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对我早有耳闻,因为她看过我的书,也从书中看到了我。她对我说,别看你这样干枯瘦小,弱不禁风,但你是真诚坦白的人,你从来不为自己辩护,更多的时候你是自嘲,敢于自嘲的男人越来越少了。你的眼睛大而无神,但你一眼就能看到人的灵魂深处,你接着这样写,没错的。
这样的女孩能看书,还能看出我书中的实质,我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面对这样的尤物,不是知音也是知音。于是乎,我便夸了她几句。谁知她对我的拍马术不屑一顾,转而问我成家没有。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我担心说我成家了,女孩会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掉,那样,我们连谈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与女孩在一起,我似乎年轻了许多,行将就木的心一下子被激活了,冰冷了几年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谈话变得幽默和睿智,像一个得道高僧似的对生活品头论足,像一个哲学大师一样练着仙人指路。
女孩被我的谈话所吸引,被幽默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笑得一点也不做作。她也给我讲她的故事,她说她是高中生,成绩还算可以,考大学没问题,可是她认为她那样聪明的孩子学那些一辈子也用不上的东西只能浪费时间,所以毫不犹豫地来北京闯世界,那年她才十七岁。
女孩问我写书赚不赚钱?我说赚钱,但那不是我。作家和工地上的瓦工是一样的,区别是作家码的是字,而瓦工码的是砖。女孩仔细地打量着我,问道,你现在的收入到底有多少?
我说我写书是生活所迫,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拣破烂儿都干不了才选择写书的。写书没什么难的,长个爪子就能写。像我这样,一本书内地、港台、韩国同时出版,也就十万二十万的,一年写个四五本,也就是百八十万元的收入,仅够糊口而已,马马虎虎,无能啊!
女孩听完后满脸的羡慕,你现在也有千八百万了吧?我说哪里哪里,十万元不算数,百万元才起步,千万元才算富,咱那点收入,不堪一提,也不好意思提,咱是穷人,穷人。
我和女孩的故事就从那时开始了。女孩经常给我打电话,我们也经常见面,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我充分调动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把庸俗和卑鄙掩藏,表现出前年未有的豁达与坦诚,富有和淡泊。从女孩熠熠闪亮的眼睛里,我可以肯定她已经被我的魅力所倾倒。为了表现我的征服能力,我把平时从牙缝里攒下来的散碎银子拿出来,给女孩买她喜欢的东西,培养她对我的亲和力。
女孩的打扮有时粗犷,有时清纯,有时又带着一股野性,总是给人新潮而又不俗的感觉。每次见到她,总是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耳目一新。我一方面为她的多姿多彩轻松快乐感染,一方面又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股蠢蠢欲动的烦躁情绪。如果哪一天听不到女孩的声音,就觉得索然无味,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害怕她突然问从人间蒸发掉。我一天的全部意义都变成了等待女孩的消息和与她度过那短暂但很惬意的时光。
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句话:少年时想在家,青年时想成家,中年时想离家。我还没有到中年,离家的愿望就如此强烈。家成为我难以启齿的耻辱和扼杀的所有激情的百慕大。于是我就想着办法不回家或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想尽一切办法制造一切理由和女孩在一起。我想,我或许是爱上她了。
我活了三十年,其实还没有真正品尝过爱情是什么滋味,想想就为自己伤心和落泪,感到满腹委屈。以往的一切,似乎都带着某种目的性和功利性,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什么都担心,什么都考虑,忍耐、等待能解决什么问题,但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委屈自己。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一回。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一种不可阻拦的力量怂恿,决定要对得起自己,不再委屈自己,过一次有真正感情存在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的,谁也无权也无法阻止我真心地去爱一个人。我也想开了,这一回我就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抡圆了爱一次,爱他个虎下山,爱他个龙摆尾,让生命那朵莲花尽情绽放,功名利禄全抛下,让爱作一次主。
若为自由故,二者到了该抛的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嘛!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义也罢。我坦然地坐到妻子面前,心平气和地提出了分手的要求。我说把咱们的婚姻僵尸埋掉吧,守着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妻子可能什么都意识到了,就是没有意识到在我心情突然变好的那一天,提出这个要求。她什么也没有说,放声号啕大哭。她起初是不想嫁给我的,在我软磨硬泡的情况下,才动了扶危救困的恻隐之心,谁知好人没有得到好报。
妻子哭罢,问我记得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说我不记得,但我清醒地知道,今天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复活的开始,也可能是我错误婚姻的末日。我要告诉你,一些东西迟早要扔掉的,早扔掉的就是智者,晚扔掉的就是愚者,不扔掉的就要遗憾终生。
有了外遇的男子的心肠硬如钢铁,毒如蛇蝎。我丝毫不为泪水涟涟憔悴不堪的妻子所打动,也记不得两年多来她为我做的一切。她在我心目中,是我通往快乐的绊脚石,是扼杀我自由的最大敌人。
妻子说三年前的今天你向我求爱,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我冷笑道,如果我还像三年前那么幼稚,那我依然就像三年前那样贫穷。什么都是运动的,什么都是发展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死掉了。离婚,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对于出现情变的婚姻来说,离婚是对犯错的一方最大的宽容。即使不离婚,受伤害的仍是无辜的一方,但通常为了处罚出轨的一方,另一方是不肯轻易放手的。妻子置我们都是婚姻的受难者的事实于不顾,固执地认为我是犯错的一方,是我骗取了她的所有,她是无辜的一方。我说我们做朋友或许比做夫妻更合适,我们在解除关系以后还可以关心和善待对方。妻子对我的每一句话都视为谎言,死活也不肯离婚。我说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实在不行就上法院。
我这面把妻子逼上死角,那面还得与女孩巩固感情,等到“立秋”时就进行收割。我拨通了女孩的手机,女孩犹豫了半天才肯答应出来和我吃饭。那天,我的心情特别好,去了一家高档酒楼,点了一大桌子女孩喜欢吃的高档菜肴开了一瓶高档的葡萄酒,准备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后向她求爱,正式确立我们的关系。
女孩姗姗来迟,脸上依然阳光灿烂。她坐在我的对面,惊喜地看着我经心准备的一切,连声叫好,差一点过来拥抱我。然后我们就推杯换盏,尽情地吃喝。当我攒足了勇气想借着酒劲向女孩求爱时,女孩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诡秘地对我笑了笑,对不起,我要走了。
要走?我送你吧!我感到扫兴,无可奈何地送她到门口。在门口,女孩停下了,她用手一指,说:“我老公从国外回来了,他来接我。”我向远处一看,有一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灰白头发的老头向我们招手。“DEAR!”女孩尖叫着扑了过去,与老头相抱相拥相吻相啃,偌大的停车场仿佛成了他们的卧室。亲热完毕,两个人钻进奔驰600扬长而去。
那个画面,犹如一盆冷水迎头向我浇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失落,我愤怒,有一种被人强暴的感觉,婊子,骚货……我用最难听的话来咒骂着让我倾心相爱的女孩。“滴滴”,有人给我发来短信。我拿起手机一看,那个女孩发来的。“我老公不在的时候,有你的陪伴真好,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的真情,谢谢你的爱。”
我真想把手机摔了,但没舍得。
我傻乎乎地为女孩奉献了一颗真心,被人家三个谢谢全部打发掉了。我又输了,而且输得恶心,像吞了只苍蝇一样。苍蝇不抱无缝之蛋,让苍蝇抱过的蛋又是什么蛋呢?混蛋,傻蛋还是王八蛋?
我发誓一辈子也不会回家了,然而,我又回到了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