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谅臣愚昧。所以您将如何处置这幅画?”
最后童巍因爱女猝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受刺激,再加上这幅画给他带来的不好印象与林松掐着节奏接二连三的屁话,童巍把那副画交给万俟卓。童巍当初能发现这幅画还是因为当前朝太常时在童家做客,无意间从他们用于祭祀的用品中莫名摸出这幅本应藏在暗道里的画(想来应该是教导后辈如何行)。童巍震惊了。他又看到后面的印章。童巍对于腐败不堪的前朝彻底绝望了。所以童巍是第一批独立自治的那波人,然后随着万俟江前去他的封地,童巍也就带着家产自愿归顺万俟江,这幅长画自然一直带在身上。此时万俟卓拿着这幅画,联想到画中所描述的内容,他难免有点心不在焉。
“烧了。”万俟卓漠然地说。
“什么?”林松反问。
“昭告天下,寡人烧了。”,万俟卓说,“这幅画……就让死士秘密放进先帝陵墓里。”
王绍才皱眉:“童太常那边?”
“既然他能把画给我,就证明他不想再在意这幅长画了。或许我将其‘烧了’也正和他的心意。”,万俟卓说,“反正在给他们依罪名处置后还是要当众烧干净。”
周恒说:“心情不好?”
“这幅画在这世上一日。寡人一日不能安寝。”,万俟卓揉了揉眉心说,“这是何等的丧尽天良。着实让人恶心。”
林松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天下士族甚多。”,王绍才轻叹,“此事怕需从长计议。”
“可以。”,万俟卓说,“但烧画么,是板上钉钉了。”
“我不反对。不过看你刚才的样子。”,周恒说,“你其实没想到这些?”
“我也是在今天早晨在摸到青风去乌州的真正原因。那时候我觉得依他的性子难保不会被人追着打。他要撅了留家,而留家在乌州的基业也不小。”,万俟卓说着,王绍才如讳至深,“留思是个忠于朝廷的人,他被他哥哥保护的很好,估计不知道这些事情。为了防止在他身上出变故,加上他骁勇善战,把他调离曲峰守边界也不失为中上策。至于剩下的这些事情我是真的没有料想到。不过可想而知的是:这将是一场难打的仗。”
“凶多吉少。”,林松说,“何况其他诸侯怕因此群起而攻之。”
“他们?”,周恒说,“他们自身难保吧。”
“你还是太小了,小恒。”,王绍才看着他说,“内忧外患。兵家最忌讳固步自封。他们只差一个可以暂时凝结起来的理由。”
“如若一步失策,怕是被群起而攻之。”,万俟卓说,“那可是满盘皆输。”
“陛下不用太过担心。”,林松说,“留家拔地,连带着根与泥。恐怕那些根与泥也没那么简单。”
“呵,想法倒蛮有趣。”,万俟卓垂眸看向画卷,“只是这个烫手山芋,童巍是毫无压力地抛给我了。”
突然周恒神色一凛,骨扇甩开。
“伏地。”他说。
只听一声厉啸划开空气,万俟卓神色未变,在他太阳穴不远处的骨扇自中部有了一丝裂痕,车窗帘左下角带起的火星被垂下的风所熄灭。万俟卓抬眼,在窗帘垂下前看到不远处的房顶有一道穿着行衣的人影,人影手中拿着一把他所熟知的弯弓,等到窗帘再次拂起,那人影已然不见。同时他身边发出声脆响,紧接着是阵稀碎的声音,骨扇碎裂,周恒立即松开抱着左手坐在一旁无言。随即万俟卓抬眼看向他,眼神多是无奈,他转身去拔那支钉在车壁上的箭矢。王绍才看来有些迷茫,林松仍然神色未变,周恒看向王绍才,王绍才这才了然。
“我又没让你挡,你又不是这块料。”,万俟卓拔箭后端着箭杆中间的部位看,“而且他要真想杀我的话。就凭你学得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拦得住?”
尽管万俟卓没有指明道姓,但他已经话里话外指出是谁。周恒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倒没心没肺地也凑去看那支箭矢。
“去,看什么看。赶紧揉把你手上的淤青揉开了,揉不开你的手也用不了。”,万俟卓把周恒拍开了,“这是他省着点力气。要是真用全力,你的整条手臂就废了。”
“切。就这点伤还需要揉?再说我就是从小被他打到大的,还摸不清楚他的力度那就是我没脑子。”,周恒果真没再往他那凑,“不过他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态度啊,他现在还放不下那事?”
刚才那个人,林松眯了眯眼,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是……
“我二哥,李辛(字子昌),他没死于当年的乱军里。”,万俟卓还是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红花油扔给周恒,“他诈死闯荡江湖去了。是其他人帮忙隐瞒的。李江不信我。”
周恒接过红花油:“万俟江。是万俟江。”
“都一样。”,万俟卓说,“当初我还以为他会把我也杀了。自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在意过他到底叫什么。”
万俟卓总结:“反正都一样。”
“那他是为了——”,王绍才眼神一沉,“留家。”
“王尚书令本可以说出自己的全部猜测。”,林松淡然说,“江湖鱼龙混杂,恐怕私下对最近这些事的非议不减反增。二公子此次的来意怕是不简单。”
“烫手山芋得以离手,我倒也乐得清静。”,万俟卓看向周恒,“只是又要叙旧了。”
周恒领意。“我会去叫上卫煊一起的。”回答的顺便,他把红花油扔回万俟卓怀里。
“没大没小。”,万俟卓笑骂了一句,“就先这样吧。你要现在就下车吗?”
闻言周恒毫不在意地掀开窗帘探头去望。“我看看。”,他说,“离卫府挺近的,就在这里吧。”他坐回来时扫了眼林松与王绍才,最后对万俟卓点了点头,掀开窗帘跳窗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来。
马蹄仍是踏过石板面,周恒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恍然意识到他那把可怜的玉骨扇。于是他趁着卫府地有点偏街上人少便对车屁股喊:“别忘了还我玉骨扇!”再拍拍风尘,周恒就潇洒地走到卫府的朱红大门前,拉住扶手敲门。
“卫大将军!”,他替自己对门童通报,“周相求见!”
“李江与我不和已久,我本来就没打算对此遮遮掩掩。至于二哥,看来这条消息真的被隐藏的很好。”,万俟卓看向王绍才和林松,“连你们都被瞒住了。我还以为就只有李江一个人。”
“告诉你们也无妨,真正在那场乱战死去的只有我大哥,我哥。他是为救我而死。”,万俟卓说,“李辛么,接走我那些不省心的弟弟们后就把他们交给了大哥,顺便把他刚有的想法告诉大哥,然后他们在交谈中发现我不在。于是弟弟们答应了掩护他遁走,大哥则为了救我万箭穿心而死。”
“这就是真相。不过李辛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大哥,之后没少来找我借鬼神之名算账。我被他赫得胡乱打了一通,倒是把他打出来了。”,万俟卓感慨说,“只是可怜了我的大哥。他本不该落到如此地步。”
知道其中些许内幕的林松眯了眯眼,心里暗道:故而在三个月内因为小皇帝“醉酒”后的一句话,那位实施这场惨案的降将便离奇“自尽”。
“李辛经常自诩正义,他必然会掺合进这滩浑水里。”,万俟卓有点苦恼,“要不是因为我大哥的遗言,我怎会让他们在此胡闹?”
可能你会直接杀了他们,眼不见心不静。这句话只能在林松心里想,他并非有心思说出来。或许是因为万俟卓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林松不敢与充满不确定因素的疯子在同一桌上追加赌注。
“天下不过一场豪赌。而功名利禄?也就是一抔黄土。”,万俟卓单手托腮,“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可惜的是,万俟卓在心里为自己惋惜,万俟家族的人每隔十年就是一道坎啊。林松和王绍才闻言看向他,即便掩饰得很好,但两人眼中的神色还是有所不同。
可欲望,从来不是能轻易压抑住的主。万俟卓对他们露出微笑,林松神色未变,王绍才眉宇之间仍有严意。
“总而言之,与氏族的争斗,我总算能够放松些了。”,万俟卓屈指轻车壁,车顶落下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坠响,“是吧?哥。”
车帘无风自被掀开,只见有一人身着行衣佩剑别腰,黑发墨瞳,相貌堂堂,眉宇之中与万俟卓有八分相像。那个人坦然自若地走到他们中间,朝万俟江抱拳。“游侠李江。”,那人朗声说,“拜见陛下。”万俟卓走到李江面前,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将后者扶起。
“多礼了,哥。”,万俟卓对他说,“此次应该是我谢你,谢你赶来得及时。如今能够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游侠自以四海为家。”,李江说,“不过你居然还能想起我,倒令我惊讶。”
“怎么会忘了你呢?”,万俟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最适合去‘闯祸’的兄弟啊。我记得小时候没少帮你擦屁股。”
“犹记得你才是最皮又最爱装深沉的那个。”,李辛说,“如今竟成熟至此,也蛮让我倍感惊奇。”
万俟卓摆手。“你莫要再笑话我。”,他说,“我岂能不知现在天下私传的俗语?”想到这里,他哭笑不得地捂住脸。
王绍才疑问:“什么俗语?”
“‘十倍李卓’。”,李辛开怀大笑,“赫连良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托管还要拉你垫背。现在天下人说一个东西好不扯点‘十倍李卓’都不好意思。”
“我哪知道。如果说要结仇,他为什么不说江浩?”,万俟卓无奈,“明明是江浩把他最后一点打进东方的心思拔掉的。我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说‘君才远胜十倍李卓’。”
“因为你和他儿子同辈。”,林松在旁不冷不淡地说,“不是还有‘江浩,实乃虎子也’么。”
“先帝说的那话别提了。”,李辛苦着脸坐在一旁,“这句话已经让我们备受煎熬。”
王绍才悠悠轻叹:“别人家的孩子啊。”
“这幅画你打算怎么处理?”
万俟卓看向李辛。
“看来我没必要再问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了。”,万俟卓把画递给他,“以祭拜先帝的名义入陵,把这幅画放进去。具体位置你知道便好,不要告诉我,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之后去乌州,万俟堃现在已经上路,你与他汇合。”
“让我们。”,万俟卓对他们露出微笑,“撅了留家。”
“我要她。”
一个身穿红色华服的女孩托腮坐在石桌旁,她抬眸看向跪在面前的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傲慢与坚持。那个人便是万俟岚,齐国的瑛公主,是万俟卓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她面前的黑头发姑娘被那些人压在面前,头低着,万俟岚看不清那个姑娘的表情。
“我要定她了。”,她对围在自己四周的人说,“不管她为什么闯到我面前,总之她是我的了。”
“瑛公主,请三思。”,其中有一个像是他们老大的人说,“此人留不得。”
“我说留得就是留得。”,万俟岚说,“自先帝死后,这算是我第一次回来茂兴。难道欧统领要为一个姑娘给彼此找不痛快?怕是得不偿失吧。”
“瑛公主,此人乃是鄙职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欧勇(字容昌)对万俟岚抱拳说,“还望公主不要再为难鄙职了。”
“‘鄙职’?是欧统领太自谦了。”,万俟岚看向他,“不过说起来。欧统领,我倒想问你。”
“你贵为一方大族之长。”,万俟岚眯起眼睛,“何故屈于皇室亲卫军统领一职?”
“只因为欧家欠了万俟家许多恩情要还。”,欧勇说,“请问公主可否将此人归还?”
“不。”,万俟岚走到那个姑娘面前,“不是她杀的童兰。”
欧勇说:“公主岂在说笑?”
“非也。欧统领,断不可凭一己之言随意断定事态,乃是兵家大忌。不可忘。”,万俟岚蹲在那个姑娘面前,抬手阻止旁边的人贸然近前,而是托起她的下巴并与她对视,“她只是傀儡,真正的元凶远在乌州。她不用死。”
那个姑娘感觉下巴被人猛拽吃痛便恍惚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在面前,女孩见她苏醒,手里的力道弱了几分,眼中退去冰霜对她粲然一笑。“你看她的脖颈。这不是纹身。”,万俟岚整理好那个姑娘的领口,“岚不才,曾涉猎玄学,略懂。这是一种近乎失传的印。若此事不成。”说到此处,她的目光变得像是隐在春水千尺下的寒冰。“她便尸骨无存。现印已无用,她不必死。”,万俟岚起身走回石桌旁,“而且我要定她了。”顾勇将那个姑娘交于旁人后也起身,他朝万俟岚拱手。
“可这人……”
“我来。”,万俟岚对欧勇如是说,“一切有我在。”
欧勇向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再次朝万俟岚抱拳,领队快步离开小亭。万俟岚托腮看着那个姑娘,只道:“不必装了,起来吧。”那个姑娘叩首,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还未说话又听万俟岚说。
“此后,你欠留家的养育之恩已经还清了。”,万俟岚说,“你姓李,叫李青,跟着我吧。”
李青是一个长得很有侵略性的姑娘,性子却重恩情。她听闻万俟岚的话,又在地上叩首三声,这才扣去脖颈处的那块印记,走到万俟岚身边。
“先去找尹大夫,把你的伤口治好了。”,万俟岚说,“既然你已经选择跟随我,自然要爱惜自己的命好为我效力。”
李青向她抱拳,转身走出小亭自行去找太医院。万俟岚本是见她走就抿着半凉的茶,余光一瞥,眼看正徐徐走来的万俟梓欣。茶盏一放,她跑下台阶,万俟梓欣驻足张开双臂,在周遭侍从惊恐的目光中扑到万俟梓欣怀里。
“姐!”,她欢快地说,“我回来了!”
“你不打算走?”,尹修背对着李青说,“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人都不爱拘于一个人。”
檐下阴影镀着光,李青看了眼门外,又看向正背对着她的那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年轻人收拾完医疗箱就转过身看她,朝她冲大门处歪了歪头。“瑛公主可没说你不能走。”,尹修说,“我尝与你们同伍。虽现在分道扬镳,但还是有些印象。”于是李青看向尹修,这位穿着青衣的年轻人依然笑得令人如沐春风,他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青衣’?怪不得。”,李青走回屋内,“走出这个屋子,我可能活不过三个月——”
“不会。”,尹修直白地打断了她,“请阁下相信我的医术。”
李青沉默了。
“阁下本可以一走了之。既然故意被人抓来王宫,就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尹修说,“这大概也是瑛公主所想的吧。那印记在解决完之后便可消除,如今你赌下印的那个人不敢真下手而扣下那块皮。饶是我也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管我只精于医术,然饶是我也知道。”,尹修说,“阁下该用心考虑你的动机了。”
王宫庭院一向是鸟语花香的和美,李青看了眼门外,心道声:
好。
“所以说李辛回来了?”,卫煊举杯,“他回来的够及时。有人叫他的吧。”
“李辛可不好找。”,周恒也没打算对他隐瞒,反正从小到大周恒就没成功骗过他,“难得一见,指不定下次再会是什么时候了。还是聚聚的好。”
卫煊问:“私下聚?”
“这是自然。‘万俟辛’已经死了多年。”,周恒看向窗外如是说,“至于‘李辛’?混到现在还没有闯出名声来呢。‘他’还上不了台面。”
“‘游侠’哈。”,卫煊摇了摇头说,“你听说了么:‘十倍李卓’?”
“源于赫连良的临终嘱托。我当然知道,这件事都传遍大江南北了。”,周恒抿嘴,“不过我很难把‘十倍李卓’与吃螃蟹给联系到一起。他们……难道是将‘十倍李卓’当作一种表达夸张赞美的数量词了吗?”
“兴许吧,毕竟和万俟卓也称不上撞名讳。而且也没有什么反面的作用,他倒是不想管了。”,卫煊偏头,“听说‘那一位’也要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家伙也够传奇的。”,周恒哼了一声,“他倒是挺喜欢万俟卓,然万俟卓对这个与他只差三天岁数的弟弟没什么太大好感。可惜了,连带着他明里暗里写给他哥的作品都认为是对他哥绯闻对象的‘倾慕’了。”
“哈,这个我倒是知道,万俟卓曾经和我说过。”,卫煊抚掌大笑,“他说他嫌那个弟弟明明和他一样大却如此肉麻,就想远离些。没想到反被世人认为因妒才而发生的‘兄弟阋墙’。”
“别提了,说实在的,我都觉得那些东西肉麻。兴许他自己也知道这事,故而要不是像我们这么熟悉内底的,恐怕还真搞不清楚他促使行文的对象。”,周恒哭笑不得地说,“现在万俟霖要回来了,当初那个除了江浩外就是第二个‘别人家的孩子’的人,要回来了。”
“可惜了他的真心。”,卫煊也叹,“他哥此生最讨厌麻烦。”
“不过万俟卓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周恒说,“按他之前的习惯,万俟霖一般会先去他姐姐那里。听说万俟岚也回来了。”
门童正要合门,看到正向大门走来的人便停下手里的动作。“林大人。”他敞开大门,林松走入府邸内,偏头轻声问他。
“夫人睡了吗?”林松说。
“夫人歇下了。”,是侍从接过他的问题,“大人您呢?”
“叫他们过来。”,林松又补充,“别惊动夫人,她觉浅。”
侍从低头道:“好。”
“去吧。”,林松慨叹,“我本是不愿掺和进这趟浑水,没想到还是被人拉下去了。”
这个侍从是林松的常侍,他追随林松已有数年。起初被林松救活时仍是刺客,如今已成为林松的心腹之交。刺客当时的荣朝很难有名字,于是林松给他起名为林阳,与黑暗的过去彻底断绝关系。
林松把目光转移到林阳身上,林阳收到他的眼色掏出骨哨(吹不出一般人能听到的声音的骨哨)轻吹,身旁立刻围上九个人。这九个人看来都是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身着黑衣无声地落到林松周围。林松扫了眼他们,他们同时向林松抱拳。
“来了?”林松说。
“来了。”其中有一个年轻却眼神沉着的男生回答。
“来了啊。”,林松说,“我们该开始计划了。”
“为我未出世的孩子,我们的未来开始行动。”
“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一个问题。”,青风边说边走上前,“但是我没有问出口。”
“那是幻——”
杜若被苏黎拦了下来,苏黎看向朱炯,朱炯了然地收起随便捡的一把矛。
“这是幻术。”,苏黎对杜若悄声解释,“但这个幻术有点不同。这个幻术是不能叫醒被催眠者,只能靠他自己清醒过来,否则他永远无法醒过来。”
“可是他。”,杜若有点着急地压低声音说,“他还是个孩子啊。”
“我们没有心结,了无牵挂,无所顾虑。”,朱炯说,“所以我们不会受到幻术影响。”
“是这样没错。”,苏黎肯定了他的话,“幻术,一向是我师叔最拿手的本领。”
“孟斐?我听过他。”,朱炯瞥向苏黎,“一会我们要碰上他?”
“交给我。”,苏黎说,“他欺师灭祖,我理当为师门除孽。”
“父亲。”,青风眼神空洞地走到对面坐在石凳上的人,“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
“如果当你在一开始就知道了你的死因。”,青风对他说,“你还会坚持为齐国榨干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吗?”
那个坐在石凳上的人愣了愣,随后说:“或许是不会……”风过,一枚铜币直插他身后的墙壁,杜若与朱炯快速赴上前,苏黎趁机从房间因青风动作而新挪的地道冲出地宫内。
“不,他会。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青风将扇骨直比在那人的喉咙处,“但我不是。所以,留大总管。哦,不是。是留家老祖宗,你会怎么选择呢?”
“你小子有意思。”,那个人眼神一沉,“小心你和你父亲一样,慧极必伤。”
“得了吧。”,青风说,“我不信天命。”
“那你为何还要问我?”
既然明知无果,何必再问?
“那个问题……”,青风定神看向他,“只是一种念想。再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告诉我。”,青风压住他的喉咙问,“那个地方到底在哪?”
还是在那个小茶馆。青风刚吃完药,气还没倒顺,就先和他们解释。“还记得你们之前合作,曾经处理过一家乡下小地主吗?”,青风对他们说,“然后发现他们在以婴儿入药膳的事情?”杜若眨了眨眼,朱炯沉下目光,苏黎仍然不为所动。
“合着你的意思是。”,杜若整理了一下说,“我们是因为这件事惹上的杀身之祸?”
青风也对杜若眨了眨眼,随即笑了。“只是其中之一。”,他对杜若说,“介于你们其实并没有干什么特别‘轰动’这条产业链的事。所以只是被人盯上了。当然,如果你们真有要追究起来那肯定不止这一个原因。”他屈起手指轻敲乌州。
“这里。”,青风说,“留家,和我们都有过节。”
被青风称为留家老祖宗的人受到杜若和朱炯的压迫只能受他的压制,而他盯留家老祖良久,便松手走到杜若与朱炯身后。他先看向朱炯,再看向杜若,转身食指与拇指弹起铜币,杜若和朱炯便动身了。在铜币率先击向石凳后,留家老祖瞳孔一缩,他已无力阻止杜若与朱炯同时重击石凳底座。随后他在身后墙壁的轰鸣声中消散,杜若收起匕首,朱炯扔了那把断刃的矛。
“我以为你还要留下他。”
朱炯对青风的背影说。
青风刚抬头,随后被朱炯和杜若拉走了。
“他不会说的。”,青风慢悠悠地解释,“既然没用,何必留。”
“杀了吧。”
石墙轰然倒塌。
“你确定不是因为他冒充你父亲所以才以公谋私?”
后来杜若这么问青风,青风靠在床柱旁对她促狭地笑了:
“你猜。”
“李卓啊,李卓。”,留蒙独身坐在亭中朝茂兴举杯,“你还是太年轻了。”
石桌上的残局,黑白棋子咬得很胶着。尽管看上去好像是黑棋要占上风,但白棋却已经既定了本该拿到的胜利。
“留蒙啊,留蒙。”,万俟卓也举杯,“可惜,人生并非下棋啊。”
万俟岚在他身后问:“你有想过如果真的一举解决氏族之后的事情吗?”
“当然。”,万俟卓放下酒杯,偏头说,“攻南下,再战九龙河。”
万俟卓仍是背对着万俟岚慷慨激昂地说:“我可是要做远超父亲的人啊。”
“那你这志向也有够近的。”,万俟岚靠着藤椅说,“该再远点。”
这回万俟卓转身看向她。
“至少也应该是。”,万俟岚抻开双臂,“一统天下啊。”
于是万俟卓愣了愣,最后对她笑骂道:“你是想累死我啊。”
“你觉得小皇帝在想什么?”
手刚伸出去准备接茶盏,王绍才抬眼看向王清(字文埃),他把茶盏接过来放在茶几上。“青风没大没小,你跟他倒是好的不学坏的学。”,王绍才最后还是没忍心再数落平日最为疼爱的大侄子,只能揉了揉眉心说,“陛下定然不会轻易动氏族。林松倒提醒我了。齐国氏族关系繁杂交错,若真要根治,难保不会被有心人钻空子。只是如果真放手不管,倒成了不小的喉梗刺。这件事麻烦啊。”王绍才思虑过重容易头疼,王清便点上静神的熏香,这才使他的头痛消减几分。
“林松?”,王清想了想,“他或许要出手了。”
“他必须要爬出来了。”,王绍才说,“他蛰伏了那么久。如果现在不当着陛下面动手,就以万俟家善疑的心思实在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何况。”,王绍才喝了口茶缓缓说,“陛下善用毒。”
“善用到极致……”,王清低下头垂眸敛去眼底的冰冷,“便是兵不见血刃。”
王绍才轻叹:“麻烦啊。”
“兄长的意思是?”
万俟堃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的季全,此时他被从陵墓紧急叫回驻扎在茂兴城外的营内,黄门侍郎当着他的面念完诏书就合上了。这位前来的黄门侍郎也是熟人,是柴山(字世祜)。至于为什么和万俟堃相识,原因在柴山与散骑常侍王清是堂兄弟,自然和王绍才有关系,再往深了算也就与万俟卓相熟。柴山性格比较豪放不扭捏,他跟万俟堃称得上是一见如故的好友,索性他便不跟万俟堃兜圈子了。
“你也别想太多,他并不是支你走。”,柴山把诏书递给季全,他对万俟堃说,“他是让你帮忙。”
他说:“你是他为剩不多信得过的人了。”
万俟堃有些难以置信:“这不会是他让你和我说的话吧?”
“哪能。”,柴山摆手,“他会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吗?”
因为柴山的话,万俟堃开始望天追忆他与万俟卓相处时后者通常的言谈举止,随后收回目光笃定地看向柴山。“他的确不是。”,万俟堃肯定道,“看来是乌州那边有了不小的麻烦。”季全接过锦书,他和万俟堃一样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地图上,而在天下全局地图上,乌州仅是小到有些不起眼的一块。
极为靠近山瀚与郦地交界的一块地方。
“留家。”,万俟堃神态张狂且阴戾地说,“有意思。”
那才是属于一个在三月前曾打退山瀚于国界三百里的镇西将军所应有的气势。
“兄弟们。走吧。”,万俟堃对聚集在帐外的驻军说,“咱们要去乌州了。”
午时三刻的祭坛之下围绕的是满朝文武,万俟卓走上台前拿着一卷未打开的画幅称它为那副《子膳图》,随后以妖邪之物罔顾人伦的名义扔进台中心的火炉焚烧至尽。台下不知道的人虽然懵圈但是仍旧规规矩矩地拱手鞠躬,知道的人各怀鬼胎,尤其在万俟卓说如若让他发现苗头便会彻查严办以儆效尤的话之后。尽管有衣袖挡着脸,可神态的不对却仔细探查还是能看出些。神态有变化的人是属于心特别虚的那一类。老狐狸们根本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杵在台下,远望就好像是一棵棵扎根数年的常青松。
万俟卓知道自己太年轻,也只能太年轻。有些事他顾及不到,就算顾及到了也要因为他的年龄与作为皇帝的威名所考虑。即便他们不信,那也没办法,因为留家将会成为他们不久之后的“未来”。
太年轻,这是一个缺点,也是一个优点。主要就是看个人怎么拿捏。
当然,万俟卓承认,这其中的佼佼者是东盛公江浩。目前而言,万俟卓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也要学很长一段时间。
“愿我天下太平,万民合乐,战事百胜,将士皆归。”,万俟卓端起酒器敬天高声说,“愿我大齐国祚万年绵长。”
祭台下,百官说:“陛下长享永世,大齐万古长存。”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选自《终制》曹丕)
“鬼才信。”
万俟卓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随后装模作样地倾酒祭天。
“这杯敬天命,敬地,敬先烈,敬故去的亡灵。”,万俟卓自顾自地说,“敬齐。倾酒已祭。”
即便他不信这些,他还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这些祈福的事。
酒尽,他放下酒器于桌案,随后再从托盘中拿走一块玉佩,玉佩纹有龙纹。万俟卓板着脸,再装模作样地走到祭台边,祭台下面是湖,台下站的地方有一大片木板链接对岸。他在走到台边时还掂量了两下,最后还是把那块玉佩扔进湖里任由其自行沉底。
其后,有一股风拂过湖面穿过万俟卓,温柔得像是在拥抱。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万俟卓心中的不耐顿时散去。他背对着众人仰头眨了眨眼,轻笑一声甩袖离去。
“既已拜完。”,万俟卓示意柴山说,“诸位重臣,请回吧。”
万俟梓欣独自从庭院绕回书院时看到了万俟卓负手伫立于湖边,他一动不动。万俟梓欣便走到了他旁边,见他注视着湖面吹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来了。”,所以先说话的是万俟卓,“要去书院?”
“是。”,万俟梓欣说,“博太傅说有事找我。”
“就在刚才。我在刚才感觉到一股风。”,万俟卓说,“我感觉。那阵风很温柔。就像是我娘的怀抱。所以我就想她可能来看我了。”
“刚才?”,万俟梓欣又望向对面的祭台,“你在祭拜?”
“差不多吧。我非常希望她能来看我,我又不希望她来看我。”,万俟卓看起来平静地说,“我怕如今的我会让她失望。”
“不会。”,万俟梓欣干脆地对他说,“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万俟卓这才看向她,突然兀自苦笑。“谢谢。”,他说,“可惜他不是这么认为啊。”万俟卓指的是万俟江,但万俟梓欣认为他指的是那个为救万俟卓便在以死明志前部署好让他成为世子的陶夫人。
故他们都不是知道该从何说起,便一时无话,就只能站成一排在湖边吹风。
当马车驶入茂兴时,万俟堃和他的大军已经动身离开茂兴了。茂兴黎庶安康,街边的吆喝声与谈笑嬉戏声好似帘布也挡不住,直冲冲地就朝来者热情地蜂蛹而至。坐在马车上的少年笑了笑,等马车行驶到王宫的侧门外,接到消息的太仆匆忙赶过来。车帘掀起,马车中走下一位白衣飘飘的小公子,小公子眼神清澈,气质潇洒桀骜,他仰头对着朱门笑,左嘴角掀起小窝。太仆匆促地赶到他面前,充满歉意地对他拱手,旁边的下人收到他的暗示领走马车。
“王爷。”,太仆说,“您回来了。”
“是啊。”,万俟霖轻飘飘地扶起太仆,“我回来了。”
他再次仰望王宫,心道:
兄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