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是林语堂先生一百岁诞辰纪念，很早便嗜爱他的幽默小品，一直想写一篇文章而未果，近重读他的《时代与人》，不禁击节称妙，大有搔到痒处之快，且看他如何写“现代中国人”：
现代中国人脾气，近于美国，不近于英国，美国人是未成年的儿童国，忽而麻雀，忽而哥而夫（哥尔夫，下同），忽而crossword puzzle，哄，哄，哄一年半载便都忘却，又去赶最新的热闹。麻雀、哥而夫、crossword puzzle就是玩具，而儿童非有玩具不可，而且玩具非迎新弃旧不可，在哥而夫时行之际打麻雀即名之为落伍。全国就是这样哄哄哄度岁月……
林语堂认为中国人就是“这样哄哄哄度岁月”。但中国的未成年儿童幼稚病之与美国不同，是“美国投机而同时有容忍批评的文化。中国人却是投机而加以笼统。”
林语堂笔下的“笼统”，用今天的话来说是“简单化”，林语堂这篇文章是写于一九三四年，距今刚巧是一甲子，近六十年的中国政治、社会起了翻江倒海的变化，环顾眼下的社会，中国人的投机性格不仅没有改过来，而且于今为烈！
在香港这个社会，投机的商业活动，已是日益猖獗，好在法制健全，尚不致泛滥成灾。令人担忧的是，某些商人连文化事业也拿来当作投机生意来做，甚至与投机连在一块，可谓匪夷所思。过去办文化企业，还讲点“文化理想”，今天这四个字早已被束之高阁，而且成为商品社会的贬义词！
有人说，投机活动犹如走钢线，因为风险大，牟利也巨，但稍一不慎，不难坠落深渊。走笔至此，使我想起《红楼梦》第二回智通寺的一对联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曹雪芹这一对联原是讽刺贾雨村的贪酷无度，待到醒悟时欲回头，已前无去路矣！“见好就收”确是人生大道理，但在“有风驶尽帆”的浊混社会，具有这种睿智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
林语堂说道：“在这熙熙攘攘世事纠纷的世界，只有一字可作标准，就是“真”。一人宁可说襟府独见的落伍话，不可说虚伪投机的合时话。说襟府独见的落伍话，至少良心无愧，落伍得痛快，落伍得傲慢。而且即使一时见解错误，尚有生机。说虚伪投机的合时话者，方寸灵明已乱，不可救药。林先生这一番话，可谓语重心长。
今年是猪年，本世纪的第一个猪年即一九一一年，爆发了轰动中外的辛亥革命，成功建立了民国，取消帝制。今年是本世纪最后的猪年，将给中国人带来什么影响，仍然未可期许。好在港人的步伐是不会停留的，有如美国诗人朗费罗《人生礼赞》一诗所形绘的：“我们命定的目标和道路，不是享乐，也不是受苦；而是行动，在每个明天，却要比今天前进一步。”
香港人不尚空谈，以行动见胜，也许这正是香港未来繁荣安定的基石。
（原载1995年2月号《明报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