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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科斯蒂。

抬起头,我从反光镜里看见科斯蒂的脸,冷漠而严肃。

“快到了,亲爱的!”

事实上,车子开出格拉斯哥之后,我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到达格拉斯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快到了”,从谷歌地图上看,已经非常接近了,我们已经穿过了半个苏格兰,不是吗?看,不用多久就能到了,也就两步路了。

然而,就像唠叨鬼嘴里那长得说不完的故事,这条路也没有尽头。现在,我们在可怕的兰诺赫高地迷了路。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天以前,安格斯给我们寄来了钱,让我们坐飞机到因弗内斯,他会去机场接我们,而其他家具物品,则由我们雇佣的工人搬过去。

可这样做,我会有一种上当的感觉——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冲动,想带着科斯蒂和宾尼,驾车走过这一段长长的路程,况且,迟早也需要有人把我们的车开到斯凯岛。所以,我坚持带着科斯蒂开车走过全程,从英国的最南端,一路开到英国最北端,在赛尔基停车场跟安格斯会合,一同饱览托兰壮美的海景。

现在,我却后悔了。

四周一片荒凉,漫无边际。兰诺赫高地宛如一个巨型绿碗,阴沉抑郁,这里远古时期好像是冰川。一条条肮脏的深棕色小溪,将酸性土壤分割开来,看上去,这片土地仿佛是被生生切开,然后又缝到一起。

我透过后视镜瞄了眼科斯蒂,然后又瞟了眼自己。

自己其实不想这么做,但却不得不做:我必须把这一切再过一遍,我必须搞清楚科斯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它们的肇因是不是由那场变故,由我们生活中可怕的裂痕所导致。

就是这样。

记得,一个夏天的夜晚,在因斯托。

大约十年以前,我父亲和母亲,在北部德文郡沿海因斯托的一个小镇退休。我父亲的事业不算太成功,不过他们还是攒到足够的钱,购买了一栋大房子。房子位于河口处,正好可以眺望那条宽阔静谧的大河。

这栋楼房挺高,共有三层,附带好几个阳台,便于观赏风景。房前有一个中等大小的花园,后面有一大片斜坡,是长满青草的牧场,里面有许多兔子。在顶楼,透过绿色的海岬,能够眺望到远处的大海。坐在洗手间,就能看到驶向布里斯托海峡的挂着红帆的轮船。

一开始,我就很喜欢父母在因斯托购置的这幢房子,觉得它是在可爱小城中的可爱小楼。当地酒吧里尽是水手和帆船爱好者,不过他们并不会整天夸夸其谈。在英格兰而言,这里的气候也算是好的,西南方向吹来的海风清新怡人。你可以带上培根和绳子,到码头周围去抓螃蟹。

很快,因斯托便毫无悬念地变成我们一家度假的首选去处。安格斯和我,都觉得父母的房子既漂亮,又便宜,还非常方便,而且,我们还可以带上女儿,到这里,自有对她们百般疼爱的外祖父母,悉心照顾她们。

事实上,我父母对这对姐妹的确是百般宠爱。一半是因为她们非常漂亮,非常可爱(在她们不吵架的时候);一半也是因为我弟弟是个喜欢四处漂泊的浪子,不愿意成家安顿下来。于是,这对姐妹就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也是唯一能让他们获得天伦之乐的孙辈。

结果,一到假期,我父亲就盼着我们赶紧带着孩子回来度假,而我的美国裔母亲,虽然平素比较安静、内向和保守(我很像她),可对这两个孩子的态度,简直可以用狂热来形容。

记得那次,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兴奋地问:“这个夏天你们怎么安排呀?我已经准备批准你们再来因斯托度个假。”这已经是我们第七次或者第八次回去了,太多次都数不过来。有人免费帮我们看孩子,这条件太具诱惑力,孩子们跟外公外婆一起的时候,我们俩就可以美美地睡个好觉,享受二人世界。

可是,谁想到,这却成了我们去那里的最后一次。

我一大早开车带着孩子们出发。安格斯在伦敦耽搁了,不过后来还是按时赶到。我父母出去喝东西了,当时,我正坐在厨房。

厨房宽敞而通风,父亲和母亲几乎什么事都在这里做,因为这里有屋子中最美的风景之一——一张漂亮的大桌子。

当时,房子里很安静,我一边看书一边喝茶,打发这个漫长而美好的夏夜。窗外,海岬和海湾上方的深蓝色天空显得异常瑰丽。双胞胎姐俩已经晒黑了,我想,她们一定是在海滩和花园里玩了一下午。这里的一切都很安全。

接着,我听见一个女儿的尖叫声。

这个声音留在我的脑海,永远不会抹去。

永远不会。

此时,我紧握方向盘,依然开车行驶在兰诺赫高地上,现在是上坡路。不知自己能不能抛开过去恐惧的阴影,让它在反光镜中渐渐消散。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过去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能够解开这个可怕的谜团?

继续回忆。当时,我坐在厨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孩子们应该是在草地上玩耍乘凉,可这声可怕的尖叫声分明是从楼上传来的。我感到内心一阵慌乱,赶紧冲上楼梯,沿着过道去寻找她们。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带着隐隐的预感,我跑进一间空卧室,然后又是一间带阳台的卧室。阳台距离地面有二十英尺高。

该死的阳台,如果说,因斯托有什么让我讨厌的地方,就是这些阳台,每个窗户都带阳台,安格斯也不喜欢这些阳台。

我们总是叮嘱孩子们,不要靠近这些阳台,上面的铁质护栏,不管对大人还是对孩子来说,都太矮了。可是,它们又如此诱人,因为站在上面可以享受大河独一无二的美景。我母亲喜欢坐在阳台上,一边看瑞典悬疑小说,一边喝超市买来的霞多利葡萄酒。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那些阳台撕扯着我的内心,给我极不好的预感,当我冲进一间卧室,正好看见一个女儿的侧影,她穿着白裙子,站在阳台上大声尖叫。

吊诡的是,那一刻,她的侧影看起来好美: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头发上,她宛如唱诗班的天使,头上戴着炫目圣洁的光环,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画册中耶稣的孩子,虽然她当时深陷冰冷凝固的恐惧中,大声地喊叫。

“妈妈,妈妈,妈妈,莉迪亚,是莉迪亚,她掉下去了,妈妈,救救她,妈妈!”

那一瞬,我僵住了,死盯着她。

接着,我压住恐慌,朝阳台护栏下方望去。

是的,那是我的女儿——摔在平台上,鲜红的血从她嘴里涌出来,像一个填满红色亮液的对话框。她坠落的身体像一个图标,胳膊和腿伸开,像纳粹党的标志。

一看到她身体的形状,我就知道情况不好,但我还是迅速冲下楼,把她依然温热的肩膀搂在怀里,去触摸她银白色的胳膊上的脉搏。就在那时,我父亲和母亲也恰好从酒吧回来,走到房前的小路上,正好目睹这惨痛的一幕。他们停下脚步,吓得目瞪口呆。接着,我母亲大叫起来,父亲在慌乱中掏出电话叫救护车,我们争论着该不该移动莉迪亚,母亲再次尖叫起来。

接着,我们含着泪来到医院,跟那些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医生讲述事情的经过。那些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女,目光中充满疲倦和歉意,纷纷低声为孩子祈祷。

急性脑膜下水肿,重度放射状撕裂,视网膜出血症状……

莉迪亚一度陷入无意识状态,让我们惊恐万分。这时,安格斯赶到医院,同样担心不已。我、安格斯、我父亲,还有所有医生和护士,集中到同一个房间,这时,女儿稍稍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嘴里插了许多管子。她的目光中带着歉意和难过,仿佛要跟我们道别,然后重新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我憎恨这些记忆。我记得,莉迪亚被宣布死亡以后,有个医生跟我们讲话的时候,居然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呵欠,显得她刚值了一个长长的班,另一个医生则说我们“很不幸”。

这个可怕的消息,从技术上讲,却是正确的。几个星期之后,我的精神恢复到可以在搜索引擎上打字的程度,我发现,许多小孩从三十英尺甚至四十英尺的高度坠落,都能够生还。莉迪亚确实很不幸,我们很不幸。她的坠落太可怕了,我的这个发现,让它显得更可怕,让我背上了难以承受的负罪感。莉迪亚的死是因为我们很不幸,是因为我没能好好照看她。

我好想闭上眼睛,把自己跟世界隔绝起来。但我是在开车,不可能这样做。于是,我只有继续开车,继续质疑世界,质疑我的记忆,质疑现实。

坠落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我有没有可能搞错了?

我最初认定躺在那里死去的是莉迪亚,是因为活着的那个女儿是这么跟我说的:

“妈妈,妈妈,快来,莉迪亚掉下去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自然就信了。因为当时也没有更快捷的方法能把她们二人区分开来。因为那天,两个女儿穿得一模一样,都穿着漂亮可爱的白裙子,也没有蓝色或者黄色的标记可以区分二人。

不是我干的,是姐妹俩自己的主意。早在假期几个月之前,她们就要求,要穿一样的衣服,要留一样的发型,让她们看起来一模一样。“妈妈,坐到我们中间来,给我们读书吧。”仿佛她们像重新合二为一地融合在一起,似乎她们已经厌倦了这一段彼此独立的生活。

事实上,在莉迪亚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有那么几次,姐妹俩早上醒来会跟我说,她们做了同样的梦。当时,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们,现在依旧不知道。这可能吗?双胞胎做同样的梦?

真的吗?

我脚踩油门,让车子驶过一个弯道,似乎这样催促自己,就能让自己在海边找到答案。然而,假使真的有答案,它也只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安格斯和我答应了女儿的迫切要求——打扮得一模一样人。因为我们以为这就是她们成长中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就像长牙期和易怒期一样,而且,这个要求也不难满足,因为我们已经可以通过她们的性格、通过她们吵架的不同方式,来区分两人。

可是,那天,当我跑上楼梯,看见一个女儿,穿着白裙子,光着脚,惊慌失措地喊叫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她的性格,也根本分不清是哪一个,只知道是姐妹俩当中的一个,在大声尖叫。她喊道:“莉迪亚掉下去了!”我是根据她的这句话,判断出她是科斯蒂。

我们会不会搞错了呢?

我不知道。我感觉自己仿佛迷失在灵魂的镜厅之中,被那个可怕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地刺痛着。

“妈妈,妈妈,快来,莉迪亚掉下去了。”

那一刻,我失去了我的女儿,我的生活分崩离析,周围变成一片黑暗。

此刻也是,我伤心地颤抖起来。回忆的力量如此强大,让我无力抵挡。泪水涌上眼眶,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

够了。我需要停下来,我需要出去,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我在哪里?我们在哪里?威廉堡的郊外吗?

哦,天哪,哦,天哪,快停车。

我猛打方向盘,随着车轮的嘎吱声,车子快速驶到一个BP加油站前面的停车场,轮胎溅起地上的沙石,险些撞上一个油泵。

引擎排出几股气体。沉默让人窒息。

“妈妈?”

我抬头看着反光镜。科斯蒂在镜子里盯着我,我赶紧用手背擦去眼中的泪水。我盯着反光镜中的她,她也一定无数次从反光镜中端详自己,端详她的妹妹。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笑?她一言不发,甚至眼都不眨一下,为什么要笑?难道是想吓我一跳?

我必须从这里出来,就现在。

“妈妈去买杯咖啡,好吗?我……我想喝杯咖啡。你要什么吗?”

科斯蒂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紧紧攥着她的小豹子。她的笑容显得冰冷直白,似乎什么都知道。莉迪亚偶尔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她是姐妹俩中喜欢思考、略显古怪的一个,我喜欢她这一点。

为了逃离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疑虑,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BP加油站的小商店。

“不用加油,谢谢。只要咖啡。”

咖啡太烫喝不了。我踉踉跄跄地走出商店,来到带着海洋味道的原始空气中,努力控制住自己,镇定,莎拉,镇定。

我手捧一杯烫手的美式咖啡,回到车里。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让心跳减慢。接着,我又瞟了眼反光镜,科斯蒂依然沉默。她也没有再笑,而是把脸扭向一侧,一边挠着宾尼的耳后,一边看着窗外公路两边的郊区房屋。这些傻乎乎的英格兰式房屋,带着考究的窗户和花俏的小门廊,放在广袤粗犷的高地背景之中,显得很不协调。

继续,继续,继续。

我转动钥匙,把车子开出加油站,驶上奥古斯都堡方向的公路,经过洛齐湖、加里湖、克拉厄妮湖。这条路好长,我们走了好远。我想起事故发生前我们的幸福生活,那么轻易地就被打碎了。仿佛生活是由易碎的薄冰铸成。

“现在我们快到了吧?”

女儿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我再度看着反光镜。

科斯蒂盯着车窗外的连绵的山脉,它们已经被罩上一层灰色的云雾,似乎又要下雨了。我笑着安慰她说,是的。我开车带着我的女儿、宾尼,还有我们的希望,沿着狭窄的单车道公路,驶向无尽的荒野。

事实上,我们已经快到了。此时,我自己,跟过去的那个我,我过去的生活,我死去的女儿,还有她洒在因斯托海滩上的骨灰,跟所有这些,拉开的距离,感觉恰到好处。如果可能,我还想走得更远。这两天的旅行,我们从伦敦的坎顿一路走到苏格兰,在苏格兰边界过夜,感觉意义非凡,也如实凸显了我们经历的生活变迁。这段路程十分漫长,再无回头的可能。

我感觉我们就像十九世纪的移民,带头向俄勒冈进发。而我,正紧握方向盘,驶离我们的过去,努力不去想车子后面是谁,是那个会跳舞的、徽章上的两个独角兽之一,是她自己的鬼魂。是科斯蒂,一定是科斯蒂,就是科斯蒂。

“快看,科斯蒂。”

我们正在接近斯凯岛。我开着家里那辆生锈的福特福克斯,开过大雨倾盆的旅游目的地洛哈尔什海峡港口,然后,我们继续沿着主干道,向一座环形大桥驶去,雨突然停了。

洛哈尔什海峡灰白色的海水,从高耸的大桥下奔涌流过。接着,车子急速下行来到一个环岛。

我们终于达到斯凯岛。经过一小片居民区,接着就是空旷的原野。

四周的景象阴森却壮美。我的左侧,是倒映着海岛和群山的暗青色水域,起伏的沼泽地蔓延到海边,海面上漂浮着一只孤舟。一大片冷杉林被一条公路切割成两半,这条公路一直向前延伸,直到消失在深灰直至暗黑的远方,不知究竟通向何处。

这样原始瑰丽的景象让人心生畏惧。时值深秋,远处群山间,被阳光渲染的片片彩云,如铺排的火焰,无声却急速地漂移。车子在牧场栅栏边减慢了速度,我看得分外真切:青草上的点点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

我们离奥恩塞只有几英里之遥。公路渐宽,我开始能认出,那些碧绿的山峦和如镜的湖泊,都是自己之前在谷歌图片中看到过的。

“我看见爸爸啦!”

科斯蒂兴奋地指着前方。宾尼低声呜呜叫起来。

我放慢车速,让它滑行,沿着女儿手指的方向,对,她是对的。那边有两名男子站在石头筑成的防波堤上,他们后面是一幢白色带山墙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从那里可以远眺壮美的海峡。我认出,这两名男子正是安格斯和乔希·弗里德兰。乔希的红发分外显眼。

就是这里了,一定是。这就是赛尔基,这就是海边的公共停车场。那边,整齐排列的花园,星罗棋布的田地,还有围绕小港湾的新式玻璃幕墙楼房,那一定就是奥恩塞镇。

这其中,最重要的,我像教堂的信徒般虔诚地抬起双眼,在那边,斯利特海峡的方向,那个带灯塔的小岛——那个被美丽的海水和群山环抱的小岛——就是我们的终点。

这就是我的新家,它的名字如晨钟在我脑海中长鸣。

托兰。

沿着狭窄的小道开了五分钟,车子终于开进赛尔基的停车场,呼啸的海风中,有的船只叮叮当当地准备启航,有的则刚入港准备停泊抛锚,眼前尽是缆绳、三角帆和斜桅杆。我还不太明白这些词汇究竟指什么,相信慢慢会了解的。我将不得不学习一种全新、海岛居民专用的航海语言。各种烦心事中,这倒是让人耳目一新。我渴望一种全新的生活。

“哈喽,亲爱的!”科斯蒂从汽车后座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双脚试探性地踩上地面,在风中眨着眼睛,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永不离身的小狮子。安格斯跟科斯蒂打着招呼。宾尼汪汪叫着尾随科斯蒂跳到沥青地面上。“哈喽,宾尼!”安格斯见到自己最爱的猎犬,开怀笑着说道。

忧伤之中,短暂的喜悦。不管怎样,我终于成功把女儿和狗狗带到这里。

“跟乔希叔叔问好,甜心。”安格斯对正半张着嘴好奇左顾右盼的科斯蒂说道。我们七岁的女儿害羞但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安格斯对我投来又一个微笑,表示感谢。

“这一路还算顺利吧?”乔希看着我问道。

“只有两天,”我说道,“我还能开得更远呢。”

“哈。”

“安格斯,或许下一次,我们可以搬到海参崴,是不是?”

安格斯报以一笑。在苏格兰,他看起来也更像苏格兰人,脸颊更红,胡茬更黑,显得更脏一些,样子更沧桑也更具男子气概。抛开建筑师的紫色丝质领带,现在的他手上满是划痕,头上也多了不少头屑。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为我和科斯蒂定居在这里“打前站”。

“乔希打算用他的船送我们一程。”

“你们呀,”乔希热情地亲吻了我的双颊,“你们呀,还真得弄一条船。没有船,在托兰生活就像一场噩梦,潮水会把你们搞疯的。”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乔希!这正是我们需要听到的,在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

他孩子气地咧嘴笑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蛮喜欢乔希的,他是安格斯的朋友当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尤其是他戒酒以后,完全清醒的状态,因为他也能抑制安格斯酗酒。

我们几个像攀岩的登山者那样,沿着防波堤的台阶,下到乔希的船上。宾尼在安格斯的撵赶下,走在第二个,然后以我们意想不到的优雅姿势,跳到船上。科斯蒂跟在宾尼后面,她显得很兴奋,但却是过去莉迪亚兴奋时那种,平静到诡异的兴奋,身子僵硬,紧盯着前方,似乎患上紧张症,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如痴如醉的样子。

“都上船了,摇起我的浆来,托兰,我们来了!”乔希为了逗科斯蒂故意喊道。科斯蒂咯咯地笑着。乔希把船撑到深水区,安格斯迅速收起绳索,我们开始了这段迷你但至关重要的旅行,绕过面积大海浪高的萨尔玛戴尔岛,从奥恩塞向托兰进发。

“这里就是那个亿万富翁住的地方。”

我的一半注意力给了萨尔玛戴尔,但另一半注意力集中在科斯蒂欢乐的小脸上:她那浅蓝色的眼睛好奇地眺望着海水、岛屿和赫布里底辽阔的天空。

“妈妈,妈妈,快来,莉迪亚掉下去了。”

这句话突然又重重地敲击着我的心,它是我们判定死去的女儿是莉迪亚而不是科斯蒂的唯一证据。但我凭什么相信这句话呢?

也许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没有理由撒谎。但是,说不定她当时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搞混淆了。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搞混淆,因为在那个改变命运的夏天,姐妹俩经常互相交换名字,交换身份。她们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那个夏天,她们喜欢对着我和安格斯玩这样的游戏。妈妈,我是哪个?猜猜我是哪个?

所以,那天晚上,她们会不会也在玩同样的游戏呢?接着,悲剧发生了。

她们身份的致命混淆也随之冻结,固化,如同冻在冰里的一块瑕斑。

或许科斯蒂现在还在玩这个游戏,但是以最可怕的方式在玩。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笑;也许,她玩这个游戏就是为了伤害我,惩罚我。

可是,她为什么要惩罚我呢?

“好吧,”安格斯说道,“这就是托兰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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