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6日,纽约市罗斯福大道,当地时间20点52分。
奥尼尔把一只手搭在敞开的车窗上,看着东河上矗立的罗斯福岛棱柱设施。十分钟前,他刚刚从那座属于世界最强武器制造商的科研设施中——而且是从其核心区域中——逃脱出来。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及时发现那个叫做“奈克斯”的人工智能系统的消防漏洞的话,自己现在会是怎样一副模样。这种拥有私人雇佣军的企业巨头俨然一个独立的小帝国,外界谁都不会知道、也不会过问在那座设施深处到底上演了多少骇人的私刑。他深知自己是没有机会重返那里而又全身而退了,因为毫无疑问那个消防漏洞会被迅速填补上,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这次大摇大摆地进出棱柱设施会对身旁这位新朋友造成什么后果。
“你确定这不会有事吗?”奥尼尔问道,“我们一路上肯定被几百台监控录像拍了特写,更别提我们还在洛克哈德先生暴跳如雷地进来抓人的时候把整个实验中心弄得一团糟。我希望你们的劳工合同上没有写这一条。”
“他们也许会起诉我吧,但至少在一个月之内我还不至于要出庭辩解。我更担心的是来自灵山岛的朋友们会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
“我喜欢你的逻辑,博士。”奥尼尔大声称赞道,“好吧,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我的实验室,在码头那里。”古德回答,“你的装备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里候命了。我看过清单,马丁森简直是要在纽约设立一个中情局分部。如果你已经想出一个计划了,那你不妨现在告诉我。”
“我们已经成功在CryNet的内部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也就是你在圣堂里的电脑,”奥尼尔说着,掏出一台巴掌大小的平板电脑,点开上面的一个程序,“而下一步就是从这个突破口不断深入CryNet的核心网络,尽可能挖掘到更多的消息。”
古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僵硬地点点头:“噢——哦哦,当然了,听起来不错。”
“听起来有点太简单是吗?”奥尼尔看出了古德怀疑的态度,“你的C.E.L.L.老友的意外闯入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所以我估计现在你的那台电脑已经被送到安全部门接受检查了——看,我这里已经收不到任何来自圣堂的信号了。”奥尼尔朝古德晃了晃手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幅信号波形图,图线始终停留在水平位置。
奥尼尔继续说道:“但幸好我留了一手,我给你的通讯录里的每一个联系人都发送了一封邮件,任何一台设备只要点开邮件就会自动开始下载我加载在邮件里的程序。”
“用邮件来传播病毒?”古德调侃道,“这招还真是永不过时啊。”
“那得看邮件里的是什么病毒。”奥尼尔继续说道,“这种病毒曾经被朝鲜用于窃取纳米服的绝密资料,后来军方在CryNet系统的基础上重制了它。你们在实验室局域网里使用的常规杀毒软件是无法侦测到它的,而它则会悄悄潜伏在被感染的电脑里,获取用户的IP地址以及其它重要信息,并等待时机爆发。”
“等待时机?什么时机?”
“你可以把这想象成一次僵尸病毒爆发。起初,病毒潜伏在少数几个宿主体内,难以察觉,并在暗中逐渐将宿主转变成行尸走肉。一旦转变完成,病毒就会人传人,爆发大规模的僵尸危机。你知道僵尸们比起其它怪物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什么吗?就在于它们曾经是人类中的一员。”
“所以你是想在CryNet内部网路引发一场病毒危机?”
“没错!我承认这跟我一开始的打算有所偏差,因为现在我已经无法直接从外部操控你在圣堂的电脑了,所以我只能把战略转向让CryNet内部先自己乱起来。你的电脑就好比零号病人,而且它赶在被发现之前就及时‘咬’了其它电脑。我设定了病毒在感染一台电脑一小时后就会开始发作,这时候宿主会疯狂地向它所连接的数据库发送大量的访问请求——这就是爆发的初始症状。”奥尼尔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个计时器,屏幕上字显示还剩余四十多分钟,代表秒的数字在不停地跳动着。
“听起来只是很普通的攻击手段。”
“实际上,我就是要做到这种效果。”奥尼尔把平板电脑收了起来,语气显得有些得意,“我让病毒自动给宿主进行最简单的IP地址掩饰,你们的防火墙无疑会立即破除这个掩饰并封锁真实的IP——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被感染的电脑将会无法正常访问你们的局域网路,但却不会触动高级警报,因为防火墙只会将这些攻击归类为最基本的病毒入侵——我相信你们的服务器每天都会经历数十万次这种入侵的。”
“唔,听起来挺有意思,但我相信故事还没完。”
“当然。僵尸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没错,它们能起死回生。你们的电脑被局域网防火墙封锁IP后,就相当于进入‘假死’状态,而我相信你们的研究人员过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无法跟其他人交换实验数据的情况。届时,你们的维护人员也许会直接开放所有被封锁IP重新访问网络的权限,也许会先对圣堂每一台电脑做一次安全检查,但不论是哪种情况,那些‘假死’的电脑一旦获得‘重生’的机会,就会立即感染试图与它们连接的数据库或者防火墙并迅速在整个CryNet内部网路蔓延,等到那时候,我这里就会接收到一个信号——而那意味着我们进攻的时机到了。”
“酷!”古德不禁从嘴里蹦出这个字来。
“等到他们的内部网络被‘僵尸’们搅得乱作一团的时候,我们就有了入侵CryNet核心数据库的绝佳机会。现在,让我们祈祷马丁森上校让我带来的家伙足够强大吧。”
“我知道马丁森这个人,”古德说道,“当他要做一件事情时,他可绝不是开玩笑的。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动力,不惜花费如此大的周折来让我们挖CryNet和中情局的老底。”
“我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不是吗?”奥尼尔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投向深邃的夜空。
“听着,我搞砸了,但我可以补救的!”
……
“再多五分钟!”
……
“那是我最后的机会……”
四年前在兰卡斯特的场景再次回荡在他脑海里。
他暗自下定决心。
这次,他绝对不会搞砸。2020年8月16日,纽约市港灯码头,当地时间21点02分。
古德的私人实验室就位于皇后区大桥下这个小小的码头的北面,在一栋看上去像废弃仓库的三层厂房的顶层。在夜幕下,整个码头在皇后区大桥绚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沉,与它的名称显得极不相符。
奥尼尔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拖着行李箱从室内停车场走出来,一股咸腥的海风随即扑面而来。“选这种地方做私人实验室真是明智的选择,古德。”
“我只是不想在做我的个人研究时有太多人来打扰,”古德叉着腰,凝视着眼前这个破败的小码头,“但我从来没想过来打扰的可能会是中情局——好了,跟我来。”
古德领着奥尼尔穿过漂浮在水上的木制栈道,一路上努力借助昏暗的灯光躲避堆得到处都是的杂物。奥尼尔还不得不努力稳住行李箱,让它不至于在凹凸不平的栈道上跳得太欢。最终,他们来到码头北端坚实的水泥平台,古德的实验室所在的厂房就矗立于此。
“我在2014年的时候买下了这栋房子的三层,”古德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扇铁门旁,在墙上的控制板敲入一串密码,“因为那时候我的公寓已经连多一台烤箱都塞不下了。”
通过密码验证后,铁门自动上升,室内暗淡的灯光倾泻而出。“来吧,请进。”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昏暗狭窄的走廊,两边的墙壁都被刷成了灰绿色,天花板遍布暗红色的管道。走廊尽头似乎是一个较为宽敞的空间,原本白色的灯光映照在绿色的墙壁上,让整个环境看起来像散发着淡淡的绿光,显得十分诡异。
奥尼尔不由得绷起全身的肌肉,慢慢拖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穿过那扇小小的门,走入室内,目光迅速扫视眼前的每一个角落,唯恐这里有任何埋伏。
当旁边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慵懒的“谁啊”时,这个老兵几乎要本能地往腰间摸枪了。
“是我,老兄。”古德倒显得十分轻松自在,他跟着奥尼尔走进来,然后按下墙壁上一个按钮让铁门再次关上。
伴随着一阵“嗞嗞”声,原本漆黑的房间立即被一盏白炽灯点亮,刺眼的白光让奥尼尔和古德感到一阵眩晕。一个矮胖的人影出现在房门边上,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噢,古德,又回来摆弄你的花花草草了?——这个小伙子是谁?”
“我侄子,他的科学论文需要一些素材。”古德仿佛已经把这个重复多次的谎言当成了一个事实,“哎,怎么了,桑尼?你在这个时候就睡觉了?”
“昨晚喝高了,”这位叫桑尼的保安使劲敲了敲自己光秃秃的脑门,“见鬼,到现在我的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抱歉古德,如果楼上丢了什么东西,别把我告上法庭好吗?”
“放轻松,伙计。”古德上前拍拍桑尼的肩膀,“继续躺着吧,我和我侄子会在楼上看着,这栋鬼屋唯一值点钱的也就只有我那堆花花草草了。”
“还有你的那堆鬼仪器。你的人刚刚才搬完你的那批新玩具,看起来好沉呢。”
“只是一批新服务器而已,别担心,如果少了什么我会把账单寄给搬运公司的。”
“谢了,博士,还是你懂我。我欠你一杯威士忌。”
“行,我可记着呢。”古德笑着,两只手作手枪状指了指桑尼,“做个好梦,桑尼。”
“谢了,老兄,你也别忙太晚。”那名睡眼惺忪的保安说罢,转身关掉房间的电灯,一头扎到折叠床上继续呼呼大睡。古德朝奥尼尔打了个手势,领着奥尼尔穿过走廊。
“回到正常人的世界真是幸福。”奥尼尔不禁感慨,“没有厮杀,没有枪炮,没有猜疑。”
“也许那正是我们今晚来到这里的原因——捍卫我们所熟悉的正常世界。”
“有道理。”
两人停在一道铁栅门前,铁栅后面是一个老式升降平台。古德上前将铁栅门拉开,两人一起走了上去。
伴随着老旧的机械装置痛苦的呻吟,升降平台缓缓上升,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回荡在整幢厂房内,显得格外阴森。两人很快便脱离了楼下的灯光,陷入完全的黑暗当中,
升降梯最终停在了三层,正对升降梯的一面墙壁上开了一扇窗户,皇后区大桥的灯光从外面透进室内,勉强照出横贯在两人面前的另一道铁栅门。
“欢迎光临,奥尼尔先生。”古德殷勤地拉开铁栅门,然后按下墙壁上一个开关,天花板的日光灯管闪动了几下,整个三层区域随即亮堂起来,“这小地方可能有些寒碜,但不要介意,你会喜欢上它的。”
“在曼哈顿拥有自己的一层房子,这怎么可能算寒碜呢。”奥尼尔从升降梯走入电梯间,差点被地上的一卷电线绊倒。
“小心点,平时这里都没有客人,所以我也没怎么收拾。”古德抓了抓脑袋,看着地上从电梯间一直延伸到实验室的电线,“看来马丁森的伙计们也没有帮忙整理的意思。”
电梯间与实验室仅一墙之隔,两人穿过一扇连门板都没有的门框,就来到了这个属于古德的私人实验室。这里与圣堂那种整洁得几乎有些神圣的环境截然相反:四周紧靠已经开始脱落墙皮的墙壁摆放着桌椅、电脑、服务器、实验仪器等东西,高低错落有致;房间的中轴线上是两排高大的铁架,铁架上放了几个种着植物的巨大培养皿;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奥尼尔从千里之外带来的礼物,它们毫不客气地将房间原本最后的一点空间也占据了。
“哇,”奥尼尔惊呼道,“原来你还是个植物学家呢!”
“别小看这几株植物,孩子,”古德故作严肃地说道,“没有这些绿色的小生命,纳米服的能量转换模块根本无从谈起。上帝总是将答案隐藏在我们身边的事物中。”
“是啊,不过现在看来那些天外来客的上帝更保佑它们一些。”奥尼尔调侃道。
古德努了努嘴,似乎在揣摩这句话的意味:“唔……那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来,他们应该已经把你的家伙都设置好了,现在是你的表演时刻了,朋友。”
“悉随尊便,博士。”奥尼尔咕哝道。他掏出平板电脑,只见屏幕上的计时器已经倒数到4分钟了。
奥尼尔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身旁的桌子上,然后迅速拉过来一把折叠椅坐下。“‘僵尸’们很快就会爆发了,我得确保我们能赶得上这场好戏——帮帮我好吗?”
“没问题,只管使唤。”
“首先,把那台收发机打开。”
“是后面的这个按钮吗?”
“是。然后请将频道调成140.26。”
“搞定。”
“多谢,古德。你这里的服务器性能如何?”
“我两个月前新换的,我猜还凑合,是我用来偷偷向我在圣堂的私人数据库传输资料用的,当然这是违规的……”
“真是再好不过了,”奥尼尔急切地打断道,“我能借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猜现在这条传输秘道已经被封死了。”
“没关系,古德。先设置一个虚拟网络,确保没有人能追踪到我们的IP地址,其余的交给我。”
这时,奥尼尔已经在他的手提电脑上十指翻飞地快速操作起来。在古德的协助下,他很快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实验室里构筑起了一个秘密网络攻击站点,收发机和服务器开始高速运作起来,散热风扇的“嗡嗡”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着。
当奥尼尔的双手终于能在键盘上停下来时,计时器恰好倒数到了零。
“好,现在万事俱备,”奥尼尔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双臂,“只欠信号了。”
“到底是什么信号?”
“当圣堂的内部网路彻底被病毒扰乱的时候,一条预先设定好的握手请求就会通过你们的天线发送出来。”奥尼尔解释道,“然后,我们抓住这只友好的手——然后借力一把跳进CryNet的内部。”
古德将一把椅子拖到奥尼尔身旁坐下,说道:“老天,等这事完了你一定得教教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两人无声地在守候在电脑前。尽管室内的空调已经全速运转,但两人的额上还是渗出了汗珠。
在一段仿佛永恒的时间里,实验室里只有空调送风的“呼呼”声和机器散热的“嗡嗡”声。
终于,收发机的信号灯兴奋地跳动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奥尼尔的手提电脑跳入了CryNet内部网路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