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实的门阻止了欲望和老掉牙鬼的不断进出
我渐渐习惯，被风吹乱的尚早天色以及
在时间的酒窖里隐藏的，安静、孤单和警醒
门口的老人依然静坐
事物以步行的速度让我领悟苍老
老掉牙鬼把太阳的步伐描绘得十分迷醉
我只有一次次扭动腰肢
以调动他微小的笑容
他鬼始终改不掉陋习
孩子们在冬天才会被大风从南方刮回
因此他不必担心：天上的羊群会被吹远
真相会被讹传
……
希拉里被梦当娜朗诵的诗歌吵醒，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斜斜地从窗缝里射进来，让希拉里的房间顿时显得空洞，一种空虚感在她心中滋长、燃烧。从伤寒病流行到结束，她忙虽忙，却还是胖了一圈。因此，她希望保持自己苗条的身材，得花上一两天不吃不喝。她就在这样一间用白石灰粉糊得有些刺眼的房间与饥饿战斗，这样让时间变得更加充实。
“你这读的是谁的诗?”希拉里看见梦当娜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页纸。她就走过去看，希望能够与梦当娜找到今天共同谈论的话题。可是梦当娜的回答，让她感觉像是刚燃起的烈火被浇了一盆凉水，从头上一直凉到脚底。
“在麦格理的书里的，字写得歪歪斜斜的，看样子是他学写中文时的杰作。”梦当娜说。
“那还不错，这诗听起来还真不错。你接着念吧。”
“没了，诗就只到这里。你看……”说着梦当娜将书里的半页纸拿出来，确实没有了。希拉里觉得这个话题很不顺利，说了一半就卡壳了。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赶集的日子，如果是的话，可以去街上买些新鲜的蔬菜，那我们就不用天天吃酸菜了。”
“好啊！好啊！我也几天没有上街了。”梦当娜将书放下，跑过来抱住这个比大她整整十二岁的希拉里。她们两人像是一对母女，又像一对姐妹，她们也不清楚该怎么形容这层关系。这么多年来，她们相依为命，一起传教，最后开了这家光华医院。她们开这家医院的经历很奇特，因为看到这里的农民们生病，即便是很小的病，也可能要他们的命，他们唯一的办法是吃土药，或者是让巫师念些咒语祛除病痛。但是咒语往往让病变得虚无缥缈，不比西医来得快，而且有时贻误病情。
于是她们就写信向贵州教区求助，结果主教答应帮助他们，并请云南教区直接给她们邮寄些药品，并给她们的医院起了一个很中国化的名字——光华医院。但是，这里并没有邮政所或者邮递员，她们只能依靠从云南进入贵州的商人。这些商人给她们带药品，仅仅收取很少的费用，而更多是出于好心帮助她们。她们医院也只有两人，希拉里是医生，梦当娜是护士，其余的都是教堂里前来帮忙的教友。
她们两人将医院锁了，就往街上走去。走了近三刻钟，到了毕节县城最繁华的嵩山路。可是真奇怪，街上干干净净，别说卖菜的，就连平时卖米的人都关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拉里不解地望着梦当娜，而梦当娜更是迷茫。
“莫非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希拉里问道。
“今天是周四，是农历的初三，应该是赶集的日子。”
但问题是，街上空荡荡的，仿佛刚刚被大批土匪打劫过整条街道。他们接着走了百花山、望城坡……可是，街上的场景比嵩山路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在百花山的尽头，钱老太爷的部队正在戒严。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两天没上街，这世道就变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打听，才知道，麦旺和钱家要打仗了。是的，要打仗了，整个毕节县城被一种紧张、冷酷的气氛所笼罩，希拉里仿佛闻到城里飘浮着的血腥味，这让她的内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们回去吧！这里肯定要打起来。”希拉里说着，拉了梦当娜的手，往光华医院跑去。她们穿过传教士们出钱在钱老太爷家对面正在修建的麻风医院，就到了一条深沟。这条沟里有铺了石板的路，然后跑过了一座石桥，石桥下面有清澈的河水，两旁的翠柳十分茂盛。这儿的景色十分迷人，可是她们没有心思欣赏。太危险了，希拉里感觉那茂密的柳树上，说不定藏有一个持枪的匪徒，她们因此脚底下跑得飞快。原本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她们只用一刻多钟就跑回了光华医院。
将医院的门关上后，两人坐在地上相视而笑。太危险了！
她们就在光华医院里坐卧不安地过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她们也没有听到两家打仗的消息。希拉里想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但是她知道自己出不去的。从云南进入毕节的那近似于探险的路途经历，让她对外面的世界望而却步。但她不甘心在这里生老病死，可是不在这里生老病死，她又能去哪儿？她本身就是无牵无挂才来到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因为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就是在塞勒斯菲尔德（Sellafield）那里是有名的瑟索孤儿院。孤儿院是教区主办的，因此我长大后，就跟随麦格理他们来到中国。我们在中国的经历十分传奇。就如来到毕节一样，当地人不断驱逐我们，幸好我们有‘传教特权’，因此，有地方要员保护我们。这里的人并不友好，尤其对这样外来的教派。这里的环境十分恶劣，你永远不会想到，苏联的特工能够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追杀目标。而一个二十多岁的黄毛小子，竟然与根深蒂固的钱老太爷家打仗，这就是这个地方的可爱之处。如果它少些危险，我想我是爱它的。”希拉里和梦当娜说道。
梦当娜用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听着希拉里的谈话。光华医院如同空空的毕节县城一样，从上午到下午没有一个人光顾。让她们担忧的是，医院里的米也所剩无几。即便希拉里在减肥，顶多也只能撑一个礼拜。
“要是麦格理在的话就好了。那样就会有众多的教徒给我们送米送油，哪像现在的南科夫，一个又老又硬的榆木疙瘩，而且将教堂移到那样一个城郊。”梦当娜有些不满地说。在希拉里听来，这似乎是梦当娜在拿麦格理和她开玩笑，于是笑着推了梦当娜一把，走回屋里。
十一天后，她们屋里的全部粮食都已经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就连病人们以前送来的几个土豆也吃完了。她们希望能来个病人，但是没有，十一天来，只有一个人前来问过路。整个毕节城如同一座空城。
与希拉里她们一样，钱家的粮食也已经空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麦旺会切断毕节县城的所有通道。因此，毕节城外粮仓的粮食无法运到毕节城里。钱家除了碉堡布置得密集，装备极其精良以外，部队的人数远远赶不上“诺苏鬼国”。因此，他们只能守而不能攻，一旦离开这些碉堡的掩护，钱家的军队就是纸老虎。这一点，钱老太爷很明白，因为当初修建碉堡的时候，主要就是为了防守。
“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我们应该去找南科夫，或许他可以借点粮食。”希拉里很着急，她不想梦当娜挨饿。两人来到教堂，南科夫的情形也和她们差不多。于是，他们一起往钱老太爷家赶去。
此时，钱家戒严，在离钱家大院一里路之外，就不让行人随便走动。幸亏他们是外国人，守卫能够一眼看出，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他们想要到钱家大院，守卫的总管说做不了主。等他去大院汇报后，说钱老太爷不在家。
“他不可能不在家，钱麦两家的关系都紧张到这种程度，莫非他还敢出去打猎？或者走亲探友？”希拉里心里清楚，钱老太爷就在家里，只是他不愿意出面而已，因此让这些看门狗把她们支开。在希拉里眼中，南科夫是个没有主见、没有智慧的神父，如果是麦格理，他肯定会在钱家大院闹翻天，然后钱老太爷自然会派个人出来，拿点粮食了事。
因为，钱老太爷是出了名的热心于公益慈善的人，前不久，他就划了自家的土地给几个苏联人修建麻风医院。虽然，里面只有几个麻风病人，但是，毕竟能够看出钱老太爷的出手大方，那里包括医生宿舍以及麻风病人生活区，要占地好几十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