今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个,她应该想想怎样才能保住条小命才是真,玉无痕朝她靠过来,面色苍白,眼中噙着泪,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却比自己要镇定得多的妹妹似乎在此时成了自己的主心骨,她大力抓住玉无垢的手,十指冰凉,玉无垢捏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抄家灭族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了,当晚玉家上下十几口人被投入大牢,三天后流放西北苦寒之地为奴,玉家上下皆为娇滴滴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一时间沦落到如此境地,一个个皆形如枯槁,香宛如病倒了,奄奄一息的靠在顾姨娘怀中,她本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是玉英华带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令人尊敬的地位和生存的价值,对她来说,玉英华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天,她的全部,如今天塌了,她也崩溃了,失去了活下来的意义,生机也快从她体内断绝。
顾姨娘垂着泪,“小姐,你一定不能出事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小小姐和小少爷该怎么办?”一如当年的称呼,仿佛她还是当年的小丫鬟,眼前似乎浮现姑爷的音容笑貌,当年的姑爷英姿飒飒,玉树临风,她这个小丫环只能默默的在角落里注视着他,可是有一天,老夫人叫姑爷收她入房了,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可如今姑爷···姑爷······她的心里一阵绞痛,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
玉无抱膝坐在墙角,默默想着心事,大概是她太欠揍了吧,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没让她感觉到有多好,而如今的境地也没让她感觉到不好,平心而论,她对于她的父亲玉英华没什么印象,父亲常年镇守边关,只每年上京述职时才回来,住个几天后又匆匆离去,从小到大,她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在母亲看来,她不是母亲所期待的男孩子,也没有姐姐的美貌和才情,平日里的起居饮食自有下人打理,能体现母爱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重复女训、女戒和三从四德,以期望将来嫁户好人家的时候。相较于那些,眼前的情景才让她有真实感,一家人相互依偎,相互安慰,这才是家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