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7日,灵山岛东区伐木场,距球体1.2公里。
行动时间:83小时14分钟。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海伦娜虽然不是士兵,但她能够感觉到那种气氛,那种血战前夕的气氛,那种凝重得能让人窒息的气氛。未来的半天,意味着生与死。
一想到眼前这些人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在阴阳相隔让她倍感不安,她希望这会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就跟好莱坞电影一样——最终所有人安然无恙地离开灵山岛,但是她又明白这不是在演戏,残酷的现实不会吝啬于剥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包括她可怜的父亲,甚至可能包括她自己。
她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里的每个人。距离最近的文明社会都在上千海里外,现在这里——在灵山岛这个不起眼的伐木场地下——就如同一个小社会,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反映着各自不同的想法。这虽然算不上人生百态,但也是一个面临末世的微小社群的典型缩影。
普费,这位始终担当领导角色的小队长,表现出了惊人的毅力与意志。他经历了相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严酷的战斗考验,但直到现在他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言不发地盯着灵山岛地图,仿佛恨不得将一草一木都刻到自己的大脑里。至少从昨天下午海伦娜被普费救起开始,她就没见过这名纳米服战士有过片刻的休息,他要么在战斗,要么在准备战斗,而在那之前,谁知道他已经在生死边缘奋战了多久。海伦娜知道,那是某种超越纳米服的东西在支持这种生理极限——对部下的责任感,以及对自己身份的使命感。
诺曼,将海伦娜从深山救出并不惜冒着被困的危险让她先行撤离的人,他是一名标准的士兵,沉默寡言,服从命令,但又非常致命。虽然认识才不过一天,但海伦娜能想象得到这就是军队中长官最喜爱的乖乖士兵,模范士兵,他可以是你最忠实的盟友,也可以是你最可怕的敌人。此刻,他靠墙坐着,脑袋微垂,在用浅睡补充大量消耗的能量。一把FY71步枪就放在他旁边,周围最轻微的扰动都足以让他在一秒内进入战斗状态。
赛可,一个恰好与“模范”完全背离的另类军人,海伦娜认识他甚至还没有认识诺曼久,但是半天的时间足够让她接触到赛可那种独特的魅力。这名士兵坐在一根与锅炉相连的管道上,正在仔细地清理他的SCAR步枪。他皱着双眉,神情冷峻,仿佛枪上的污泥就是他的敌人。海伦娜看得出,这几天的经历已经把这个急性子逼到了疯狂的边缘。尽管赛可在努力掩饰,但海伦娜凭借“女性的直觉”还是能看得出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他恨躲在这个阴暗闷热的地下室里一事无成,他恨不能去杀更多的敌人、救更多的同伴,他恨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不知道他那个生死患难的战友奥尼尔现在身处何处。现在赛可就如同一个蓄势待发的火药桶,丁点火星都随时可能引起大爆炸。
金泰桓,这里唯一的朝鲜人,他跟祖国朝鲜一样始终给海伦娜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他只是朝军中一个军阶平平的小军官,可是气质和作风却像美国的高级特工,让人难以看穿。这位朝军少尉盘腿坐在一个角落里,低着脑袋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沉思,一只手拿着他的红色贝雷帽不紧不慢地给大汗淋漓的脸扇风,动作就像是预设好的程序一样富有节奏。就跟绝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海伦娜很想知道另一个********的世界是怎样的。金少尉回到朝鲜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他会被视作战争英雄吗?还是被当作通敌的叛徒被处决?且不说回国那么长远的事情,眼前的他真的值得信任吗?他救下海伦娜、为众人提供这个庇护所,会不会另有企图?刚才他用枪指着斯科特时说的那番话仅仅是恐吓吗?海伦娜不敢想象坏的一面。
斯科特,这个奉命不远万里过来“保护”Ceph的中情局探员,抱着双膝坐在地下室的阴暗处,如同一尊雕像纹丝不动。海伦娜似乎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锐利目光,寒气逼人,仿佛能把人刺穿。海伦娜知道斯科特跟他们无仇无怨,他不过是在忠实地履行职责罢了,而中情局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想到自己曾经跟一个中情局卧底共事三年,海伦娜也没有多反感,真正让她反感的是那些藏在幕后监视她和她父亲的人,实际上,卡罗琳·张是一个不错的同事。如果不是因为职责,这个汤普森·斯科特又会是个怎样的人呢?而现在有职责在身,他心中又在盘算些什么?
贤治船长,这个不幸被卷入这场残酷斗争的无辜者,他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不应该落到这种境地。海伦娜知道这是一名优秀的船长,而优秀的船长往往都会把船只和船员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在几小时之间失去一百多名船员无疑给了贤治精神上的重创。他现在背靠一个锅炉坐着,两腿绷直如死尸一般,面无血色,目光呆滞。海伦娜很想过去安慰他几句,可是又不忍心再去揭他的伤口,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备受煎熬,无可奈何。
还有一个人此时不在这个“沉默七人团”的行列。马库斯·赫尔南德斯,代号“大熊”的纳米服战士,现在轮到他在外面站岗守卫。海伦娜很担心大熊,担心两次失去最亲近的战友会对他造出太大打击。大熊一直在力图掩饰自己的情感,但越是这样压抑自己就越危险。大熊与赛可那种习惯性的暴躁不一样,多年的军旅生涯——尤其是作为全军绝密兵种的生涯——让他学会了沉默和忍耐,而这又与他实际上直爽的性格相冲突。海伦娜怕这种矛盾会让大熊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团队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丝毫差错后果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这种担心算是自私吗?担心大熊本质上只是担心他会连累自己?海伦娜不禁感到有点罪恶,但她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怎样才算是“正确的”。她跟随父亲的考古队走遍全世界,也遇到过不少危险,但从来没有一个险境能与现在这个相比。海伦娜这时才发现,“活下去”并没有它说起来那么简单。它意味的不仅仅是填饱肚子和不让自己被杀,它还意味着怎么扮演好你在团队里的角色,以及怎么尽量让别人也扮演好他们的角色;它意味着怎么不让你的精神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妥协,以及在极端情况下不因为别人的妥协而影响自己;它意味着与大家共同维持一个精妙而又脆弱的链条,不让其中任何一环破裂。
换做是以前的自己,海伦娜绝对想象不到她还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但这还远远不是终点,下一步该怎么做?没有人能告诉她。也许把手中这块压缩饼干吃掉、让自己保持精力是个不错的选择。
海伦娜艰难地咽下一口干巴巴的压缩饼干。虽然不远处就放着几瓶纯净水,但她还是舍不得喝。岛上的供水早就停了,那几瓶水是金少尉来之不易的储备,大家似乎都默契地达成一种共识,谁都不去碰这宝贵的生命源泉。海伦娜想,等外面的冰雹转变成雨雪后她也许能出去收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