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棠抱着医书跑到旁边的院子里,大声叫喊:“哥哥,哥哥在家吗?我告诉你哎,我抓了好大的一条鱼呢……”
屋里的素纤一惊,先看了下熟睡中的路云景,见他没被惊醒,便急急忙忙、脚步轻轻地来到屋外,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大声聒噪的小棠安静。
小棠会意地一缩脖儿,小声地问道:“怎么啦?哥哥在里面吗?”
素纤窃窃地道:“你哥哥刚刚睡下,不要吵醒他,小公子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了。”
“哦。”张云棠挺了挺胸脯,十分开心地道,“我刚才抓了一条好大的鱼,你告诉哥哥让他过来吃啊,还可以喝鱼汤呢。”
素纤点头:“嗯!我一定告诉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啦,我走啦,等你们来哦!”小棠说走就走。
“哎等等。”素纤急忙叫住了小棠。
小棠回身奇怪地道:“怎么了?”
素纤看着他怀中的医书,十分紧张地道:“小公子,这本书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可是很贵重的初版《济世医论》,你不要抱着它到处乱跑,万一弄坏了就不好了,你赶紧放回去吧。”
小棠满不在意地道:“你说这本书啊,这是刚才我爹给我的,让我以后阅读背诵。我刚拿到手就来你们这儿了,还没回房呢,才不是到处乱跑呢。”
素纤放松下来:“那我就放心了。小公子聪明伶俐,背诵医书一定不是难事。”
小棠被夸了很高兴,大言不惭地道:“那是当然了,我走啦。”
小棠告别了素纤,返回自己居住的厢房,坐到书桌前,信心满满地打开了这本《济世医论·卷一》,兴致勃勃地读出声来。
“……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卒然遇邪风之气,婴非常之疾,患及祸至而后震栗。……将至贵之重器,委付庸医,恣其所措,咄嗟喑呜,厥身已毙,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涕泣。……”
小棠声音逐渐变小,停顿逐渐增多,刚读完开篇作序的一段文字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有些抓狂地道:“啊啊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没几句能看懂的,这怎么背得下来嘛。”
小棠把医书一扔,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椅子上,静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重新默读了两遍。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自信,往常父亲教授的文章课业他通读两遍就能背诵十之八九,可这次已经读完三遍了,他合上书本以后,脑子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难道我是大笨蛋?”
小棠烦恼地摇摇头,驱除这个不切实际的杂念,长长地吟叹一声,靠在椅背上,把医书顺手抛起,医书在半空中哗啦翻动,又落回到小棠的手里,如是者再三。
小棠跳到地上,来回踱步,捧着医书又小声读了起来,强迫自己死记硬背,一会儿的功夫便感觉头昏脑涨的,有了些许倦意,不过他已经隐约读懂了文字的含义,可以勉强默背下两百多字了。
他去外面打了盆凉水,在凉意的刺激下清醒了一些,继续背诵医书。小棠在摸着门道的情况下背诵的进度就很快了,只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剩下的两百多字背诵了下来。
“呦吼!不愧是我啊!”小棠兴奋地把医书往空中一抛,他这会儿正好面对着床铺,今天的背诵任务完成了,他刚才强制压下的倦意立刻就涌上来了,势不可挡。他接住落下的医书以后往身后一抛,一个箭步就蹿到了床上,两只鞋子一蹬,扯过床里的被子便美美地去梦周公了。
可是小棠没有注意到,他向后抛扔医书的时候力气小了,方向也歪了,医书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直接掉到了盛了半盆水的铜盆里。医书摊开着掉进水盆里,溅起不大的水花。小棠这会儿困意正浓,压根儿没听见那本就不大的水声。
这医书为了耐久耐老化,用的是极好的宣纸,吸水性极强,它浸泡在水里,一页一页的洇湿浸透,吸饱了水以后缓缓地沉入盆底。
路云景睡了半个多时辰,悠悠醒转。
当他睁开眼,看到素纤趴在床沿儿,螓首侧枕在两只交叠的胳膊上,多情双眸似水之柔,脉脉含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玉靥红润娇艳,檀口轻启,欲语还收。
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云景故作未见地偏转过头去,嗓子好像不舒服似的轻咳了两声,淡淡地道:“我渴了,要喝水。”
素纤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道:“公子稍等。”
素纤去倒水的功夫,路云景起身下了床,站起来舒展着身体。
“水来了。”素纤端着茶杯快步地走过来,走近路云景身边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直直地朝路云景扑过来。
路云景急忙去救,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把佳人娇躯抱进了怀里,等抱住了素纤他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她手里的茶杯稳稳当当的,连一滴水都没荡出来,分明是故意扑倒,引自己去抱。
素纤暗自高兴,先前错过的拥抱总算是补上了,可是……少了一些温馨和柔情,她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和不满足。
感觉到怀中娇躯柔若无骨,隐约有拥紧之意,路云景心跳猛地加快,急忙推开素纤,故意板着脸装成不悦的样子,拿过茶杯就喝里面的水,然后大叫了一声:“啊,这水怎么是烫的?”
素纤嬉笑道:“本来就是烫的啊,公子又没说要喝温水。”
“你!”路云景气结失语。
“公子不要生气嘛,奴婢给公子吹吹。”素纤作势来接茶杯,动作调皮,眼带调戏。
“不用了。”路云景十分气恼,手上运了法力,把水变温了一饮而尽,把茶杯搁在一边。
素纤赔笑道:“公子真的生气啦?”
“不敢。”路云景冷冷地说道,神色不愉地走出房间,可他那双隐隐慌乱的眼睛却没有骗过聪慧灵巧的小侍女。
素纤掩嘴偷笑,心说反正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喜欢我的,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路云景来到院中,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淡的天色,山谷南面的峭壁遮挡了斜阳,天上白云层层叠叠,有渐成火烧云之势。他身后传来了素纤的声音:“公子睡了快一个时辰,这会儿刚刚过了酉正,公子要不要先吃些茶点?”
“午食就吃得晚,我这会儿还不饿。”
素纤把一件外衣温柔地给路云景披上:“傍晚起风,小心不要着凉了。”
佳人体贴入微,路云景心中悔恨自责,若非是之前的冲动让素纤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她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可是自己又羞于说出难言之隐,这可如何是好啊?
素纤走到路云景的面前:“姑老爷和小公子今天下午钓到了大鱼,交给了厨房去做菜。小公子刚才过来,让公子醒了以后去那边吃鱼喝汤。”
“嗯。万管事那边怎么样?去抓格师的时候还顺利吗?”
素纤回道:“出了点儿乱子。他们去抓格师的时候,格师正在毒经楼。格师听说是公子下的命令抓他,怎么也不相信,出手毒了万管事的人。后来万管事没办法了,亲自动手才拿下了格师。据说当时乱得厉害,毒经楼里塌了一面墙,断了一根柱子。幸好其他人还知道护着医书典册,所幸一本也没有损坏。”
路云景问道:“其他人有什么反应?”
“格师的人缘也是差到家了,在毒经楼被抓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事情发生以后,人们纷纷打听格师犯了什么错,万管事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避重就轻,也没有添油加醋。人们都说格师是罪有应得,活该被抓,都建议万管事拿出一个严惩的措施来。”
路云景摇头叹息:“看来你说对了,真是一个亲近他的人也没有啊。”
路云景和素纤正在聊着事情,张云棠慌慌张张地从角门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奇怪的东西,等他跑到了跟前,路云景才看清是一本泡了水之后烘干、褶皱的不成样子的医书,《济世医论·卷一》。
路云景当场两眼一黑,差点儿就晕了过去。素纤见此情形,心中大呼糟糕。
“哥哥,哥哥,救命啊!”张云棠一脸慌张地叫唤。
路云景一把抢过来他手里的医书,小心翼翼地翻动,这本医书之前完全被水给浸透了,有的书页粘连着,烘干之后凝结在一起,难以分开,里面的文字墨迹也微微扩散,有些笔划繁多的文字完全就成了一个墨团。
这本书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根本不可能复原。
路云景心如刀绞,胸口隐隐作痛,急忙问道:“这本书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一不小心把这本书掉到水里了。哥哥,我爹刚把这本书交给我,要是让我娘知道了,她又要打我了。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不想挨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