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当晨曦微现,含烟阁突兀的发出一声惨叫,惊的枝丫上的雀鸟一哄而散,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言懿正好听见了,双肩不由自主地一抖,见红叶若无其事地洗漱,好奇的飘着身影准备去光明正大地偷窥。
院子里盛开着大片的昆山夜光,晶莹素洁,言懿曾听闻这牡丹花在月色下会发出白光,甚至在夜间也清晰可见,所以有“月下灯笼”的美称。
屋内,池素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如同惊弓之鸟般整个人瑟缩在了竹取的身后,一张脸血色尽失,苍白的吓人。
言懿飘到了她们的身边,顺着竹取恐惧的目光望向了内室。
梅兰竹菊的屏风,青色的床幔,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而梨花木床上,正睡着一个男人。
准确的来说,床上挺尸着一个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黑衣男人。
言懿认得他,那是昨晚跑到她房里大开杀戒的蒙面男人,她以为他消失了,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池素的床上,与她同床共枕了一整夜。
俗话说得好,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刺杀的对象是睚眦必报的红叶,千万招惹不得。
“老爷,救救妾身。”池素眼尖的瞧见了正行色匆匆赶来的言楼,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到了言楼的怀抱,嘤嘤哭泣。
言楼自然认出了那个黑衣男人,只是意料之外,贴身保护他的得力暗卫,被他下了命令,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言懿,结果居然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他夫人的枕畔。
“传令下去,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要是让我听见谁胡说八道,背后乱嚼舌根,杀无赦。”言楼黑着脸,眼底似席卷了狂风暴雨般狠厉暴虐。
他很清楚,若这件事被多嘴多舌的下人传出去,绝不能低估了外面百姓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的本事。
最后不单是毁了他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包括皇帝恐怕也会借口来想方设法地收回他的兵权,以此来削弱他的势力。
这么些年,皇帝对于他与摄政王之间的明争暗斗,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私下偏袒摄政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心知肚明。
一旦他出现任何纰漏与过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保不齐就再无翻身之可能。所以,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言懿默默的站在一边,凝视着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的男人。
名义上,他是她血浓于水,不可否认的父亲。可事实上,他视她为耻辱,巴不得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曾经,她怀着满腔的愤怒想要冲到他面前去质问他,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一定非要置她于死地?
如今,当她的死终于让他得偿所愿,他可会预料到,死而复生,鸠占鹊巢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会不会猜测到她会以另一种形式徘徊在人间。
盲目的跟随着余怒未消的言楼飘出了含烟阁,直到看见言楼脚步不停的迈进了陶然居的大门才不禁回神过来。来不及考虑太多,言懿慌忙跟了进去。
见大门被粗鲁的推开,美人榻上,红叶置若罔闻般淡定的翻过一页野史杂记,将无视贯彻到底。
“你母亲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礼仪廉耻是吗?”言楼冷着脸,对于这个始终上不了台面的女儿,打心底排斥反感。
他因为常年征战在外,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见到他,她都是一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模样,让他心生厌恶,所以连带着她的母亲也不喜欢。
之后,他将她们母女安排在偏远的西厢房,吃穿用度照旧,就是为了眼不见为净。
“父亲严重了。”红叶抬眸,不卑不亢地对上了言楼审视的目光,笑靥如花。“人敬我一分,我肯定要还他一分,但是有些人,自然另当别论。”
见言楼的脸色沉了下来,红叶根本不看在眼里。“母亲善解人意,事事不与人斤斤计较,懿儿若是不能坚强,怕是无人能护着我们了。”
言下之意,你一个不尽职的父亲,站在这里指责她的家教问题,她当然要好好斤斤计较一番。
“放肆。”言楼怒不可遏地发出一声厉喝,指骨捏得嘎嘣响,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断红叶纤细的脖子。
一边的言懿看的心惊胆战,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当真是不怕死啊!
红叶唰的展开折扇,遮住含笑的红唇,眼角一挑,尽是妖娆。“对了,不知父亲对懿儿送的大礼还满不满意呢?”
“原来真的是你。”言楼彻底黑了脸,反手凝气化掌,魁梧的身躯似泰山压顶般气势汹汹地直冲红叶而去。
言懿只感觉眼前一花,然后,言楼华丽丽的从窗口飞了出去,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狗啃泥。反观红叶,完好无损地斜躺在软塌上,长袖一挥,嘭的一声干净利落地将门关上了。
“……。”好吧,剧情反转的太快,言懿表示万万没想到。
令言楼也始料未及的是,沙场上未逢敌手,战无不胜的自己,居然转头成了手下败将,还是败给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无寸铁毫无内力的小丫头手里。
银牙一咬,言楼目光阴狠的瞪着红叶紧闭的房门,最后一言不发地瘸着腿一步一拐的离开了。
这个人,轻而易举地从鬼门关活了下来,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棘手的敌人,由此可见,绝对不能小瞧了她。
若不是背后有人相助,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安插她在他身边,为了谋取得到什么。
“他……。”言懿张了张嘴。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相反,红叶一脸平静。“我知道,的确是便宜他了。”
“……。”话说,她自然没有错过刚才她动手干的事。不过,理所应当的动粗,她真的是女人吗?
“当然,名副其实的女人。”红叶抬头,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妩媚艳丽,一双含情美目好似能窥探她的内心。
言懿突然很好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顶着她皮相的红叶,属于她原本的真面目到底是拥有怎么样的风情万种,迷人姿态。
陶然居。
红叶如同往常一般陪伴柳枝用早膳,虽是平常人家的清粥小菜,但是画面却格外的温馨美好。
大夫人池素虽然善妒,眼里容不下沙子,但毕竟言楼的态度摆在那里,尽管再不喜她们,也不好做出当家主母苛待妾室月银用度的事情。
“懿儿,娘亲听说,你爹爹拒绝了摄政王的求亲,是吗?”
面对柳枝的担惊受怕,红叶则选择了装聋作哑。
上回,言楼和她大打出手,庆幸的是并没有传入柳枝的耳朵里。但,她的身份必定会引起言楼的警觉和怀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奶娘,你有没有发现,懿儿近日变化太大了。”
用过早膳后,柳枝目送红叶退下,方才她有意回避了她的问题,想来眉间不自觉染上了一丝愁绪。
“孩子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心思了,既然她不愿意讲出来,我们也不好逼着她。”老妪妥帖的端了热茶送到了柳枝手里,柔声安抚道。
这几日,柳枝安心调养了身子,气色恢复了不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唉。”莫名的一声叹息,柳枝压下心底躁动的不安,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拐过长廊,言懿忍不住漂浮着身子阻挡在红叶面前,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的父亲,想来应该察觉到了我的身份。”红叶直言不讳。
“你打算怎么办?”言懿下意识反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红叶神秘兮兮地笑道。“不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很在意你心底期盼能活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深知红叶话里有话,言懿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扪心自问,纵然父亲千错万错,纵然摄政王别有用心,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结果如何也不是她一缕幽魂可以插手干预的。
“红叶,你有家人吗?”言懿突然扯开了话题。
“我是孤儿。”红叶面色一冷,望着不远处由远及近的一抹白色身影,语气有些冷淡。
“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红叶。”言懿好奇心爆棚,可回应她的是红叶一声嘲讽冷笑。
“三妹,今日难得见你出来走走。”人未到,声先至。
今日的言寐,依旧是一身翩翩白衣,胸前的衣领若隐若现地露出了精致诱人的锁骨,惹人遐思。腰系一条纯白绢纱,显出身段婀娜窈窕,裙摆白纱层叠,莲步轻移,好似花中仙子,灵气逼人。
反观红叶,身着青色长裙,乌发仅凭一根木簪挽起,不施粉黛的小脸,却是掩不住的妩媚艳色。而一旁的言懿,不耐烦的左顾右盼。
“有劳二姐挂心了。”红叶红唇上扬,美目秋水盈盈。
“听父亲的意思,他拒绝了王爷的求亲,姐姐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要放在心上。”言寐低眉浅笑,如深谷幽兰,高贵典雅。
“多谢二姐。”红叶故作伤怀。既然她想演,她一定会奉陪。“妹妹也听说了,大夫人打算为二姐物色一个家世人品样样出色的如意郎君,懿儿也在这里恭喜二姐了。”
“胡说八道。”言寐脸色一变,顾不上理智冷声怒斥道。精致的小脸浮现出一抹狰狞恨意,让人望而生畏。转瞬之间,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似水,我见犹怜的模样。
“让妹妹见笑了,二姐还有事先行一步,下次再和三妹叙家常。”说完,不管不顾地领着丫鬟脚步匆忙的离去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言懿肯定红叶在胡诌八扯。因为她最近经常去含烟阁“蹲墙角”,根本没有听见池素在商讨着给言寐相亲的事情。
“对于你的前尘往事,你想起什么了没有?”红叶轻描淡写地跳过了言懿的问题反问道。
言懿老实的摇头。“没有,我总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很正常。”红叶媚眼如丝,调侃道。“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遇上了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心生爱意,记忆不在线,情理之中的事,不要害羞。”
言懿:“……。”哪只眼睛看出来她害羞了。还有,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少年郎?
不等她辩驳,红叶先她一步,眨了眨顾盼生辉的美目,放柔了嗓音娇嗔道。“人家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言懿:“……。”好吧,她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