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一家人住的地方是包工的老板安排的,里面住着许许多多年龄不一的工人。这里还有一个大的厨房,有专门的人给工人们煮饭,这类的工作大概都是留给老板的亲戚的,负责伙食的油水有多丰厚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楼房里专门空出来装食物的房间里有成堆的土豆,大白菜,南瓜,冬瓜。这些是工人们吃的最多的东西。隔三岔五,负责伙食的人会买一大堆肥肉来改善伙食,照工人们的意思来说,一个星期不吃点肥的流油的肉,干活都没有力气。
住房的外面是一个大空地,到处都洒落有铁螺丝,大铁片,路面左边是修好的水泥地,连着一个大仓库,右边则是坑坑洼洼,带有泥浆的破烂路。仓库里装满了电缆电线,这是工地里最值钱的东西,每个月能偷出那么一点去卖给别人,是一笔很大的收入,比实打实的卖力气挣钱的多,这也是为什么在工地上,有的人看起来什么都没做,挣的钱却比谁都多。看仓库这活也都是老板的亲戚才能干的事,拿着和普通工人一样的工资,干工地上最轻松的事,更重要的是,监守自盗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在这年岁里,有许多的人在工地上混日子,却赚着最轻松最舒适的钱,房子车子票子像野草一样长了出来。看仓库的人不管年岁如何,总是很快就能与工人们混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磨时间,也就对其他人不过分的“操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地上有一只看仓库的大黑狗,是工人们碗里的肉喂肥的,晚上有工人进仓库,它只会乖乖的摇尾巴,而不会吠出一点声音来。
张勇也干过这偷电缆的事情,所有的工人都把偷电缆拿去卖钱当作了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包工老板每年能赚数不清的钱,于是偷卖电缆这件事在他们眼里甚至有了几分劫富济贫的意味,工地上专用的皮卡车也成为了“劫富济贫”的好工具。作为手里有技术,手下有几个徒弟的工地上的“核心人物”,张勇卖电缆赚的钱自然不少,这极大的改善了张勇一家人的生活。虽然他们过的不算大富大贵,但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了丝毫的拮据。
从空地上破旧的院门出去,就能看到一排地道的本地人家的房屋了。这些人家的房子全都是一个样子,墙根是灰色的水泥,往上一米刷有一层白石灰,灰色渐变成白色,房子不过三米高,房顶全都是红瓦,远远看起来,整整齐齐的一片,甚是好看。一条鹅卵石小道在这一排房子门口划出一条直线,沿着鹅卵石小路的人家,家家户户门口都有竹条编的篱笆,篱笆上的牵牛花开的旺盛,喇叭状的花朵呈紫色与红色,藏在绿色的叶片藤条里,长在青黄色的竹条上。篱笆围着一颗颗山楂树,枝条伸出篱笆,把青色的山楂投在鹅卵石小路上,让人望着,眼巴巴的馋着山楂变红。
这地方的屋子,从外面看起来有一番风味,但顺着窗户往里看,则有些昏暗了,借着些阳光依稀能看得到炕上乱糟糟的。小张雪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爸爸收工后,把她放在肩膀上,带着她沿着这条小路散步。倒不是年纪尚小的张雪对风情和风景有什么理解,只因为小路的尽头有一家小卖部,张勇有时在吃饭前会去那买几瓶啤酒,有时又会在饭后去买上一包烟,只要他带着张雪,就会给张雪也买上一点零食和牛奶。这条小道最多不过两百米长,但五岁的小张雪却不敢独自一人走过去,只因为这些人家中养了两只长的凶神恶煞,整天都在吠叫的大黑狗。正是因为这两只会叫的大黑狗吓到了张雪,惹得张雪对仓库里的那只温顺的大黑狗也十分的畏惧。跟着张勇学技术的人里,有个十七岁,长的黑的少年牵着仓库里的大黑狗,把张雪吓得哇哇大哭,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张勇为此好多天都没给过那黑少年好脸色看。
张勇背着女儿散步时,告诉张雪路边的山楂红了之后,就会特别好吃。为了让女儿知道山楂到底有多么的好吃,他给张雪买了糖葫芦和山楂片。这样一来,张雪就理解了山楂成熟的味道,她就心心念念的望着山楂成熟,爸爸带着她摘山楂了。
张勇在工地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认识了一户当地人,好客的当地人总是把张勇一家人请到家中吃饭。每次去吃饭,张勇也会客气的提上一箱啤酒,喝酒聊天中,看着夜幕降临,狗吠蛙鸣响起,月光下,山楂树的影子投到竹篱上。
北方人喜欢吃大葱,生的大葱,加上一叠特制的酱料,就是他们独特的美味。把闪着白光的葱白插到酱料里,裹上一层红褐色,带一些辣味的酱料,然后再放进嘴里,仔细的咀嚼,享受一种独特的刺激。最有趣不过的事情就是,张雪这位长相可爱,地地道道的南方小女孩在当地人的培养下,爱上了大葱这一美食。原本脸蛋尖尖的张雪,到了北方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爸爸妈妈的爱表现在了脸上,她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五岁小女孩。
不过,张雪的弟弟,不到两岁的张鹏则遇到了他的第一道难关。张鹏在刚出生的时候,皮肤和张雪一样黑,张雪的皮肤慢慢变的白了起来,但张鹏却没有。只因张鹏是男孩,黑一点也无所谓。谁都没有注意到,张鹏脸上泛起的点点蜡黄。
到了北方没多久,张鹏发起了低烧。去附近的小诊所开了些药,吃过之后没几天,就又反复了起来。张勇在工地上早出晚归,也没有正常的休息日,所以蒋燕就只是带着张鹏在小诊所里看病。他们都把儿子的反应当作了水土不服,等到小儿子连续不断的发起高烧,打针输液都没了作用的时候,蒋燕和张勇才慌张了起来,在工地上请了假,带着儿子去了市里的医院。最后的检查结果是,孩子患了乙肝。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张鹏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他生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一天的时间里能咳出一个盆子那么多的绿痰。他的身子瘦小的不像样,每天只能喝一点粥,几乎是靠医院的盐水吊着命。有一天,蒋燕看着儿子病怏怏的样子心疼,想要给孩子补补身子,就专门去菜市场里买了几根猪腿骨,熬了一锅骨头汤。那锅汤熬了很长一段时间,白色的骨油漂浮在汤面上,鲜美的让人流口水。浮在汤面的骨油是最有营养的,于是蒋燕就用保温桶,把最有营养的东西带到了医院,一口一口的喂给了张鹏。没想到的是,张鹏喝过蒋燕熬的骨头汤后,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是上吐下泄,脸色都变青了。那天晚上,护士忙上忙下,好不容易止住了张鹏的呕吐,腹泻,张鹏接着又发起了高烧。由于输液的次数太多了,张鹏的手上脚上都已找不到了血管,只能把针管插在他的头上。两岁的孩子闭着眼睛,脸色时而蜡黄,时而苍白,严重时还泛着青色。医院里的护士,还有其他的病人,病人家属,看着孩子造孽的样子,心里都怜悯的不得了,更不用说孩子的父母看到孩子这样受苦,心里是怎样的疼痛,比心如刀割更加的惨烈。
两岁的张鹏身子弱,但脑子很聪明,已经学会了好多的话。特别是和张勇的工友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嘴里骂人的学会了不少。有时候护士帮张鹏拔针时,不小心弄疼了小张鹏,他嘴里就会嘟囔着一两句脏话。有一次蒋燕在张鹏的面前没忍住眼泪,滚烫的泪水与输液管里的盐水一起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张鹏看到了,焦急的对蒋燕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我不痛,一点都不痛。”这让蒋燕的眼泪,更加的止不住了。
张勇不能总是陪在儿子的身边,因为他是一个家真正的主心骨,若是他不去努力的赚钱,一家人的生活,儿子的医药费,会像山上的滚石一样把他的家砸的粉碎。他们家本就没有太多的积蓄,而工地上的钱,从来都是按天算工钱的。有时下雨,不能出工,张勇就可以守在儿子的身边。那两天里,张勇带着张雪去了商场。一次是给张雪和张鹏买衣服,让他们有新衣服穿。一次是给他们买玩具,让他们像大城市的小孩一样能有一两件喜爱的玩具。张勇给张雪挑了一个女孩子喜欢的布娃娃,给张鹏挑了一个会发出声音的奥特曼。张雪却没有要那个布娃娃,她把布娃娃放回了原位,然后自己拿了一只大恐龙,她对张勇说:“爸爸,我要这个,弟弟他也喜欢恐龙。”
转眼间,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鹅卵石小道上的山楂树结满了鲜红的山楂,一串串的挂在枝头上,供路过的人随意采摘,品尝。北方的气温凉的早,九月份的风就冷的让树叶发黄。张雪在鹅卵石小道上走熟了,红瓦房子里住着的人家,还有他们养的大狗也熟悉了张雪,大人们看到了张雪会摘下树梢上最大的山楂送给她,大黑狗看到了张雪也不再吠叫,而是乖乖的摇尾巴。张雪对大狗任带有些惧怕,不过她已经敢自己走完一整条小道,去到小道尾部的小卖部买东西了。她会去帮爸爸买烟,帮爸爸和叔叔们买啤酒,还会给自己买一些零食。
她的弟弟还在生病,不过已经好了许多,不需要每天都住在医院里了,但想要完全治好,还得花一些时间。他们一家人要在一起等到张鹏的病治好,然后要等到过年,他们才能挤春运回家,就这样,张雪错过了九月份小学报名的时间,只能等到来年再上小学一年级。
山楂树上的最后一颗山楂被摘下时,落叶就开始了。鹅卵石小路上开始有了泥浆,树叶落在上面,薄薄的铺上一层,黑褐色的树枝架在冷风中,向路边的人讨要一丝丝温暖。
风渐冷,天渐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