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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鸟道

来不过九月九,飞不过三月三。

——巍山民谚

当鸟醒来的时候,森林就醒了。

这是一个寒凉的早晨,我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巍山的林子中穿行,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意外横生的林间小道。我们是清晨从管护站出发的,出发时未见天气异常,走着走着,忽然就下起雨,接着就雾气弥漫了。

细雨和浓雾打湿了衣衫,发梢及鬓角有水向下滴落,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七拐八拐,湿漉漉的林间小道归入一条蜿蜒的湿漉漉的古道。虽然脚步沉重,但脚下的古道却令我们兴奋,那是当年徐霞客走过的路,那是当年驮着普洱茶的马帮走过的路。磨光的石头路面上,泛着幽幽的光,深深的臼形马蹄窝里尽是传奇。

古道旁边是高大的松树,间或经年的松针和破了壳的松果跌满路面。松树下的菌子很多,松鼠在树上蹿来蹿去。松林里弥漫着一种松脂、腐殖层和菌子混合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我随手摘下一枚松针,用手搓了搓,然后放在鼻孔前,尽情地吸着那浓郁的松香的气味,倏忽间,那种感觉又勾起了我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

是啊,现代文明夺走了我们对气味的敏感性。我们适应了汽车的尾气,适应了工业废气,反而对泥土的气味,草木的气味渐渐生疏了,我们对时令变化的感觉越来越迟钝了。

变化莫测的古道总是在前面故意丢下一些诱惑,把我们往高处引。行走相当艰难,说是在行走,实际上我们是在攀爬一座高山。只不过,一切都被这座猛恶的林子遮挡了,视线之内全是高高低低的树木。森林是以华山松为主的针叶林,树龄约在三十年之上了。间有旱冬瓜阔叶树,也有楠竹、箭竹、野山茶、厚皮香等竹子和灌木。灌丛中毛蕨菜多得很,一丛一丛,密不透风。密林深处,偶有惊悚的鸟叫传来,弄得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是险象环生的一段茶马古道,垭口,古称隆庆关。

康熙年间的《蒙化府志》(古时,巍山被称为蒙化)记载:“隆庆关在府城东,高出云表,西有沙塘哨,望城郭如聚,东有石佛哨,西山如峡,八郡咽喉。”这段文字寥寥数语,却把隆庆关的地理位置、险要程度及所处的地位和所起的作用,描绘得清清楚楚。

“猛恶”一词用在这里一点不过。据说,旧时这里黑魆魆的大树后面常有剪径客跳出,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马帮掉队的,往往就成了剪径客的目标。剪径客瞄准的毕竟只是单个的货物,一般来说,舍点钱财,对整个马帮来说并无大碍。可是,如果遇上了一绺子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的话,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货物和钱财被洗劫不说,整个马帮被屠戮也是说不准的事。

在巍山,隆庆关是凶险的代名词,就像武松未除害之前大虫出没的景阳冈。

向导告诉我,从前在巍山,人跟人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或者做事发横寸步不让的时候,就会有人说:“你狠就到隆庆关站起嘛!”

向导是管护站的一名护林员,彝族汉子,绰号“野猫”。每天在山林里巡护,“野猫”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身穿迷彩服,头戴迷彩帽,黝黑的脸膛儿透着憨厚和淳朴。“野猫”家住在山下的村里,小时候就是捕鸟的高手,后来看了一部电影,就醒悟了,就再也不干捕鸟的勾当了。

我问:“那部电影叫什么?”

向导“野猫”:“是一部纪录片叫《迁徙的鸟》,好像是一个法国人拍的。”

我说:“对,导演叫雅克·贝汉。那部电影我也喜欢。”

“噗噗噗!”向导“野猫”用双手做着鸟飞翔时翅膀扇动的动作说,“电影里的空气像是被鸟切开了一样。”

“是啊,雅克·贝汉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导演。”忽然间,树干上的爪痕引起我的注意,“林子里都有什么动物?”

向导“野猫”:“豹子、林麝、野猪常在林子里出没,猞猁爬树最厉害。”

一听向导“野猫”说林子里有豹子、野猪,大家就有些紧张,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两边的树丛里打探,唯恐跳出一匹豹子或者别的什么猛兽,把自己叼走,脚步便有些急促了。

尽管队伍阵型有些散乱,人人腰酸腿软,汗水横流,但没一个人掉队。我们目标明确,信念坚定,什么也动摇不了我们前行的脚步,经过艰难的攀爬,及至晌午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准确地说是登临了目的地,那是一个神秘的所在,令我瞪大惊诧的眼睛。

那是一座奇崛的垭口。

海拔两千六百米,远看垭口高过云表,两端陡峭,隘口处可谓一夫当道万夫莫过。右侧是一座破败的石坊,名曰“路神庙”,庙旁边赫然矗立着一块长条石碑,碑上刻着四个大字:鸟道雄关。

所立石碑距今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了。向导“野猫”说,碑宽五尺一,高二尺一,厚三寸。他的粗糙的手指就是标尺,那碑已被他量过无数遍了。据说,那四个字为明万历年间某位文人题写,可惜,其姓名已无从查考了。估计,也不是等闲之辈。向导“野猫”指着石臼状的深深的马蹄窝说,当年出关进关的马帮,马蹄必踩这个蹄窝,不踩,马匹就过不去。我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不难想象,当年马帮行走至此是何等谨慎和小心呀!

史料载道,这里是昆明由弥渡进入巍山,直通滇南而达缅甸的古道关隘。历史上,此处是滇西古驿道的必经之路,商贾、脚夫、货郎、马帮通过此关进入蒙化(巍山),往思茅,去西双版纳。往西呢,也可抵保山达芒市、瑞丽而后入缅甸。

南诏时期,唐朝派出的官吏,就是从此关入南诏的。明代徐霞客也是过此关入蒙化的。“鸟道雄关”所在的山唤作达鹰山,这是前些年改的名,原名叫打鹰山。

有专家考证,这是地球上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有明确文字记载的鸟道。此处既是古代马帮通行的地面道路,也是候鸟通行的空中道路,是人道与鸟道的巧合,是一个空间与另一个空间的相叠。

巍山县林业局的干部危有信告诉我,每到中秋时节,有成千上万只候鸟从这里经过,越过哀牢山脉,到缅甸、印度、马来西亚半岛等地去越冬了。而每年飞经这里的候鸟有数百种,常见的有天鹅、鹭鸶、长嘴滨鹬、白鹤、海鸥、大雁、黄莺、斑鸠、画眉、喜鹊、鹦鹉、海雕等等。他说,能叫上名字的,只是一少部分,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

日本鸟类专家尾崎清明来此考察后惊叹:“我从事鸟类研究工作多年,到过世界上许多国家,从未见过如此奇观。”

碑上的字为繁体字。“鸟”字颇有意味,头上的一撇被刻意雕成了一只鸟和一把刀的形状。繁体字的“鸟”,下面应该有四个“点”,但碑上的“鸟”字只有三个“点”。也许,这是古人在提醒后人,要注意保护鸟,否则,鸟会越来越少吧。

候鸟迁徙是一种自然现象。

当地民谚:“来不过九月九,飞不过三月三。”

候鸟的迁徙是一场生命的拼搏和延续,迁徙体现了鸟类坚定的意志。候鸟的迁徙虽危机重重,但却从未间断。为了履行那个归来的承诺,候鸟坚持飞向那遥远而危险的地方。飞翔,飞翔,飞翔,不停地飞翔,只有一个目标——为生存而献出生命。当春天来了的时候,候鸟们开始展翅启程,飞往出生地,有些是不舍昼夜的急行军,有些则是分阶段的,一程又一程,朝遥远的目的地奋力疾飞。

候鸟以太阳和星星来辨别方向,对地球磁场如同罗盘般的敏感,始终如一地在不同纬度间穿梭飞行。它们经历着时间和空间的演进,它们看着花开花落,经历着生老病死,它们俯瞰着地球,呼吸着地球每一寸肌肤散发出来的气息。

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飞翔和迁徙。

飞翔在体现候鸟生命存在的同时,也给了它们生命的目标,不畏严寒不畏风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永不停歇,即便是短暂地歇歇脚,也是为了更好地前行。沿途的美景不重要,重要的是目标和承诺。从寒冷的极地到炎热的沙漠,从深邃的低谷到万米高空,候鸟在迁徙的过程中,面对各种艰难环境和人类的贪婪,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胆略、智慧和情感。

经过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之后,候鸟便筑巢产卵,哺育后代,延续生命。不久,小鸟诞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生命将跟随父母进行一生中的第一次迁徙。幼鸟才刚刚学会飞行,就要启程前往热带地区,没有预习也无须探路,便能惊人地抵达数千里外的目的地。

迁徙是候鸟关于回归的承诺,而它们却要付出几乎是生命的代价。周而复始,矢志不渝。

那个永恒的主题还在继续——迁徙,迁徙,迁徙。

鸟类自身虽然拥有看清云层活动的锐利的“气象眼”,但风暴和浓雾等糟糕的天气现象,常常干扰它们的分辨力,使得航向选择发生局部错乱,往往被光源所吸引而迷失方向。

中秋节前后,“鸟道雄关”常出现“鸟吊山”的奇景。

由于“鸟道雄关”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冷暖气流在此交会,形成浓雾缭绕现象。夜晚,雾气更是浓重,甚至遮住了月亮星辰,湿漉漉的,空气中都是水。候鸟至此,分不清路线,不得不停留下来。所有的鸟都涌向那个狭窄的隘口,它们互相碰撞,发出各种婉转凄切的叫声。此时,当地村民用竹竿击打,不消两三个时辰,即可捕获一两麻袋的鸟,俗称“打雾露雀”。

鸟类趋光现象,至今科学家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不单单是“鸟道雄关”,在整个哀牢山地区“鸟扑光”的事情屡屡发生。据说,20世纪70年代,一猎人在山中打猎,夜宿山林,生火取暖时,突然间有大量鸟俯冲下来,扑入火堆,活活烧死。猎人认为这是凶兆。他不知所措,惶惶然,逃下山去。

1958年,大理北边鸟吊山脚下有一座木棚失火,恰好那是一个无月有雾的夜晚,熊熊大火映红了夜空。霎时,引来无数的鸟,鸟群在火光附近扑棱飞翔。赶来救火的人,这才猛然想起,这座山为什么叫鸟吊山了。从此,每年秋天都有人来燃篝火打鸟,曾有人创造了一夜打的鸟装了八麻袋的纪录。人背不动,是用四匹骡子驮下山的。

我在哀牢山走动时,一位司机告诉我,二十年前,他开“解放牌”大卡车跑运输,翻越一个叫金山垭口的地方,停车解手,卡车的大灯开着,一片雪亮。他背对卡车解手,噗噗噗,痛快至极。就在他习惯性地抖了抖最后几滴时,听到哐哐一阵乱响,待他转过身来看时,见车灯前撞死的鸟已经堆成了一堆。他足足装了一麻袋,运到县城送朋友了。

当然,用竹竿击打,致使鸟雀直接毙命之法过于残忍,更多的则是布网于鸟堂或者鸟场之上,张网捕鸟。

早年间,当地农民在鸟岭上掘出很多坑,坑口用树枝和茅草遮挡,坑底铺之以树叶或者干草,人藏在坑里,眼睛透过坑口的掩盖物看着空中。坑口之上是一张张网,网前是点燃的松明子或干柴堆,也有点煤气灯、电瓶灯的。夜里,雾气弥漫,看不到星星了,鸟会产生一种错觉,把火光或者灯光当成了黑夜里的光明通道,就纷纷扑来。坑里的人呢,就蹲着,守网待鸟。鸟扑进网里,就有来无回了。

那坑不叫坑,它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鸟堂。而把山顶树木砍掉暴露出的林间空地,并且可以张网捕鸟的地方,则叫打鸟场。在南方的很多地方,田是田,地是地,鸟堂是鸟堂,打鸟场是打鸟场。土改时期,当地有分田分地分鸟堂分打鸟场之说,也就是说,鸟堂、打鸟场与田和地一样,都是革命的果实,是农民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田和地是可以继承的,鸟堂和打鸟场也是可以继承的。

在鸟堂里、在打鸟场上张网捕鸟是流传已久的民间传统。

1988年之前,一些村民一辈子就靠捕鸟为生,一个鸟堂或一个打鸟场就可以养活一家人。“鸟无主,谁捕谁有”“鸟是天子送来的礼”,村民把捕鸟看成如同采野果、采菌子一样寻常。

一位老人回忆说:“早先,捕鸟之前,乡间有祭天的习俗。听祖辈人说,只有参加了祭天仪式,给上天磕了头的人才能有资格捕鸟。”

打开云南老地图就可看到,茶马古道沿线光是叫“鸟岭”“打雀山”“打鹰山”“鸟吊山”的地名就有三十多处。据粗略估算,早年间,每年被捕获的候鸟都有不菲的数量。

年复一年,亘古不变。

直至《野生动物保护法》颁布,村民像挨了一记闷棍,被敲醒了。捕鸟成了犯法的事情,再也不能捕鸟了。鸟堂、打鸟场被渐渐废弃了。

荒草和苔藓,从废弃的鸟堂里百无聊赖地长出来了。

灌木和芭茅,从废弃的打鸟场上肆意妄为地长出来了。

一个秋日的黄昏,当雅克·贝汉注视着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候鸟戛然划过巴黎上空的时候,他忽然想飞。他说:“在人类的梦想里,总有一个自由的梦想——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梦想。”我们这些早已在灵魂上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在某个早晨或午夜,在登上飞机或走出地铁的一瞬间,是否也有一种久违的冲动呢?

每年,全球有数十亿只候鸟在繁殖地与越冬地之间飞翔迁徙。迁徙距离最远的可达两万公里,是地球上最壮观的景象。

候鸟迁徙往往沿着一条固定的路线飞翔。那条固定的路线通常又被称为“候鸟迁徙通道”,简称“鸟道”。

地球上共有八条鸟道,其中就有三条经过中国。一条为东线,来自西伯利亚的候鸟沿大陆海岸线南下,至菲律宾和澳大利亚,以躲过寒冷的冬天。一条为西线,候鸟穿越四川盆地、哀牢山山脉和青藏高原山口,进入南亚次大陆和云贵高原越冬。一条为中线,来自蒙古国中东部草原的候鸟经我国内蒙古自治区克什克腾旗沿太行山、吕梁山越过秦岭,经罗霄山脉与雪峰山脉之间的天然通道,往南方或南半球越冬。

鸟在水上飞,

鸟在山上飞,

鸟在树上飞,

鸟在风里飞,

鸟在云里飞,

鸟在梦里飞。

“鸟道雄关”仅仅为西线鸟道上的一个节点,而这个节点却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它是整个西线鸟道的“喉结”。

喉结通畅,鸟道才能通畅;如果喉结出了问题,就有可能导致候鸟迁徙发生大的灾难,后果难以想象。

雅克·贝汉说:“人总是在改变,而鸟却从来不。”鸟的眼睛长在两侧,它们实际上看不到前进的方向,但它们飞往目标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人类的眼睛长在前方,但却常常处在迷茫中,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浓雾,渐渐被我们甩到了身后,留给了稠密的森林。

从“鸟道雄关”下到管护站,由于出汗过多,口渴得要命。危有信差人找来刚刚采下来的新茶,用火塘上白铁壶里烧得滚烫的山泉水,为每人泡上满满一杯绿茶。我们顾不得斯文了,端起杯子就喝,结果被烫得够呛。有人噗地一下喷出来,咳咳咳,咳嗽不已。我说,不急不急,茶要慢慢品才行呢!

危有信向我介绍说,“鸟道雄关”位于哀牢山北段的五里坡林场境内,这绿茶就是林场的茶园自产的,是原生态的高山云雾茶。我复端起杯子,先闻,后品,再饮……呀呀呀,果然是好茶呀!

在管护站的屋檐下,我们坐在木墩上,围着一张木桌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

危有信说:“管护站于多年前就组建了护林队,队长叫黄学智,1962年生,属虎的。队员除了今天为大家带路的‘野猫’,还有六位,他们都在山林里执勤巡护,晚上才能回到管护站。他们的名字分别叫李友平、李家彪、字兴城、李如祥、字朝家、徐礼兵。他们多数是山下村民,自愿爱鸟护鸟,才被招聘来的。工资不高,每月工资才八百元,由县上财政统一解决。”

我说:“工资的确不高,应该增加一些。护林员也要养家。”危有信讲话还是带有一些当地口音的,我担心记错,就叫他把护林员们的名字写在一张纸片上。当危有信把写好名字的纸片递给我时,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字写得工整、稳健,是标准的行楷呢!

候鸟迁徙季节,队长黄学智和队员们干脆在山顶搭上帐篷,昼夜巡护。让当地村民改变或者彻底放弃传统的捕鸟习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许多村民农闲时出去打工,候鸟回迁的季节,就追随着候鸟的翅膀回来布置机关了。捕鸟机关被护林员拆除后,就伺机报复。护林员到村里办事遭村民围攻或者追打是常有的事。有的护林员家里的稻田被投了除草剂,导致秋天颗粒无收,甚至,有人往护林员家里抛砖头,砸玻璃。

队长黄学智,眼神里透着机警。他个子不高,长得敦敦实实。他穿的那件汗渍斑斑的红马甲,边角都被刮破挂花了。一看就是个老山里通。他从事护林工作已经有三十七年了。在巡山时曾被兽夹夹中,险些失去一条腿。为了救治一只受伤的鸟,他爬树误碰了马蜂巢,结果马蜂群起攻之。他跳下树逃跑,而发怒了的蜂群并不放过他,疯狂追赶,情急之际,他一头扎进一个水塘里,才算躲过一劫。护林护鸟工作,实际上还是做人的工作,把人看住。黄学智经常提上酒,拎上腊肉,到那些老猎手家里喝酒,与他们交朋友。一边喝酒,一边讲解有关国家法律规定,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以后不再打鸟。就这样,许多捕鸟人转变成了护鸟人。

1997年9月,国际鸟类研究会议在巍山召开。美国、英国、法国、印度、越南、泰国、印度尼西亚等国家和地区的四十多位鸟类专家参加了会议。会议期间,鸟类专家们还专门到鸟道雄关开展了科学考察活动,并环志候鸟八十八个品种两千五百多只鸟。

“都是为小鸟而来吗?”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白皮肤黑皮肤,操着难以听懂的各国语言的外国专家的到来,令巍山人瞪大惊诧的眼睛。随着外电的报道,“鸟道雄关”一夜之间世界皆知了。

然而,捕鸟人并没有因为“鸟道雄关”的闻名遐迩而收手。

2009年10月,某日凌晨,危有信正在沉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吵醒,是护林员打来的。说“鸟道雄关”附近的山上有人捕鸟,人数众多。护林员制止无效,请求派森林公安干警出警。冒着细雨和大雾,他带领森林公安干警急速赶到现场。好家伙,护林员被围住了,数十束手电筒的亮光照彻夜空。旁边是“咻!咻!咻!”不绝于耳的用竹竿打鸟的声响。

危有信命令森林公安干警分两路包抄,说时迟,那时快,有五名捕鸟人被当场擒住,其余捕鸟人见势不妙,呼啦啦消失在夜幕中。现场泥泞不堪,追捕过程有一名干警摔倒,造成腿部受伤。

这次行动收缴了一批竹竿和死鸟,还有数件雨衣、灯具等物。经询问才知晓捕鸟人都是石佛哨村人。危有信陷入沉思,宣传的力度不可谓不大,打击的力度不可谓不小,可为何捕鸟的事情还屡屡发生呢?

次日,危有信带领鸟类环志人员来到石佛哨村,把夜里收缴的竹竿、雨衣、灯具等一应放在村委会的木桌上,让村主任通知村民来认领。可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村民以为,这是来抓人的。偶尔,有几个孩子在门口缩头探脑地张望。危有信把几个小孩叫进屋,问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说话间,环志人员取出鸟环给随身带来的鸟戴上,然后让每个小家伙摸一摸。危有信说每只小鸟都能吃很多虫子,虫子少了,才能多收粮食。

“打鸟好不好?”危有信问。

“不好!”几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回答。

小家伙们一双双天真的眼睛看着那只小鸟。“来,你们把它放飞了吧。”孩子们手捧着那只小鸟来到院子里,危有信说大家一起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飞吧!”小鸟呼啦啦飞走了。大家热烈鼓掌。

“回家告诉妈妈,不让爸爸打鸟好不好!”

“好!”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离开村委会,回家去了。

到底有没有效果呢?危有信接连几个夜晚上山查访,“鸟道雄关”静悄悄的,一片安宁。

“鸟群高声地啼叫激活了漆黑的夜空,那震耳的歌声形成阵阵气流,我在薄雾渐消的黎明,听到了这种吟唱。”这是奥尔森描述的美国苏必利尔荒原夜晚的鸟鸣。

然而,在中国云南的哀牢山,我分明也听到了类似的鸟鸣。尽管相隔万里之遥,但对于鸟的翅膀来说,距离从来就不是问题。

如果说奥尔森从古朴的荒野中找到了一种抵御外界诱惑的定力,一种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安宁的话,那么我在哀牢山鸟鸣中,时而哀婉,时而欢愉的调子里,却感受到了某种复杂的无法准确描述的东西。这就促使我更冷静地思考人与自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人该承担起怎样的使命和责任呢?

危有信告诉我,已将“鸟道雄关”申报自然保护区,保护的对象就是此处的山林及其飞经这里的候鸟。巍山县政府颁布了禁捕令,严禁在“鸟道雄关”捕鸟,违者按法律惩处。然而,举凡天下事,从来堵不如疏。可是,如何疏呢?危有信说,准备在“鸟道雄关”建一个观鸟台,开展有组织的观鸟活动。通过观鸟活动拉动乡村生态旅游。山下村民可以搞一些“农家乐”,为观鸟者和游客提供餐饮和住宿服务。让村民参与保护和服务,让村民在保护和服务中获得收益。

“变被动保护为主动保护”,危有信的眼睛眨了几眨说,“当保护候鸟也能使村民的腰包鼓起来,也能买上小汽车,也能盖上新房子的时候,谁还会冒着触犯法律的风险捕鸟呢?”

我无法判定“鸟道雄关”的未来,因为未来不仅仅取决于今天的认识,还有行动和坚守。不过,鸟的翅膀与生态文明的脚步相伴相随,是可以肯定的了。还是让未来告诉未来吧!

尽管地球表面被人类糟蹋得面目全非,但在天空中,鸟类仍然是主角,无论是雪鹅、野鸭,还是大雁,都有自己的尊严。雅克·贝汉说:“对我而言,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美好的情感。”还用问吗?雅克·贝汉的美好情感一定在空中,那飞翔的翅膀,已经永留在他的梦里,永留在他的心间。然而,对鸟来说,鸟不会等任何人,它的目标是远方。

稍纵即逝。

稍纵——即逝。

在巍山走动的日子里,我常常被一种淡淡的幽香所吸引、所陶醉。原来,那是幽兰的芳香。巍山人养兰之风始于唐代南诏时期,民间一直有养元旦兰、素馨兰、朱砂兰的传统。朱砂兰被尊为明清的贡品,被称为“圣品兰”。随意走进某个村落,推开半掩的院门,满院的清香就会扑鼻而来,让你无法闪避。

我想,爱兰花的人,也一定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吧。

由幽兰我又想到了候鸟。是的,当“鸟道”与“人道”相遇之后,人性深处的东西——善,或者恶,就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了。

候鸟,为了生存而艰难迁徙的历程,也许并没有大开大阖的戏剧情节、跌宕起伏的个体命运,有的只是鸟的悲切与顽强,欢乐与不幸。飞翔,飞翔,飞翔。鸟的羽翼在风中闪动,我们似乎能够触摸到风的颗粒了。然而,看得越清楚,内心便越是凄凉了。为鸟?为我们人类自己?此时,这种复杂的心境,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或许,今日鸟类的命运,就是明日人类的命运。

在巍山,在巍山的“鸟道雄关”,跟随着候鸟飞翔的翅膀,我渐渐发现,与自然之间的接触,与动物之间的感情其实对人类来说始终是一种需要。它让我们感受到生命存在的奇迹,感受到生物之间奇妙的感应和联系。

飞吧!飞吧!飞吧!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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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天命不凡,特殊身份却爱上了他他,位高权重,打打闹闹却惹上了她本不该相识,也本不该相逢,三生眷恋,缠绵三生。即使你背负恶名,我也要守候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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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穿越,成为人人的唾弃的废材小姐,哼,可笑!22世纪第一特工杀手代号毒姬的她,走到哪里都令人心惊胆战,心性更是强大,岂会被为这点小事所打倒,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默默无闻可不是她毒姬的性格,正当在这异大陆混的风生水起时,某邪王:“女人,惹出来的桃花,是要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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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是我心里永远的那座山,坚强而伟大,是我最强的后盾,是我最暧的归宿;母亲,永远是我心目中的一棵绿树,碧绿着我许多人生的景象,回味无穷,让我享受到了永恒的亲凉和无限的感叹。母亲,你就是我一生的温暖!
  • 穿越种田:钱财滚滚来

    穿越种田:钱财滚滚来

    真不知道我苏玉烟那里惹到上天,出去游玩掉到湖里不说。竟然还穿越到了这一穷二白的家里。泪奔啊。不过还好咱是个坚强的新新人类,就凭我这二十一世纪的高材生,肯定会带领全家奔小康的。更有上天的特别眷顾。看我怎样在古代风生水起吧。
  • 我能生产玩家

    我能生产玩家

    泛意识时虚拟游戏时代,游戏发展接近顶峰,玩家精通NPC种植的百般姿势,科技魔法储备冠绝土著,更全是准s起步的人均大佬……【次世界推衍工程】成功,跨纪元游戏《无限》横空出世,泛虚空亿万宇宙背景,兆亿玩家在线……四大副职与玩家主职业相辅相成,势力发展毫无短板,NPC阵营供给玩家快速升级,亿万韭菜嗷嗷待割。【机械师】融合机械神明,挥手布下械海大军,自我增殖哨兵,机械病毒虫潮,统合意识智能,次维世界战星……【炼金师】附魔锻造炼灵,炼化次维打造魔土,生命炼成一界NPC,自给自足种田。【炼药师】菜肴药剂药丸丹药……后期更是能打造专属模板,融入血统增强战力。【采集师】采天采地采阴采阳……搭配上各个宇宙特色的玩家主职,《无限》的世界,意识的主宰……【基地主宰者】特色职业,依靠基地主机暴兵练级,后期更是有传说神话图纸增强职业潜质。传说建筑冥河维度收集幽魂,神话建筑世界树扎根次维世界,史诗武器歼星炮歼星融地……如果不是【英雄无敌】的天赋,这会是一个暴躁老哥在线砍世界的故事。然而我的英雄兵种有了【玩家】模板,每一个英雄兵种都有四大副职加特色种田主职……种田万亿NPC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