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欢愉知道柔桑先前被白石清子害得够呛，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没想到她这么单纯温雅的性子，也有偏激要强的一面。
她心慌得很，那黑漆漆的枪口如同隐匿着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脱缰，瞬间就能要了池霍性命。
“小懒，冷静点！把枪放下！”她奋力扬头大喊。
“他，他放开你我再放！”柔桑按着扳手的指尖颤抖着打滑，额角的汗细密渗出来。
池霍的手已经没在摁着她了，象征性地轻放在她的黑发上。只是身子依然逼得很紧，将她桎梏在车和身躯之间，并未松懈。
莫欢愉扭过头劝说他，“你要不想死就快走开！那孩子现在精神不稳，指不定手一抖就开枪了！”
“你很紧张我？”
男人眉梢轻挑，旋即目光沉下来，“要想让我放开你，就快说清‘三年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她惊讶地望着他的脸，对面女孩儿的手枪似乎根本威胁不到他，毫不惧怕子弹的样子。
都到性命堪忧的时候了，他居然更关心自己刚刚说出的戏剧性的话语。
正常人一般都会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会搞失忆。
可莫欢愉最清楚，海马体的受损，的确会造成这种不切实际的症状。
她以为池霍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嘲笑她口出戏言，觉得她在借这荒唐的理由逃避他提出的问题。
然而他竟然相信了，并且不顾性命追究不休。
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莫欢愉咋舌一声，愤愤道：“我才没紧张你，我是怕小懒万一真为了我开枪射死城池的总裁，得坐牢！”
“坐牢有什么好怕的，牢狱的黑暗总比外面的人心要好应付。”
听到这充斥无谓的话语，她突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他曾短暂地进过一次监狱。
“你……”
“少转移话题，说，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莫欢愉心下一阵紧促，望了眼远处浑身颤抖的柔桑，又看了看身后面色坚定的男人。
“我……发生过车祸，撞到了脑袋。加上先天性海马体发育不全，就失去了二十多年的记忆。”
她只能这么说，照洪霜竹告诉自己的这么说。
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说实话，对于已知的这些，经今日一番直截了当的提醒，她开始抱有怀疑心理。
而池霍仿佛看穿了什么，皱着眉头问她：“谁告诉你这些的，你都失忆了，怎么能确定别人说的车祸是真的？”
莫欢愉霎时怔愣住，不知该怎么回复。
他果然很精明聪慧，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她张了张口，犹豫一番，说出的话底气都不足，“她……不会骗我的。”
池霍目光带着审视，“你说的‘她’是谁？”
“……”莫欢愉再不作答复。
要是把洪霜竹抖落出来，指不定这男人会怎么找去逼供为难。
虽然自己现在也抱有疑虑，对洪霜竹的信任趋于半信半疑，但好歹她真心待自己好，这点看得很清楚。
哪怕回头亲自去问，也不能让池霍抓住把柄，毕竟他在打算什么坏主意还尚未可知。
“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察觉到她的回避，池霍双眸一沉，伸手又覆上她的额头，压在车顶。只不过这次的幅度和力道都要轻盈很多。
“你觉得她看见我这动作会怎么样？”
莫欢愉满脸惊诧，“你不要命了！”
果不其然，十米开外的柔桑破音嘶喊，“你！你别碰陌姐！我开枪了！”
“小懒，我没事！你别冲动！”她紧忙制止，扭过头就跟男人谈判，“你先放开我，我们可以慢慢谈！”
看着她慌张惊怕的表情，掺杂着许多担忧。池霍有一瞬间将这张并不多么相似的脸和“莫欢愉”完美重叠。
那双凌厉的眉眼顿时糅合进怜惜和突兀的哀愁，漆黑的瞳孔宛如长夜将近的夜幕，散落着几近熄灭的星光，奄奄挣扎。
摆在他面前的是重重浓雾覆盖的巨大谜团。
他心里一个荒诞的想法逐渐浮出水面，并且不可抑制地膨胀壮大。
但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阻碍他看清真相，在怀疑和肯定之间来回摇摆。
现在他想要求证，就必须狠下心来。
“你要真怕我死，就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池霍不容商量的冰冷语气令莫欢愉心生愤怒，她真觉得他太疯狂，明明是自己的命，却非要交到她手上来做选择。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要想死，撞墙跳楼都随你！别连累柔桑！”
她索性一扭头闭上了眼，嘴巴抿得死紧，一副走投无路听天由命的表情。
池霍眉间皱出一条沟壑，目光有些焦虑无奈。
看样子是逼不出什么话了。
他双手一松，后退一步。
莫欢愉感觉到背后的轻快，知道他终于肯放弃，叹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然而直起身一睁眼，却见一个挺立的背影往举着枪的柔桑那里款款走去。
瞬间沉回肚子的心脏又吊到了嗓子眼。
“别……你别过来！”
女孩儿满面惊恐，显然是想起了当日被拖进巷子里的可怕经历，当时一个力气很大的男人突然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用铁棒将她击晕。她对身材高大的男人有恐惧心理情有可原。
“你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男人的步调游刃有余不慌不忙，没有丝毫停顿，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淡定地向她走去。
“池霍！你疯了！”
莫欢愉快步追上，腿肚子发软，踩着高跟鞋的脚掌酸麻不已。
“站住！别走了！”
她哈哧哈哧喘着气，眼眶霎时通红，出了一背的虚汗。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惊惶。比起担心柔桑的将来，她好像更怕眼前那个背影倒下。
“柔桑，听、听话……枪、放下！”
莫欢愉喉咙胀痛到无法顺畅地说话，明明枪口不是对着自己，却竟有种在死亡边缘行走的窒息感觉。
柔桑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握着枪的手剧烈颤抖，男人距离自己不到一米，她害怕地叫喊：“不、不要！”
不要。
莫欢愉亦在心里这样嘶吼。
却眼睁睁看着女孩儿惊惧地闭上了眼，放在扳机的手指正欲重重压下。
枪口正对着池霍的胸膛。
她脚掌已经没有力气，拼命向前奔跑，连跪带爬。
终于他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莫欢愉一个飞扑，从背后环抱住他，双手捂在他的心脏处，尽可能大面积的阻挡。
她绝望地阖眼，等待着震痛耳膜的枪声。
“咔——咔咔——”
闷顿的卡壳声取代了那声“嘭”。
过了几秒，莫欢愉慢慢睁开眼，还没缓过来劲，偏头去看柔桑。
她的确按着扳机，只不过子弹并没有射出来。
怀里的男人平静地抬起手，手掌堵住枪口，握住枪身。
随后甩手一挥，把枪轻轻松松夺了过来。
“蠢货，保险栓没开，能打死人就怪了。”
……哈？
莫欢愉一脸懵，表情看上去略显滑稽。
反应过来后，怒火攻上脑袋。
合着池霍早知道了，故意耍她玩儿来着！
亏她还抱着豁出一只手的觉悟想替他挡子弹！
“妈的！”
大声咒骂一句脏话，她咬牙狠狠地推开池霍，顺便攥起拳头往他背上用力锤了一下。
他倒也不恼，整了整被她弄乱的西装，淡然地摆正领带。
背对着莫欢愉，池霍轻声说道：“你不告诉我那人的名字，我多得是别的办法。你的秘密，我总有一天会挖出来看个干干净净。”
语罢，他迈着悠然自得的步子往远处古尊站着的私家车旁走去，优雅地坐上，汽车发动扬尘而去，留下两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两眼相对。
“……小懒，你从哪儿搞来的枪。”
缓过劲儿来，柔桑才开始后知后觉意识到，万一刚才保险栓开启了，她要真开枪，可就成杀人犯了。
“我、我是为了预防那天发生的事情才……陌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莫欢愉顺了一口气，上前抱住了她，“我没怪你，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
“陌姐，对不起……”柔桑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拿枪了，我帮你找更适合你的防身工具，好吗？”
“嗯，嗯……”
怀里的女孩儿瑟瑟发抖，惹得她紧绷的神经也有些脆弱。
莫欢愉吸了吸鼻子，看着那辆黑色轿车行过升降栏杆，驶出地下车库。
“小懒，我们回去吧……”
“好，陌姐，我带你回去休息。”
回想今日种种，她实在后怕。
坐上车，心思乱成麻团，在各种思量里，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另一辆黑色轿车里。
男人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旧金山的夜景和南商城的如出一辙，甚至还逊色许多，没什么新鲜的。
他把玩着手里的柯尔特M1911A1，目光渐渐在飞驰而过的五彩灯光映照下变得怅然。
伸手覆上左侧胸膛，心跳的悸动仍未消减。
那双熟悉的手出现在身前时，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真正的莫欢愉降临出现，要拼尽全力救自己。
而那女人豁出性命的惊惧容颜，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池霍有点搞不清两人之间的界限。
毕竟光是她的声音和腔调，就几次迷惑了他，一度使他聪明的大脑变得糊涂。
指尖来回扳动保险栓，颠了颠漆黑的手枪，池霍抬头向副驾驶座的古尊下达命令。
“不论用什么方法，去查清三年前陌余欢的车祸事故是真是假。”
他顿了顿，回想起她口中的那个人，语气愈加生冷低沉。
“以及，是谁在背后操纵欺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