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我打死你!”路云景气得两眼圆瞪,站立不稳,被素纤扶着才稳住了身体,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知道这本书有多贵重吗?这可是初版啊,日后再版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错误,全都得照着初版去修改。为了确保一字不差,一笔不差,每誊抄一本,都要经过一百个人轮流校正比对,所有参与编修的人员全都确认不再改动以后,才能采用为初版。你知道得耗费多少人力、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才能誊抄一本完全无误的初版吗?你随随便便就毁了一本,你知道这个损失有多大吗?到现在为止,初版才只誊抄出来了四套,你……”
路云景喋喋不休,不住地责备,小棠却在听到初版有四套的时候喜上眉梢,急忙道:“这么说还有三本喽,哈哈,哥哥你快点儿再给我拿一本,这会儿爹还不知道,娘也还没有回来,换一本新的,他们就不会知道了。”
路云景突然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小棠,眼神儿直勾勾的,看得小棠十分不自在。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小棠奇怪地问道。
路云景怒不可遏,脸色风云突变,先把医书塞给了素纤,然后一把拽过小棠来,把他箍在臂弯里,拿拳头狠狠地捶打小棠的后背。
小棠身强体壮的,挨打的又是后背,这打挨的,力气再小点儿就算是按摩了。虽然身体上不痛不痒的,可是心灵上受到的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小棠长这么大,最疼他的就是哥哥。娘亲生气打他的时候,十次里有九次半是哥哥护着他,偶尔他闯的祸大发了,就像昨天在娘亲脸上画画,哥哥才可能会袖手旁观。
可无论什么情形,哥哥都不会自己动手打他,哪怕是弹个脑瓜蹦儿这种程度的都不曾有过。然而这一次,哥哥居然亲手打了自己。小棠突然意识到,他这回大概真的是闯了天大的祸事,就连哥哥也真的生气了。
不就是一本书吗?真有那么重要?
对未知的恐惧促使小棠胡思乱想了起来,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能要被娘亲打死了。
“呜哇。”小棠放声痛哭,眼泪簌簌,“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素纤吓得赶紧捂住小棠的嘴巴,“小公子别哭,让别人听到了想瞒也瞒不住。”
小棠明白过来,泪眼汪汪地点了下头,因为嘴被捂着,发出一声闷闷地“唔”声。
素纤拿开手,小棠低声哀求道:“哥哥我错了,你快想想办法呀,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干坏事儿了。呜呜呜,呜呜呜。”
路云景作为总纂官,最是明白这初版医书的得来不易,他不仅是恨小棠毁了众多医者的心血,更是恨小棠满不在乎、毫不可惜的态度。
小棠被他打哭了,他打着打着,居然也哭了,一边打一边责骂:“你个该挨千刀的混蛋,我打死你,混账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就会造孽是不是,我叫你再捣蛋,我叫你再不听话……”
素纤心急如焚,连忙劝阻道:“公子,事已至此,还是快想想办法吧,总得先把这件事情瞒过去呀,秀夫人就快回来了。哎呀,公子别打了,咱们先回屋里去。”
素纤抱住了路云景的胳膊,把他和小棠硬拉进了房间里,然后紧闭了房门。
路云景坐在椅子上,泪水涟涟,兀自痛心伤怀。小棠畏惧地站在他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住地抽泣,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身体有些战栗。
素纤把怀里破损的医书放到桌子上,拿着手帕先是给小棠擦干了眼泪,安慰道:“小公子别怕,没事的啊,没事的啊。”然后她又走到路云景身边,犹豫着要不要也给他擦干眼泪,这还是她许多年来第一次见公子落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最后递出手帕,温柔地道:“公子,擦一下吧。”
路云景接过去手帕去擦了擦眼泪,怒视着小棠,心里一来气,把手帕用力地甩在小棠身上,轻飘飘的。
素纤忍俊不禁,急忙捂住了嘴巴,“公子,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医书已经这样了,再生气也不能挽回了。真的叫秀夫人知道了,小公子可不是挨打就能过关的。如果再被济世馆的人知道了,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这件事现在只能先瞒着。公子可以先把悬壶馆的那本拿来给小公子顶着,奴婢趁着这几天先誊抄一本新的,到时候再把悬壶馆的那本还回去。”
路云景怒气难平,只拿眼瞪着小棠,对素纤的话置若罔闻。
素纤回到小棠身边,按着小棠的肩膀轻声道:“小公子,快跪下认错。”
小棠顺从地跪下来,哀声道:“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
“你错哪儿了?”路云景气声道。
“我……我不该把这本书扔到水里。”
“就这个错了吗?就这个吗?”路云景更气了。
小棠努力地想了想,十分为难,求助地看向素纤。素纤蹲下来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小棠才说道:“药王爷爷和叔叔伯伯们修书不易,我不该糟蹋他们的心血,暴殄天物;更不该在事后逃避责任,应该主动去找药王爷爷他们认错请罪,去找娘亲领打。”
路云景瞪了一眼素纤,素纤害怕似的低下头,悄悄吐着舌头。路云景稍微平复了怒火,又问道:“你说,到底为什么要把这本书扔到水里?”
“爹把这本书给我,让我背诵,我好不容易背下了五百字,可实在是太困了,随手一扔就上床睡觉了。等我醒过来以后才发现不小心扔进水盆里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掉哪儿不好,偏偏掉到了水盆里。”
路云景喘着粗气,闭上眼不说话了。
小棠可怜兮兮地看着哥哥,又看向旁边蹲着的素纤,道:“素纤姐姐,我应该听你的话的。”
素纤悄声低语:“你放心,你哥哥不会不管你的。”
过了一会儿,路云景还是没有说话,素纤忍不住道:“公子,时间不早了。悬壶馆快关门了,秀夫人也快回来了。”
“知道了!”路云景睁开眼没好气地道,然后他回房迅速地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迈步要走。
“公子你去哪儿?”素纤急忙问道。
“还能去哪儿?拿一本新的去!”路云景回首道,“你个混账东西,对着那本书给我跪好了,好好想想自己的错。”
“哦。”小棠十分乖巧的应道。
路云景临走前关上了房门,素纤对小棠笑道:“好了,不用担心了,你哥哥还是疼你,不会不管你的。”
“嗯,我知道,哥哥最疼我了。”小棠破涕为笑。
素纤叮咛道:“不过小公子,你哥哥拿来新的以后,你可千万要保管好了,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了。初版只有四本,济世馆和悬壶馆各一本,药王前辈那里一本,咱们这里一本。现在你哥哥去拿悬壶馆那一本了,好在最近十天闭馆休息,没人会急着用,趁着这段时间重新誊抄一本也来得及,到时候再把原本送回去就没什么破绽了。所以啊,你千万千万、一定一定要保管好了。”
“嗯嗯,我这次一定记住了。”小棠忙不迭地点头。
路云景回来得很快,他果然拿了一本新的《济世医论·卷一》,小棠心中一喜,面上还是悲悲戚戚的。
路云景让小棠站起来,然后坐下道:“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小棠连连点头,诚恳地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狗屁!你他娘的能知道错就出鬼了。”路云景骂道。
小棠傻了,素纤呆了。
“公子,你居然说粗话。”素纤仿佛见到怪物一样。“他做了这种事,我说粗话骂他是轻的。”
小棠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不许哭!”路云景厉声呵斥。
小棠被吓得身体一抖,哀声道:“哥哥,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了。”
“知错、认错、改错。你是知错了,却是流于表面,知之不深;你也认错了,那是因为害怕;你到现在还没想到要改错。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那……哥哥,你教我嘛,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改错,我改错。”
“这才算有点儿端正的态度了。你毁了一本无比珍贵的初版,你要弥补这个过失,我要你再重新誊抄一本,一个字、一个笔划也不能错,错一点儿就要从头开始。”
小棠咽了一下,他懵懂地意识到这应该很难,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相比起被娘亲打死,已经宽容得太多了,他点了下头,道:“我抄,我一定抄。”
“嗯,这本新你拿去吧,保管好了,过几天我会再另外给你换一本,这本还得还回去。你拿着先回去,待会儿别让你爹娘发现有哪儿不对劲。”
张云棠捧着新的医书,擦干了眼泪,高高兴兴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