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燕的两只手放在桌子上,尽力的稳住自己的身体,身体上的痛苦从她扭曲的五官上体现。她的十根手指像钢钉一样抓在桌子上,如犁田一般把绿色的桌布划出七根白杠。她的身体像一颗巨大的石头,不断的往下沉。最后,蒋燕从凳子上滑下,躺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渗入肮脏的地面。
雨似刀子一样,割破老树干枯的皮,树叶被打烂,路面也被淋出一个坑来。
蒋燕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插入了一把钢刀,撕裂她的内脏,然后在她的肚子里打转,把她的器官,血管,像捣烂摇匀一个鸡蛋那样混在了一起。她先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变成了血红色,周围的人也被淋上了一桶血,接着眼前亮起一道白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最后她看到了黑暗,黑的让人心悸,却又隐隐约约看得清东西。这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认为,她的内脏,器官被捣碎后,已经顺着她的大腿流出她的身体。她像是躺在一只船上,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如同她的生命。
茶馆里的人被蒋燕的样子吓到了,听不到她因痛苦而发出的声音,只能看到她痛苦的表情,还有那越来越黑,越来越多的血。
坐在蒋燕旁边的老太婆慌了神,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与蒋燕坐在同一桌的人也纷纷效仿老太婆,像是从蒋燕身边逃离,除了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所措之外,这样的行为能表明蒋燕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来,往蒋燕的身旁靠近。黑胖子挤开了周围的人,站到离蒋燕最近的地方,他第一个吼到:“快点去找医生,要出人命了。”
一群无知的人围在一起,只能带来混乱,骚动。本就狭窄的空间,在这群人站起身,围成一团后,更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了。这时手机还没有普及,更没有打120急救电话这样的说法,找医生,送医院,是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唯一的解决办法。人群中,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看到蒋燕的情况后,不断的向人群外挤,她看蒋燕的情况,觉得蒋燕是鬼附身,沾到了,一定会有霉运。另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倒是热心,他在人群中不断的喊:“吉医生,快点去找吉医生。”三娃子从桌子上站起身后,先跳起来看了一眼蒋燕的情况,乘别人不注意,把桌上的钱,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全都收进了包里。三娃子听到了那老头焦灼的喊声:“哪个人跑的快,快点去找吉医生。”
他连忙回答道:“我去,我去。”三娃子是在场的男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他去自然是最合适的。他低着头,说到:“莫忙,我找一把伞。”
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响起:“快点去,莫找伞了,要出人命了。”秦晓红听到动静下了楼,她原本平和温柔的声音在这时全然变了。三娃子也不犹豫,顶着大雨,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暴雨中的三娃子挣不开眼睛,他往吉医生家跑的时候,需要一只手不停的把遮住眼睛的雨水抹掉,他的另一只手捂着他裤子上的荷包,那里面装着一大把钱,他舍不得钱被淋湿。这样一来,他跑着的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吉医生五十多岁,长出了一头白发,现在躺在摇椅上,看着乌云暴雨,狂风闪电,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平静,很惬意,这看起来不寻常但又十分寻常的暴雨是他欣赏的事物。吉医生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中医,当过赤脚医生,也去军队里做过军医,见过大场面,也喜欢小事物。尽管三娃子的手一直捂住他的荷包,但也没能避免钱被淋湿。他喘着气,急促的说到:“吉,吉医生,救命,救,快去救人。”
“怎么回事,在哪。”吉医生原本闲适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了起来,正坐在摇椅上。
“张,张勇,他婆娘,要死了。”三娃子喘着气,把话说的不清不楚。幸好吉医生心里明白,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这街上的二流子是不会淋着这么大的雨来求他。他没再问三娃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知道三娃子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很有威严的声音说到:“在哪。”
吉医生说出的这两个字铿锵有力,把慌乱的三娃子一下给怔住了,让三娃子停止喘气,清楚的说出:“秦晓红家。”
没等三娃子的话音落下,吉医生就提上了药柜旁的铁盒子,一个大步迈进了暴雨中。他是在军队里呆过的人,步伐矫健,大雨丝毫不能减缓他的脚步,雷声也不能影响他的身姿。三娃子先是呆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时,已经看不见吉医生的身影了。三娃子原本打算跟上吉医生,但以他那矮小身材,在大雨天气根本没有追上吉医生的可能。他刚迈出吉医生的家,就被大雨淋退,于是他开始在吉医生的家里翻找了起来。像三娃子这样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多少都有些偷鸡摸狗,手脚不干净的毛病,不过他在吉医生家,并没有翻箱子柜子,他只是翻出了一把雨伞,然后就走出了吉医生的家,慢慢的往秦晓红的茶馆走去。
吉医生淋着大雨到秦晓红家止用了两三分钟,这两三分钟里,他的衣服裤子湿透了,胸腔也有轻微的起伏。好事的人在蒋燕倒下的这几分钟里,已经围成了一个圈,而怕事的人也在这几分钟里淋着雨溜回了自己家。人们先是看到吉医生奔跑着的身姿,然后听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雨声,吉医生如救星降临一般。
围成圈的人自觉的开出一个口子,让吉医生进去,吉医生则挥了挥手,说到:“都散开,留个宽敞的地方。”
秦晓红这时握着蒋燕的手,嘴里不停的说到:“蒋燕,不能睡,张雪在哭,在叫你。”
吉医生并没有让秦晓红离开,他看到此时蒋燕的情况,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先去找量车来,要尽快把她送到医院去。”他说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一点没慢下来,先是翻开蒋燕的眼皮,看了看蒋燕的瞳孔,然后手搭在蒋燕的手腕上,摸着他的脉搏。吉医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就连他严肃的声音也变得焦急了起来。“找个车来,快。”
这年头,有车的人不多,更何况是临海镇这么个偏远的小镇上。再加上电话联系也不太方便,找个车来,最快也得半小时。吉医生看蒋燕的情况,他可不敢确定蒋燕能撑过半小时,他只能尽他的全力去试试。
蒋燕已经失去了意识,嘴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表情看起来仍带有几分痛苦。吉医生立马对秦晓红说:“别说话了,她已经听不到了,掐她的人中,越大力越好。”
秦晓红仿佛是在大海中找到一块漂浮着的木头,仅仅的抓住吉医生的这句话,用尽全身力气掐住蒋燕的人中。吉医生打开了他的铁盒子,立面有一些能救人的东西,但他只能皱着眉头,毫无头绪。
吉医生本名叫吉天星,从部队上退下来后,就回到了临海镇。他并没有开小诊所,只是在家里准备了齐全的药材。对镇上的人说,吉医生不止是看病,他更是救人。小孩子高烧不退,成年人头疼脑热,这根本不用劳烦吉医生出手。从吉医生的爷爷到吉医生这里,三代人的经验,他的医术自然是不用质疑。
吉天星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问题很大,他对保住蒋燕的命根本没有把握。像这么紧急的情况,他一共遇到过三次。一次是一个老头中风,倒在了田里,他救活了这老头,连续用药两三年后,还治好了老头的瘫痪。一次是一个年轻人突然昏死,他做了急救,把年轻人救了回来。还有一次就是几个不同村上的小混混打架,动上了刀子,有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被砍了整整八刀,最深的一刀足足有八厘米。吉医生在部队里,处理过这样的伤,消毒,麻醉,上药,缝针,他一个人做的精细,把那孩子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也是那时候开始,吉天星成了临海镇十里八乡里人人都知道的神医。但他终究是人,他也不是什么都会,对于女人早产生孩子,他只能说是一窍不通。就医术这一门来说,他学过中医也学过西医,也是因为学的多,他才清楚自己的能力。对于蒋燕现在的情况,吉天星觉得自己和一个兽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碗大的暴雨从天上往下淋,红色的血在地上打转,天越来越黑,雷声许久没有响起,灯光发出的光,似乎照不亮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