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间里,付侦的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子,而正对面坐着一位老婆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而已。那老婆婆看上去很是慈祥,虽然年迈但眼神依旧明亮,仿佛内心有不输给年轻人的意志一般,那种眼神付侦曾经见过,是一个人说真话时人特有的神情。
这种表情也可以假装,本是很难判断,但随着年龄增加,老年人想装出这种眼神的困难着实不小,老婆婆略微侧躺在椅子上,而付侦的手边放着一杯清茶。
“感谢您的邀请,我还以为您不喜欢和我说话呢。”过了一会儿付侦率先打破僵局。
“小伙子啊,我一个老太婆孤苦伶仃,咋会不想和人说话哦!”
“没事,反正我也确实比较烦人.....”付侦扣着头发笑着说道。在付侦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田埂上那个神神叨叨的提葱老太,此时她的菜篮也被她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就一直看着对面。
刚才在外面叫住付侦的,就是她。
此时的付侦正在她的家中,也就是挨着李医生左边这第一栋房子,老婆婆家中的陈设非常简单,简单到一条椅子,一张桌子,一个板凳就可以概括,整个客厅就像个清水房一般,连墙纸都没贴。
“你们今天上午在那孩子的家里干什么啊?”老婆婆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难道你们以为凶手真是他吗?”
“目前来说,他已经是畏罪潜逃了,并且屋子里也找到了油漆的证据,窗下的脚印也和他鞋子大小一致,我想您应该清楚,是不会有人架着他让他留下那种痕迹的......”
“你们应该是搞错了,那孩子不是那种人。”
听到这话后,付侦立马产生了起身离开的想法,难道这件事还没完吗?他都开始有点同情许大国他们了,但是一想到是老年人到底还是忍住了。
“那孩子,从小受尽欺负,父亲母亲常年在外,就靠我们这些邻居拉扯大,你也许不相信,他连鸡都不敢杀的,即便是受到那么多欺负,他在学校里也从未报复过任何人,他的心胸是我从未见过的,即便是大人里也很少有他那样能默默忍受一切的。”
老太婆一边念叨,付侦也一边从包里拿出那张有他资料的A4纸,刚才被揉成一坨了,现在付侦把它展开来,那白发少年低着头的样子又放到了正中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付侦的内心突然涌动出一丝同情心:从小被排斥的他,没有得到家人的关爱,但是从未报复过任何人,现在看来,他未得到亲情,也未得到爱情,更未得到友情,这是一种怎样悲惨的命运。
“我知道你们现在在想什么,像他这样的经历,你们肯定以为他是所谓的问题人群是吧?但我告诉你们,不是的。”老婆婆叹口气道:“他的心胸比你们想象的宽广。”
“为何您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曾经也是我的学生。”此时的老婆婆突然坐直了身子,将两只手握在身前,无比认真的说道:“我给你讲讲他的事吧!”
“您说吧!”
“那个孩子,曾经是隔壁镇上我的学生,当时肖老师也在那个镇上,作为高中生的他明显更加幼稚。有一次一群人在厕所打了他,当时我正好路过,我连忙上去赶走了那些打他的高年级学生,他那时的背上被打的青一块肿一块,头发还被人抓掉了不少根,看得我非常心痛。”
“只是因为白头发就打他吗?这也真是过分。”
“我非常好奇,因为这种年纪打架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我却好几次都没见他还手,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有错在先。于是当时我问他为什么不反抗,结果那孩子居然说:“肖老师说我应该尊敬他们,他们也就会尊敬我了吧!这需要时间的,肖老师就是这样告诉我的。”说完这句话后,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离开了,那个孩子却总是在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去打架,那个孩子一直相信,大家有接受他的那一天。”
“是么....”
“难以置信是么?但这件事我可以肯定,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当时脸上的表情,比我看到的任何人给我许诺之前的表情都认真,他是打从心底相信肖老师的话,那个孩子能够因为肖老师的话做任何事。”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确实让人难以置信,该说是傻吗?但是好像这说法又过于残忍,人无完人,过于完美的解释反而让付侦怀疑,这个老婆婆是不是因为可怜肖平才这样说的,结合她在田埂里将凶手说成是“鬼”,老婆婆的确现在有这个苗头。
“也正是因为他那样信任肖老师,所以才会因爱生恨吧!”付侦这样说着。
“爱?什么爱?你不要听镇上的人胡说,他们全是一群不明真相的,那孩子只是想陪在肖梗身边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对肖梗的感情比起恋人更像是母子,只是因为他那一头白发显老而已,当他知道肖梗嫁的人是自己的邻居的时候,那一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他不停的念着谢天谢地,你所听说的师生恋,无非是镇子里的人风言风语罢了!”老婆婆没好气的说道:“只要是能吹出风的地方,他们就会费尽心思的吹出风来,懂了吗?”
“这么说,肖平把肖梗当母亲看待?”
“也不是母亲,该怎么给你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桔梗花一般的感情吧!”
“桔梗花一般的感情?”付侦听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感情?
“既不是母子之爱,也不是恋人之爱,是一种思念,但没有结果的无望之爱,懂了吗?就是只是在这里就好了。”
“我真的不懂是什么意思。”
付侦开始怀疑是不是和这个老婆婆有代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她面对付侦摆出的证据,都是一副我不相信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您说的都不是证据,只是您对他个人的信任而已。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告辞了。”
谈了半个小时,付侦是已经失去了耐心了,因为这个老婆婆一唠叨起来就不停的念念念,让自己本来就头大的头变得更大了,说不出个一二三,就完全是浪费时间。
付侦站起身来,准备出去,而老婆婆此时却马上站起来,架势一点不像个老年人。
“你们一定会把这次的案子放在他头上的,到时候他家都没有了,是吗?”
“婆婆!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的责任一般?”付侦听了这话,内心的怒气一下子扑腾而起,他转过头生气的说道:“你又没有什么证据,全都是你自己对于他人品的相信,但是证据呢?要讲证据!说实话我也不好做啊,您以为我没努力吗?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就是凶手!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弄?要我去给李医生一家说那肖平不是那种人吗?”
“李医生他们一家和肖平关系早就挺好了,不需要你去说的,我只希望你们给那个孩子留一个能呆的地方..”
说完这话后,付侦彻底感觉和这老婆婆不在一个频道上,这次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回头了。
“等一等!如果我这个老太婆能提供线索呢?”
听到这话,付侦一下站在原地,但是没有回头。
“我那天给你说凶手是鬼,是因为我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就从李医生他们一家传来。”
“女人的哭声?怎么之前不说?”
“之前谁知道你们会查的这么深,我也不想惹事上身,得罪了什么神灵的,但是我必须要说,凶手肯定不是肖平,因为我听到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时候?”
“肯定半夜了,我也不知道时间,迷迷糊糊的,但是我一定是听见了。”
“半夜的话,肖梗应该睡了啊,怎么还有女人的哭声。”
“会不会是他们那个死去的婆婆啊!老婆婆太想要孙子了...”
听到这话付侦感觉背后一凉,虽然自己不信鬼,但鬼故事却可以吓到自己,不过一想到田埂老婆婆又多半是故技重施,想要吓唬自己,而且那手术刀般的切口,肯定不是鬼弄出来的。
“莫名其妙!”
不顾老婆婆在身后的劝阻,付侦大踏步的走出了门,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强烈的阳光使得空气变的更加焦灼,让人躁动不安,付侦往左边看去,肖平的屋前只剩下几个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警员早就离开了,看来是材料已经准备好了。
“该去警局结案了。”付侦这样说着,沿着昨天的道路又回到了奎镇医院前,这次比上次轻车熟路,但来的过程中耳边却不断响起人们的谈论声
“那孩子连鸡都不敢杀的...”
“一定是搞错了。”
“没办法,我听说是他跑了呀,这个节骨眼上跑了不就是自己说自己是凶手嘛!”
“我看呐,一定又是这帮蠢...”
镇上的人每看到付侦经过,便遮遮掩掩的不再聊下去,理由也十分清楚:只要付侦身上的警员证还挂在胸前,这帮人便不敢多言。
如果只是那个老婆婆说那肖平不会杀人就算了,这镇上的人几乎没一个人相信他会杀人,但明明这人又是个在市里打工的,平时回来家门都不咋出的,大家对他的信任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付侦就这样想着,没有什么目的,单纯的想着玩,一步一步却晃悠到了昨天的那家面馆门口,门口的老板娘一看到他就笑着迎上前来:
“这次吃什么?”
“啊!我没...”付侦感到有点错愕,现在还未到午饭的时候,但在老板娘看来在她店门口站着不走,一定是饥肠辘辘了,想到这里他索性坐了下来,又点了一碗牛肉面。
又坐在这里,付侦看了看面前的奎镇医院,锈迹斑斑的大门又横亘在眼前。而右门附近的孩子们依旧在那里玩着抛石头的游戏,即便天气炎热,他们的额头上都渗满了汗珠,但他们依旧兴致勃勃,不停的擦拭着汗水。
“这镇上的孩子,果然没有别的什么玩的了...”付侦自言自语道。
“哪有,像游泳捉昆虫啥的,这地方可玩的还多勒!”老板娘悠悠的开口道,已经四十岁的她说起话来依旧给人年轻人的爽快之感。
此时她已然将面条碗筷递到付侦的面前,现在虽然才十点,但由于付侦早上只吃了两个馒头,便也动了筷子吃了起来。
“咋样?你们今早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吗?”老板娘挨着付侦坐着问道。
“哎哟,你这个人真是好好奇哦。您都多大了还操心这些事。”付侦摇摇头,心里是真不想告诉她。
“哎呀,咱们镇上好多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谁不想问?这和年龄可没关系!”
“凶手就是那个肖平咯。”付侦埋头吃着面,头也不抬的说道。
“怎么可能,你们又乱抓人。”
听到这话,付侦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嘲笑了,但昨天被老板娘戳破推理的漏洞依旧历历在目,想到这里付侦决定说出一个她绝对无法否定的证据,回忆着那警员于川的推理,他自信的开口了:
“乱抓人?怎么可能,他已经是畏罪潜逃了,那天的满月席他没有出席,从来没迟到的他现在居然旷工了,而且电话也关机,更重要的是窗户下的脚印就是他留下的!”付侦把碗放下,看着眼前的奎镇医院说道:“玩什么推理游戏,都不如真凶自己露马脚来的直接,我算是明白了,是我想多了!”
一直以来,付侦都以为这件事是犯人精心布置的,昨天一天也自以为是的询问了很多问题,对于他来说调查动机仿佛比找到证据更为重要。
“我可能一开始就是想否定张飞飞犯罪的可能性,所以当听到犯人是肖平的时候便不再多想了。”付侦有点丧气的说道:“到头来我也只是和许组他们一样的人,还装什么正义之士,真的没必要。”
“我觉得你的说法还是有问题。”听了付侦这段话,老板娘并没有安慰他,反而又开始挑毛病。
“哎!哪儿又有什么问题嘛?”
“你说的那么多证据,的确会让人觉得他肖平就是凶手,作案动机你们也觉得有,但镇上的人恐怕没一个会认为那孩子是凶手吧!那孩子鸡都不敢杀,这点你知道吗?”
老板娘这番话让付侦无言以对,不同于奎镇别的人,这老板娘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怕,此时付侦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样子,像极了刚才的那位田埂上的老婆婆。而且,关于镇上的人都不相信肖平是凶手这件事,自己是非常清楚的,只是不想再去深究。
“你们和那肖平交情又不深,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如今我们是有充分的证据,他已经畏罪潜逃了,你总不能否认这个吧!”
由于昨天自己的推理被打脸了一次,这次付侦比上次更为坚持,一定不能输。
“你们这些所谓的证据最多证明肖平在李医生窗下待过,凶器也没找到,动机也完全是猜的,就凭别人现在消失了就结案,真是佩服你们,到头来你和那些你看不起的人有什么分别啊?”
听到这话,付侦一下子就愣住了,老板娘似乎就像能猜到自己的心事一般,说的话可谓句句诛心。
没错,如今别说是推理了,就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呈现出来的证据都过不了关,也就是在柳绝市这种边境城市才会有这种办事风格,要是换到国家的中心城市,现在第一页报告都过不了。一直以来付侦都相信自己是不会同流合污的,老板娘的话却让他又开始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和那帮人是同样的人吗?
是或者不是,要说服自己有时候真的比说服别人困难,这点之前已经说过了,而现在付侦面对的就是这样关键的抉择时期,如果到此为止可以结案的话,那何不如一开始在张飞飞是嫌疑人的时候就结案呢?
不!决不能如此,这事情还没完!一想到被害人那血淋漓的躯体,付侦就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拳头。
“果然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还不能结案。”良久之后,付侦点了点头说道。
“对!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可能,这次可要想全面一点。”老板娘见他又燃起了斗志,也颇为欣喜的说道。
“我真是又丢人了,今天李医生隔壁那个老婆婆给我说了一大串,我都没听进去,不过你们如果都这么说,那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居然敢分尸孩子,的确是不可能......我居然对这关键的一点充耳不闻。”
“我也是见不得委屈,咱们镇上的人你只要愿意和他们聊,他们都会说真话的。”老板娘展开笑颜说道:“反正我是不会骗你的。”
看着老板娘的笑脸,付侦又想起那个老太婆对你说的话,突然感觉很不好意思。
“我也没说她骗我啦,就是她说的话很扯,让人不敢相信,什么“鬼”啦,什么女人的声音啦...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有一点逻.......”
就在此时,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穿过房屋,射在奎镇医院的大门,而付侦像是被铁锤重重的敲击了一般,突然傻傻的楞在原地。
“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他口中不停的重复这句话,有如着了魔一般。
“怎么了?哪个女人?”老板娘看到付侦这样子更加好奇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重点不是女人,重点是声音。”付侦十分痛心的说道:“我居然没有发现如此大的漏洞,所谓的隔音门,是不可能隔断那种声音的。”
“什么声音啊?”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来,付侦一看原来就是上午的那个警员,给自己推理的罪魁祸首于川警官,此时的他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晃悠,眼睛像只小老鼠一样好奇的盯着付侦,他手里依然捏着上午的公文袋。
对于付侦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的表情,于川十分感兴趣,本来看上去就机灵的他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好戏。
“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现在你既然在这里,就帮我去做另一件事。”
“真是的,我还想听听事到如今你还能想到什么凶手来着。”于川无奈的耸耸肩,并且表示局长已经等不及要见他了(签字)。
“这事儿还没有完,你们别急,字我是肯定会签的,不过不是今天。”付侦赶紧说道:“你告诉你们局长,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晚上我就会把肖平带到警局去!”
此话一出,瞬间有如平地一声惊雷,听了付侦的话,身旁的两人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反复观察着付侦脸上的表情,看是不是在开玩笑。
家都被抄了,被怀疑是犯人的肖平怎么还会回来?从昨天到今天一直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他又要去哪里找呢?
没有在乎两人怀疑的目光,付侦立马站起身来朝眼前奎镇医院走去,那里正是李家三人的所在之处。
女人的声音,窗下的脚印,消失的肖平,当这三个碎片已经拼凑到一起的时候,案件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