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孩子长大些后,你女儿又问:‘妈妈,你说过,我们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我们已经长大些了,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等啊等啊,盼呀盼呀,春去秋来,秋去春来,鸿雁北飞南归,又一个北飞南归,你终究未回来。你女儿长大且出嫁了,你儿子结婚且又有了孩子,也就是你的孙子。孙子的小朋友被其爷爷又抱又亲,孙子又问其奶奶:别的小朋友都有爷爷,我怎么没有爷爷?其奶奶除了皱眉毛、摇头、叹息,难以回答。于是在你孙子小小的心上也埋下了个问号。”
弟弟听到这里,不由得泣不成声:“唉,唉,怎么是这样啊?唉!我对不起他们,我欠他们太多了!”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赵济民悲痛哽咽,泣不成声,弹泪了,也就是到伤心处了。老哥的一番肺腑之言,勾起了他伤心的往事,触到了他的伤心处。
赵济仁解释道:“这不能怪你,这不是你的过错,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各事其主,你是事不由人,身不由己,没有办法。在那个美苏两强争霸世界的时代,各国都在站队,闹得世界乱哄哄的,满天乌云滚滚,处处炸雷轰顶,我们国家也战火纷飞,兵荒马乱。我们亲兄弟两个,也各事其主,各行其是,致你抛下妻子儿女,来到台湾,好端端的一个家庭,一劈两半,天各一方,互不来往。这是我们的错吗?不是,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责任,而是命运,也不存在对不起的问题,因为由不得你。是命运把你抛到了这里。”
弟弟道:“哥哥说得对,是命运把我强制抛到这里,导致了天各一方,妻离子散。我是没有办法,做不了主的。可是,只要活着,总得过日子,我当兵年纪大了,被退伍了,为了生活,不得不找个伴儿,相依为命。她也是过来人,在生活的道路上走到了一起,开个饭馆养家糊口。”
赵济仁道:“过去的事是不能改变的,但今后的事是人为的。我们都是一个爷爷的孙子,一个奶奶的血脉,无论天南地北,天涯海角,都连着筋,牵着心,系着情。老家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应该回乡看一看。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彩芹与你夫妻一场,等你这么多年,你总应该见一见,做些了情的事。你的儿子、女儿,都是亲骨肉,总不能不见。还有孙子,都是一条根上的骨血。酒比水热,血比酒浓,聚一聚是非常必要的。爹妈未见你,归了天,留下终生遗憾,你对于儿子、女儿、孙子,不能再留下遗憾。不能让前人的悲剧重演,尽量地做些补救工作,心里也好受点。”
“哥哥说得在理。”弟弟道,“我力争回去看一看,叙叙旧,了了情。可不知何时才能消除关卡,要经这里允许、那里同意,才能够成行。另外,也得张罗、准备一下,不能空着两手,带着一张嘴就去。”
赵济仁又道:“我们都过了花甲之年,说不定哪一天两脚一蹬,双眼一闭。时不我待,机不可失,不能等,事在人为,全在争取,也不需张罗,不在金钱,而在心事、人情。钱花了可以再赚来,心事不了,人情不还,一辈子不得安宁,咽气时就难闭上眼睛。”
“哥哥说得是。”赵济民道。
赵济仁又道:“天下大事咱们管不了,上面的事咱们管不了,要等取消关卡,消除壁垒,随便行走,一切都万事俱备,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我们只求探亲戚,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不能这点方便都不给。”
二人正叙旧,弟妻进来说:“快中午了,该吃饭了,咱们到饭馆吃饭去,方便些。”
赵济仁道:“说话要紧,还有许多话要说,在家里随便吃一点就行了,我一块儿还有几个同伴,我得给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别等我,自己吃。”
弟弟道:“几十年难得见,你千里迢迢来看我,我总得尽尽主人的情分,表表弟弟的情意,把你的同伴都请来最好,人多热闹些。”
弟妻也帮腔说:“就应该这样,哥哥你别见外,务必把你同伴都请来,我去饭馆说一声。”
郑女士也插话道:“我去请他们,你们在家等着,待他们来后一起去饭馆。”
赵济仁道:“恭敬不如从命,让大家一块儿见见面也好。”
不大工夫,郑女士就领着万健华六人来了。一一互相做了介绍,弟妻订了饭菜后也来请他们去吃饭。
赵济仁等一进饭馆,就见里面宽敞明亮,清洁整齐,顾客来来往往,服务人员忙忙碌碌,热情接待顾客。显而易见,生意不错。待大家坐好后,弟弟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开的小饭馆,我本钱不多,干大买卖不行,开饭馆本小利微,风险也小,赚些劳务费,也没有什么珍稀佳肴,仅供应家常便饭,方便大众日常需要。我们老两口也有把年纪,仅从旁张罗原料采购、财务进出,炒菜做饭全靠儿女们干。”
赵济仁应和道:“民以食为天,不论干什么职业,都得吃饭,搞饮食业虽然赚不了大钱,但也无大风险,就是辛苦些。”
正议论之际,一位女士上茶来,弟弟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女儿。”紧接着一位男士持一本菜谱来,弟弟又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儿子。”互相点头问好,并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凡菜谱上写着的都有,别客气才好。”
赵济仁面向同伴道:“我弟弟说过了,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随便点。”
万健华望了一眼主人道:“来到你们的饭馆吃饭真是幸运,谢谢你们的美意,我就不客气了,我点一条鱼。”
韩克笑道:“我点肉粽。”
胡艳丽笑道:“我嘴馋,吃螃蟹。”
周菊英翻着菜谱看了看道:“我要土笋冻。”
“我点鸭仔粥。”窦春芳说。任沛紧接上道:“扁食没吃过,我点扁食。”
其弟弟问赵济仁:“哥哥吃什么?”
赵济仁道:“我年纪大了,吃荤菜不行,再说,已经点得不少了,吃个素菜就好了。”
“主食吃什么?”弟妻问,“米饭还是面食?”
赵济仁回答道:“米饭、面食都行。”
主人道:“就这样好,我喜欢直爽,台湾地方小,人口也不多,但人很杂,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各种口味的人都有,有的爱吃酸,有的爱吃甜,有的喜吃辣,有的要吃米饭,有的专吃面食,我们都得准备点。”
万健华笑道:“真是人多嘴杂,众口难调!”
主人道:“为了适应各种顾客的口味爱好,我们就酸甜苦辣浓淡都预备着,同时讲究色、鲜、味、形、刀工、火候,尽量满足顾客的需要……”
正议论间,主人拿来酒瓶、酒具、拼盘、凉菜,为大家斟上了酒,举杯道:“热烈欢迎哥哥来看我,欢迎大家来做客,请干杯!”
左手举杯,一饮而尽,杯底朝上。
紧接其后,赵济仁回礼道:“借花献佛,为我们亲兄弟相会干杯!”一饮而尽,杯口向下。
接下来又是弟妻、侄儿侄女,一一向赵济仁及同伴敬酒,表示欢迎。
又是万健华等同伴回礼。万健华深情地说:“能在你家饮酒吃饭,共祝你们亲兄弟相会,真是大幸事。古人云:度过余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中华民族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两岸人民终于能够互相往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你们亲亲的兄弟俩终于能够同席而聚共饮美酒。我真心实意为你们祝福,祝福你们兄弟俩健康长寿,常来常往。”边祝福边一饮而尽。
韩克接着道:“上辈子打打杀杀,把你们亲兄弟俩分开了,现在恩怨情仇都过去了,应重新开始,重新团聚,友好相处。”
“台湾海峡并不是障碍。”胡艳丽道,“一湾浅水挡不住咱们,障碍是老习惯、老规矩、老脑筋、老思维。调一个角度,换一个方位,换一个思维方式,便海阔天空,是坦途大道。时移势异,时过情变,应该因时因地制宜,不能用上辈子的做法对待今天的事情,更不能用老方式惩罚自己。”
周菊英道:“就是,你们都是过六十奔七十的人了,转眼之间,就是七老八十了,岁月不饶人,趁着尚能走动时,回老家走走亲戚,看看邻居,叙叙乡情,终结心事,了了情谊,也是人之常情。”
窦春芳望着主人道:“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不生疏,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中国人,亲不亲,断了骨头连着筋,远虽远,终归是一家人,应该来来往往常走动。”
任沛也道:“你们都说得对,我别无话说,只希望像今天一样再聚一聚,或走亲串邻,或做买卖,欢聚一起,也是快乐事情。”
赵济仁又道:“我们兄弟相会,感慨良多,话说不完。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希望你们回老家转转,我们都是老人,同时代的人,不论亲戚、邻居都老了,有的已经不在了。去路茫茫,来路不多,人生苦短,别无他图。说不定哪一天两脚一蹬,双眼一闭,呜呼哀哉了。家产金钱皆是身外之物,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唯独人情不能欠,不能留下遗憾,否则,心里总是忘不掉,放不下。应该回去走走亲戚,串串邻里,拉拉家常,叙叙旧情,聊聊人生,把心事了了,把人情却了,心里也坦然些,安稳些。”
其弟弟道:“哥哥说得都合情合理,人非禽兽,岂能无义;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我何尝不是这样,总有一个梦——家乡梦、亲人梦,日思夜梦总缠着人。人越是老了,越是念旧,每有闲暇,每接触往事景物,总勾起一串串心事,叫人心不安,情不宁。身在台湾,心在家乡,牵肠挂肚,摆脱不了。睡不实,吃不香。何时才能圆这个梦。我答应哥哥,一定要回家一趟。”
弟妻应和道:“我理解,我支持。应该回去转转。”
赵济仁笑道:“最好,最好,应该这样,我等你,越快越好。”
赵济仁圆了兄弟相会的梦,辞别了弟弟及其家人,与万健华等同伴迈上了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