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杨大人一语中的,这四美之胜态尽归于花卉之上,容颜、气质均是匹配,妙哉!妙哉!”重运举杯笑道。
“老夫一时兴起,信口道来,谢小王爷夸奖!”杨心宽抬杯相邀,三人又是一饮而干。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众人皆是沉醉于琴声,突然听到空灵婉转之声,正是步无双轻声浅唱。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杨心宽闭目赏听,不禁微微一笑。步无双唱的正是《诗经》卫风之中的一篇《淇奥》。
重运自然也明白,他专注于看步无双的演奏,见她眼神始终望向结绮阁一侧。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结绮阁里端坐着一位白衣男子,看样子有三十岁了,一身白衣,长发披肩,方脸白面,风度翩翩。那白衣男子独自一人,只是自顾自饮,脸朝南侧,静静地看着临春阁一方。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步无双唱罢,心中低吟,眼神依然停驻在临绮阁那位白衣男子身上。
琴声停驻,满堂喝彩。
卓远听得呆了,虽然词他不大听得懂,但隐约能感受到这歌声中所蕴含的情义。
“我说老弟,只听了一曲就把你魂勾走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咱可是九正堂的精英,这点定力总得有吧!”严戏游一拍卓远臂膀,揶揄道。
“这步无双姑娘人漂亮,舞跳得好,歌还唱得好,这世上该有一位什么样的男子相配呢?”卓远若有所思,转过头看着严戏游。
“你别看我啊,我可配不上她,她也不适合我。”严戏游耿直说到。
“那倒是。”卓远说着这话,左右四下瞟了瞟。
他发现东西两侧的阁楼中端坐着两位青年人物,此时都朝自己这边在看。这两人打扮不俗,样貌非凡,自有一股气势。
“卓少爷,今天看来你对这花魁很是钦佩,小的这就去替你打赏一番,如何?”严戏游说完,含笑而去。
“打赏?”卓远一愣,转念一想,才知道严戏游今天为何要与自己对调衣裳,感情是为了找机会接近下步无双。如果一副少爷打扮去打赏,扎眼不说,还有失身份。
严戏游由东侧走廊而过,杨心宽三人都看向他。杨心宽一瞥见他的样貌,顿时眉头一皱。
重运看他仪表不凡,心想这临春阁的公子究竟何方人物,连跟班小厮也有这番形容。
严戏游径自往演台后侧行去。
到得幕后,严戏游轻道一声:“姑娘,你刚才的舞蹈和演唱真是绝妙,我家公子深感佩服,敬上些许礼物,以表心意。”
步无双正在饮茶休息,不妨这时来了位打赏的客官。
她掀开帘幕,只见是位清秀的青年,文质彬彬,不似一般的富家纨绔子弟。
“多谢官人抬爱!”步无双略一施礼。
“姑娘才貌双绝,我家公子极是仰慕,特命小的来送上这支玉钗,请姑娘笑纳。”严戏游说着话,已掏出一支绿体金边的发钗,十分精美,双手奉上。
步无双来这芙蓉楼已有三年,大小富豪官员所见不少,出手阔绰打赏之人也是甚多。纵然如此,她见了这发钗也不免心中震惊,这镏金点翠钗使用的玉石乃是上品,尾端金饰的雕刻、镶嵌工艺极尽考究,是难得的珍品,不说价值连城,却算得世所罕见。
她有些犹豫,她认出了严戏游是刚才坐在临春阁中一位。她因为好奇,朝阁中看过一眼,见那正南而坐的一位年轻人穿着华丽,仪态不凡。
她本来没打算唱诗经中的这一篇《淇奥》,只是突然见到那位她时时挂念着的男子,虽然她与他只见过一面。但今天突然又在这里相遇,她虽然表面毫无表现,可是内心早已波澜四起。刚才跳舞的时候,好几个步伐都出现了偏差,她自己是知道的,虽然这中间细小的迟滞即使是深谙此道的师傅也难以发觉,但她仍然清楚地知道。
她焦急地想多看他几眼,生怕他又像上次一般静悄悄地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一盆鸢尾花,她记得那一天是五月十九。往后的两年,每到这一天,她的窗头便会多出一盆鸢尾花。
她本是偏爱紫色的装束,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蓝色的鸢尾花,她好像找到了一生所爱,她觉得自己就像这蓝色的鸢尾花一样,她感到了自由,便如同这鸢尾花语所示。
她喜爱上了蓝色。她精心编制了今天的这套舞,伴舞的女子都是蓝衣,这是她的设计,她觉得如果他再来芙蓉楼,看到她跳这支舞,一定会被深深吸引而不自知,因为她是这鸢尾花中最美的部分,那芬芳的花蕊。
她期待的他出现了,在消失了一千多个日夜后,重新出现在芙蓉楼中。她的期待出现了偏差,他似乎依然如那晚一般,没有认真看她演出。他没有像三年前的那晚一样醉得不省人事,可是眼睛只盯向别处。她跳舞之时,一有机会便朝他看去,她内心在呼喊,在抱怨,在疑惑,在娇怒。
他无动于衷。
既然无声的祈求不能奏效,那么就发声吧。
她所练习的曲子何止百首,这时脑中一过,便打定了要把《诗经》中的这篇《淇奥》唱出来。这首诗讲述的是女子爱慕温文尔雅的君子的故事,在这种场合演唱本不妥当。但她转念一想,千年前的古人尚且敢于表达自己,更留下了诗篇传颂,自己有何畏惧,且看他是无同有此心。
她歌声一起,场中便起了骚乱,毕竟这满堂观众之中有不少如杨心宽一般的书生,对这诗文辞藻有所涉猎。只是没想到这一向大方稳重的花魁居然公然坦露心事,各个都是瞪大了眼睛,迫切希望那台上的花魁能与自己四目相望,那便是佳人芳心暗许了。
结果是人人心凉,换做平时临到中场休息之时,打赏、奉承之人自是甚多。今日众人心中却不是滋味,三五围坐,议论纷纷,倒把打赏之事忘记了。
这时候严戏游一人却逮着机会了,独他一人送礼,还是如此贵重的礼物,两相对比,可看出了这送礼之人情义之深。
可反过来想,如果步无双收了这礼物,也难免令人生出无端猜想,恐旁人误会自己心中垂意那送礼之人。
因而,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怔在严戏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