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医生一只手抓在蒋燕的手腕上,另一只手贴在蒋燕的脖颈上,他只能尽力的确保蒋燕的生命。茶馆里光线不好,也没有条件做手术,他只能尽可能的让蒋燕多挺几分钟,挺到有车把她送到医院。
吉医生额头上的皱纹像时钟一样刻画着时间,每过一分钟,他就把眉头皱的更深,皱纹扩的更长。吉医生硕大的喉结在上下滚动,放在蒋燕手腕上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用力了,放在脖颈上的那只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吉天星活过大半辈子,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他见到的,大多数都是老掉的人,蒋燕这样的年轻人如果死在他的面前,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这与他神医的名声无关,而是这样的事会让他的良心不安,他不想看到因自己的无能而导致悲剧。
三娃子又一次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他把裤腿裹的高高的,把鞋子提在手上,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在暴雨中滑稽的走来。人们的眼神不断的在往暴雨中看,似乎是期待着什么,但这一定不是三娃子。没人关注三娃子,也没人多看他一眼。三娃子走到茶馆的屋檐下,浑身湿漉漉的,讨得人们向他投了不少嫌弃的目光,他不自讨没趣,一个人不说话,走到屋檐下脱掉了上衣,把衣服里的水用力拧出。黑胖子对三娃子的行为毫不掩饰的投出鄙夷的目光,他觉得,像三娃子这样的废人最为恶心,不论是他的出生,长相,经历,行为,没有一样是他不鄙夷的。他自恃自己是受过教育的乡村教师,一定不能与这样的农村渣滓混为一谈,当然,打麻将的时候除外,镇上就几个人,有时候缺了这个渣子,他还就真打不上麻将了。三娃子把拧干的衣服搭在肩上,光着膀子往人群里靠时,恰巧走到了黑胖子的身边。黑胖子毫不掩饰的翻开了自己的嘴皮,露出他那烟熏过,茶泡过的黑牙,嗞出一团口臭,往人群外撤去,躲开了三娃子。三娃子像没看到黑胖子一样,毫无顾忌的走到了吉医生的旁边,笑呵呵的说:“吉医生,有撒子问题不。”
三娃子的出现十分的不是时候,他的行为也并不那么的讨人喜欢,吉医生紧锁的眉头也并不会因三娃子的一句话有所舒展。吉医生现在束手无策,他也不奢望这三娃子能帮上什么忙。
三娃子说完话后,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三两分钟的时间里,气氛静的吓人。秦晓红,吉医生的焦急,蒋燕的痛苦,其他人不知名的心态,全都通过脸上的表情表达了出来,安静的氛围形成了一个圈,把屋外“劈里啪啦”的雨声全部隔绝。
“嗞。”车轮滚动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两束光亮划破雨幕,带来生命的希望。吉医生邹紧的眉头,秦晓红焦灼的眼神在此刻稍有舒缓。蒋燕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说明蒋燕离死亡更近一步了,她已经感觉不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更感觉不到外界的环境。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平稳的停在了茶馆门口,开车的司机急匆匆的下了车,走到人群中间
“来,搭把手。”吉医生的手放在了蒋燕的后颈,将她轻轻抬起。现在的时间紧急,吉医生显然不会花时间对司机解释什么。司机看到人群中的孕妇以及地上的一滩污血,愣住了一瞬间,接下来他也毫不犹豫的抬起了蒋燕的脚。蒋燕的裙子从腰部到腿部全都被血染红了,光膀子的三娃子听到了吉医生的话,也不娇作,抬起了蒋燕的腰,三个人一齐把蒋燕平稳的往车上送。秦晓红连忙拿上了三娃子打过的伞,在暴雨中遮住蒋燕的肚子。
昏暗的雨幕里,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其中穿行,两束光划破雨幕,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扰乱心神的声音。车离医院越来越近,天也一点点的黑了下来,夜幕里,雨在落,风在刮,连闪电都划不破漆黑。人在这样的黑夜中,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
蒋燕进手术室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的表情,染红的裙子与她苍白的脸形成对比。她的心还在跳动,很无力,但让人心安的是,她有机会活下去了。
手术室内,穿着白衣的医生们拿着手术刀,触目惊心的血迹似霉菌一样在手术台上蔓延。手术室外,秦晓红和吉天星等待着,张勇还在外地,现在还没人去通知他。张建国和范民碧正在赶来的路上,对于蒋燕的情况,他们不知情。
雨有了一丝要停歇的意思,河水也已经蔓延到了街道。临海镇的人们纷纷把一楼的东西搬至二楼。秦晓红家的桌子腿,凳子脚全都泡在了水了。楼上的两个孩子在雨声中进入了梦乡,天真甜美的梦围绕在她们的身边。
红色的血液被输送进了蒋燕的身体里,紫黑色的婴儿从她的身体中被取出。医生们全都紧锁着眉头看着这个婴儿,竭尽全力想让这个婴儿哭出声来,可这全都是徒劳。未足月的婴儿,再加上被暴雨耽误的时间,这婴儿的心跳早就停止了,神仙也救不活,保住蒋燕的命,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夜与风雨融为一团,敲打人们的屋檐,黑暗扼住人的喉咙,窒息的感觉似浓雾般弥漫。
张勇在工地上得知妻子蒋燕的消息已是深夜,他一夜未眠,在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夜。第二天一早,未作任何收拾的他开始往家里赶。从工地赶回家总共要三天的路程,中途要转两次车,张勇一刻未停歇。劳累让他的眼皮不受控制的闭合,每当他的意识模糊,将要入睡时,夭折的孩子的惨状,还有妻子蒋燕的憔悴就会充斥他的大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穿着工地上工作的衣服,胡须杂草似的在他的脸上疯长,他身上发生的悲惨显而易见,但却没人对他有所关心。
暴雨足足下了三天,洪水也在第三天才退下街道,临海镇的人在暴雨退下后,拿出扫帚,扫去洪水带进家里的污秽,县里派了人挨户的进行消毒。人们纷纷走出了屋门,感慨暴风雨离开后的安逸。
张勇终于赶了回来,他走下车,看到镇上熟悉的混乱,眼前一黑,向前一个趔趄。张勇努力的让自己站稳身子,拖着他疲倦的身体往家里赶去。范民碧和张建国在家里办起了白事,夭折的婴儿并不吉利,所以只有几个亲朋在帮忙。七月的天气,下过暴雨后仍是闷热的厉害,尸体保存不了太久,腐烂的气味已经有些蔓延的势头。张勇回来了,这婴儿也到了下葬的时候。夭折的是一个男婴,这是张勇唯一知道的事情,他没有看到妻子的肚子一点点隆起,也没能听到孩子出生落地的啼哭,这一次等他回家的,不再是当父亲的喜悦,而是一口不到一米长的小棺材,躺在病床上憔悴心碎的妻子。
张勇的裤子被泥土和灰尘覆盖,他已经分不出任何一点精力来关注自己了。他没在家里停留太久,又走到了秦晓红家,抱起了女儿张雪。这几天来,张雪一直交由秦晓红照顾。许久没见到张勇的小张雪看到爸爸来了,开心的笑了。张勇离开家时,张雪刚学会走路,现在的张雪已经会跑了,张雪跑着来到张勇的身边,抱住张勇的腿,哈哈的笑,这给悲痛欲绝的张勇心里带了一丝安慰。
张勇弯腰,抱起了张雪,张雪的小手放在他的下巴上,好奇的摸着张勇的胡子。张雪用她天真的声音对张勇说到:“爸爸,我这两天都没有看到妈妈,干妈说,妈妈要过两天才会来接我。”小孩子真的很让人羡慕,他们不会被压抑的环境所影响。
“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妈妈。”张勇说完,就带着女儿往医院去了。
医院里,蒋燕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此时的蒋燕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张勇带着张雪走到她的病床边,也仅仅是让她回了头,就连眼神的波动都没有。
“妈妈。”张雪喊了一声,双手伸向蒋燕,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
现实有的时候很无情,它绝不会因为人的悲惨而放弃给他准备好的下一个悲惨,也不会让走运的人笑太久。人的命运像爬山,往上爬的人很累,滚下山的人,比累更惨。
若是天气好一点,没有那场暴雨,也许现在会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吧。若是蒋燕注意好了自己的身体,也许她就不会早产,而是好好的产下一个健康的胖小子。没那么多如果,没那么多后悔,悲惨是安排好的,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