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空中打着滚地向下坠落。
在翻滚的时候,我看见罗宾森驾驶的飞机在一瞬间就缩小了。持续的乱滚让我头晕目眩,穿透层层云雾我在急速下坠。“死亡”这个词汇逐渐在脑海中放大,我想那时我的速度比向海面俯冲叉鱼的军舰鸟还要快。
看似很远,实则短暂,这大概就是天堂到地狱的旅程。
风在耳边擂响战鼓般地呼啸着,即使带着风镜,睁开眼睛这种简单的动作我也费了不少力气,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头发,它们可能全都飞了。我的脸颊像一张薄薄的纸,被极速掠过的风拉扯着,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破。虽然我很尽力去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现在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僵硬得像木制的玩偶。这种感觉在梦里出现过——从不知道哪里的高处坠下,跌入一片模糊的空间,心脏像上了发条似地往嗓子眼儿上蹦,想大声喊出来却无济于事。然后伸出手试图去抓住什么,直到最终失去了所有的依附感,只能无依无靠孤独地漂浮在这种失重状态下。
突然,一双手把我拎了起来——确切地说,是把我扶正。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风镜遮住了他嘴唇以上的部分,但那绝不是罗宾森——他没有那么瘦弱。
他和我脑袋对着脑袋,并用双手紧紧钳住我的两个胳膊,然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听不到。他费了一番周折,我才从口型看明白——跟我学,别害怕。
再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我还是被罗宾森这个不称职的老教练硬推下飞机的,这种危险到足以出人命的事,他做起来就像开玩笑一样。我向下看看,尽管腿脚已经因为恐惧麻木到基本上没什么知觉了,但是我还是出现了腿软的幻觉。不过反过来一想,为了不摔死,豁出去也无妨。
那个家伙准备松开我,他不知道我已经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了,所以当他放手的时候,我反过来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松了。他愣了一下,企图和我分开,但是我在心里想,上帝啊,这是我在虚无空旷的天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所以我绝不松手。他挣脱开一只手,指指自己,然后用尽全力地摆脱了我,他在我面前张开四肢流畅地转了一圈,还示意我也这么做。我慢慢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尽量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比葫芦画瓢地让自己转起来,我真的像个陀螺一样开始以腰部为中心打转——而且停不下来了。他向我靠拢,示意我如何自控。我开始慢慢从畏缩过渡到享受,那家伙会心地笑了,我这才看清楚是弗兰克。
从这个距离欣赏大地的景色,也许是最惬意、最直接的方式。我的相机早就挂在脖子上了,罗宾森本来不让我带着,但是我死活不肯拿掉,就掖在救生服口袋里了。此时此刻接连按下相机快门,以飞翔的姿态记录天地间的景致是再得意不过的事情。
我本想一边飞一边趁机多留几张影像,但是我忽略了自己一直处于下坠的过程中。弗兰克再次靠近我,他示意我看一眼肩带上的高度指示器,1800英尺左右,十秒钟之内必须开伞了。我用眼神和弗兰克交流了一下,他点点头用手指着主伞拉环示意我可以开伞。
最要命的事不是被人从离地五千英尺高的飞机上扔出来,而是……你被扔出飞机后发现降落伞打不开。就在我猛拉开主伞索扣的时候,它竟像可口可乐易拉罐的开口拉环一样——干净利落地断开了。
我死定了!
我这样想着,上帝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这次绝对死定了!
于是再次陷入手忙脚乱之中,我试图去摸备用伞拉索,但是我就像一只想捉住自己尾巴的猫,围着自己绕了很多圈都没有摸到那个关键的东西。
翻滚了几圈,我努力调整着姿势,弗兰克看出不对劲就迅速向我靠过来。低空的气流越来越不稳定,想保持四仰八叉的俯卧姿势也越来越艰难。他看着我手中那个断开的主伞索扣,惊讶之余开始帮我去拉背部的备用伞,高度指示器显示此时高度已经降到1570英尺。
“记住开伞最低安全高度1500英尺!”罗宾森的话回荡在脑海中,而我更觉得这句话像一声提前敲响的丧钟。
我涨红了脸,不敢大口呼吸,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心跳加速、呼吸紊乱,很可能会晕厥或者失去意识。弗兰克找到备用伞索扣试着拉了第一下,但是不巧一阵强风袭来,我们跌跌撞撞被迫向两边分散开。我们再次以最快的速度向彼此靠近,高度已经跌破1500英尺,我不想死,这条性命不能在这当口儿丢掉,摔死的人模样太恐怖了。
这一次弗兰克飞过来时速度太快,他猛地撞了我一下,像两颗撞在一起的台球,彼此在刹那间被弹开。1200英尺,机会太渺茫了,弗兰克会被我连累死的,我下意识地扫了他一眼,我们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想靠近彼此几乎已经不可能。
我对着弗兰克张开双手一边挥舞一边摇头,示意他放弃我,赶紧开伞。这家伙并不买账,他吃力地向我靠近着,但是这里是乱流交汇的地方,我在空中又一次被迫翻起跟头。晕眩感让我视线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大片的绿地开始映入眼帘。
弗兰克离我越来越远,当高度跌到800英尺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伞打开了。
我想这是我死前看到的最后一点美好——盛开在天空的一朵洁白的伞花。
也许人总是在绝望时才最有可能打破绝望。
血液几乎已经全部涌向我的大脑,我在昏昏沉沉之间隐约摸到一个类似绳索的东西,我闭上眼睛,拼死拽出了那该死的备用伞索扣。接着“嘭”地一声,伞开了。
但是在上升了一下之后速度还是太快,照这样下去我依旧会摔断一半的骨头。我紧张地四下张望着,着陆场东边有一片湖,如果能掉入水中一定可以捡一条命。我生疏地*控着方向索,尽力飞过去,但是在高度几乎只剩60英尺的时候,水陆间交流的风开始把伞带离湖面——我还是会摔在地面上。
我没有过伞降经验,甚至从来没有关注过,现在我深深为此感到后悔!眼看着快要向湖边的石头堆上摔去,我沉着果断地解开降落伞背带,把自己和伞分离,眼睛余光扫过高度计——离地10英尺。
一秒钟之后,早已冰凉麻痹的双腿扎入冰冷刺骨的湖水,紧接着浑身上下散架似的痛楚感袭过。最后,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