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知道了,其它事待会再说。”在宫灯照耀下,杨广的脸色比疗伤前的香玉山更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年纪看来只有五十上下,膊头高耸,虽穿起鲜艳的九龙袍,头顶高冠,却给人似穿了寿衣的颓废感觉。
任谁都可看出他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斐蕴忙道:“圣上赐示!”
杨广叹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什么不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偏是军士逃者日众,连窦贤都私自逃了,卿家评评是何道理?”今回连斐蕴和虞世基都无言以对,其它人更是噤若寒蝉,怕招来横祸。
斐蕴不能不说话,干咳一声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谣言,煽动军心。微臣定会查个一清二楚,报上圣上。”
杨广冷笑道:“谁能煽动朕的军队,想朕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丽,军功盖世,将士敬服。朕才不信他们会听信闲言。快给朕彻查此事。”
寇仲忍不住突然出口说道:“皇上。天下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你还在自我粉饰,你觉得有意思吗。一个突厥,把你吓得肝胆破裂了吗?”寇仲目光如电,直视杨广。神情上泛起讽刺。
被人如此揭露,杨广闻言了,怒喝道:“那小儿胡言乱语,竟对朕侮慢不敬。”
斐蕴,虞世基陪两人一齐魂飞魄散。未曾料到这两个小家伙胆大妄为到这般地步。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势,表示准备随时突围逃生,豁了出去。
寇仲昂头笑嘻嘻道:“你的堂弟李渊都举旗反了。天下各路稍微掌握权势的人都在招兵买马。小民敢说你这狗屁皇帝的命令连皇宫的传不出去。就你这破模样。也敢称明君。我呸。老小白脸,也不撒泡尿照一照”。
众人暗里齐声叫糟,杨广最忌人语带讽刺,更何况当面辱骂。今趟寇仲真是想找死。这下连带他们了。
杨广果然沉下脸来,冷冷道:“小子大胆狂妄之极,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寇仲表面从容不迫,暗中则在提聚玄功,闻言狂笑说道:“拜您这昏君治下。连年征战,我生在这扬州城就是一个孤儿混混。哪来的九族。”声音略带悲壮。
杨广愕了一愕,接着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后合,道:“好一个狂妄无知小儿!打仗怎么会没有死亡的。这仗打出去。可比别人打进来,毁家屠户,总算要好一些吧。”
寇仲与徐子陵一呆,未曾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天下政略。徐子陵想不到寇仲思维那般透彻,一时哑然,不知作何回答。
寇仲却大声笑道:“区区一个高丽。你可算过,三次征讨。伤亡多少。耗费钱粮多少。弹丸之地罢了。你意图削弱关陇贵族,河北陇西世家之力!不惜以此策,伤民无算。却不知,贵族毫发不伤。暗中扶持土匪扰乱地方聚集财富。反而势力愈加壮大。老白脸,到底是谁狂妄,谁无知。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墙,死了算球。”
斐蕴,虞世基独孤盛恐惧万分望着寇仲。心头震颤。这可真是天下大忌之言。怎么一个平民小子如何能这般讲述清晰。他们苦涩地交换了个眼神。被算计了。悔不该收那一箱金子。但是他们无论如何有人敢这般大胆。
杨广霍然站了起来。推开身边的妃子,目光如电望着两人。气度煌煌大气。天子威严再临。
寇仲徐子陵大吃一惊。大隋天子竟然这般威严。
杨广的目光从斐蕴,虞世基独孤盛扫过说道:“你们退下去吧。”顿了顿,目光朝一众妃子说道:“你们都给我退下去。大殿之上,除了他们。谁敢偷听,诛九族!”
斐蕴,虞世基独孤盛骇然色变。望着威严焕发的杨广。知道君王的杀伐果断。立即领命退了下去。
大殿之上一片宁静。
杨广目光闪烁龙威之严,盯视着两人说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大隋皇帝。威压无双,气盖宇内。寇仲心头剧烈颤动。刚刚那幅模样是伪装的?一个权势滔天的皇帝,用得着这么装吗?
寇仲心头闪过师傅交代一翻措辞。认真说道:“我师乃鬼谷传人张凡。知道陛下雄图伟业之心,奈何朝堂被奸人与世家把持。心智遭受蒙蔽。故而谴我与子陵觐见陛下。问一句陛下可愿重振雄心,鬼谷一脉,愿意助陛下扫清宇内,还天下百姓安宁。”
杨广脸色数变。身体剧烈颤动。良久良久。目光一直与寇仲对视。
似乎感受到寇仲赤子真诚。杨广脸色一缓。目光复杂地从大殿上扫过。最后低沉声音说道:“太晚了。”
寇仲徐子陵不解望着杨广。
杨广说道:“你们师傅对朝廷,对朕,对天下看得透彻。但是太晚了。从突厥会盟被围,朕才恍然醒悟。这天下已经彻底沦落贵族世家之手了。朕这个皇帝的生死都由他们轻易决定。缓慢病死,不小心坠马而死。种种死法都有可能。如果朕预料不错。从朕让他们出去这个大殿之时。朕恐怕就难活过今晚了。”
寇仲徐子陵骇然色变。目光呆呆的看着大隋皇帝。
杨广豪气大笑说道:“无碍。你们两个最好快出去。”说完取下腰间一个玉佩说道:“拿着它,趁着它还有一丝作用,你们还有机会活着出去!还有替我谢谢你们的师傅。我杨广一生霸业无人能了解。未曾想到海内存知己。朕心甚畏。”
寇仲徐子陵悚然惊醒,悲伤之色从心底涌起。他们从不曾见过这样绝望悲壮样子的皇帝,最终明白,这个天下并非都是皇帝的过错。徐子陵忍不住叫道:“圣上!”
杨广冷哼道:“够了!大好男儿,何须这等婆婆妈妈。给朕滚出去。最后一句帮我转告你们师傅。鬼谷一脉,计、谋、权、术,御人于无形之中,可谓学究天人。别让这个天下落入异族之手。我杨广尽力了。”
皇帝居然当成傀儡般窝囊。寇仲徐子陵含着一双热泪。接过玉佩。认真在地上叩拜了一礼,才起身离开。
两人不敢耽搁。持着杨广玉佩快速冲出了皇宫。
离开江都大城之后天色已经晚了,两人寻了一个可用看到江都皇宫的山头坐了下来。寇仲虎目神光闪烁,凝望着天上的星空,正容道:“第一次生出,不再想做皇帝的感觉。”
徐子陵默然片晌,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你需要的是刺激和挑战;你需要别人尊重你,讨好你。你从不怕任何人……”
寇仲截断他道:“错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你。怕娘,怕师傅,怕师娘。”
徐子陵淡然道:“看你说话和师傅勾肩搭背,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师傅哩?”
寇仲笑得差点喷饭,喘着气道:“师傅那个人随意,显得亲切。不比常人。若真和他老人家客客气气。那可真是疏远了。咱们今晚休息后,就回飞马牧场。”
徐子陵向他嘲笑道:“你挑选这个地方,只怕就没准备今晚睡觉吧!”
寇仲愕然,随即颓然道:“知我者小陵也。那帮狗杂种当真毒辣,守卫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亏得我们出来的快。我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当真冒天下之大不违。做出悖逆弑君的事情来。”
徐子陵目光沉重,叹气说道:“罔思忠义,天下之恶,古今同弃。宇文化及,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元弘嗣等人纵然成功弑君,今后其后人也会为世人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