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诸国通行极为麻烦,我们现在所存的钱财也不够。虽然我也不愿意等,但是,只能……再等等。”说到此处,苏珵倒有几分清醒了回来。
目前东界神洲十五国,势力可分为四大国及其附属同盟国,以及三个中立国。盟国之间通行尚属不易,非盟国之间更有复杂的世仇国恨,加上大相径庭的治世理念和风土人情,往来极为困难。若要游尽这东界神洲,不仅各国入境、各城往返,都需不少费用,通关手续更是复杂。他三人降妖、授课,也是一边在攒钱,苏珵执着于双团晋选,为的是免除这些繁文缛节。
当然不走官道,这些问题会少一些,但就得面对这千山万岭之间的万千妖物,这样更加凶险非常。因此,还是得那大道团的身份,手执通行令,自然通行无阻,就算带人通行亦是可以的。苏珵原本盘算着,今年至少能入得预备团。谁知如今选期有变,实在猝不及防。
“那不如今年我也参加,我明日就开始准备,应是有可能选上的。”沐绒知道苏珵所求,为了晞畄在他俩看来自然无可厚非,因此她也一直尽自己所能的帮他。
“就算让你选上了,未得道籍,五年后如何进得了大道团。”
晞畄在旁沉默,他不想苏珵为了陪他周游世界而耗费十余年时间来盘算苦熬这些事,但他又深知,苏珵不会放弃。苏珵曾告诉自己,“若你死,便罢,今你尚在,我自当如你所愿”。或者说,在苏珵六岁那年被晞畄无意救上岸后,就认准了这一生只为彼此而活。苏珵是如此,沐绒亦如此。
“按你的性子,应是将指标早已盘算安排好了,变故突如其来,不足三月时间却有九个月的任务还未完成,确实有些棘手。”
“是有些棘手,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沐绒听出来苏珵想做些冒险的事儿。
苏珵想说大不了求师父让他去执行一些级别更高的任务,或许能追得平指标。但任务高一个级别,意味妖物等级也高一个级别,他不想让两人为此多增添些无谓的担心。但苏珵更知道,在晞畄死之前,他自己不能出事。
“……大不了勤快些,多奔波些,也没什么。”
“你定是想着去做些超过自己能力的任务吧。”晞畄一语道破。
“……”
“万万不可!除非……我来相助!”
“啊?”苏珵不解。
“我最近开发了些更厉害的阵法,或许于你有用!“
“你的阵法,自然是奇妙无比。只是你每次注入一道阵符都得花上数十日,太耗心神了……”苏珵既需要沐绒的阵符,又不希望她太过辛劳。
将法术和阵法通过咒文写入道符中,是修道之人必修之课。而入符,主要是将发动该法术或阵法的所需之道气和要旨预先埋入符中。在实战时,气是最重要的力量来源,如若能使用已预备好的道符,自是节省气力的好方法。各门派皆设有符库,专门将各种常规法术写入符中,多是由较为初级的炼人、至人,当做每日功课制成。
苏珵在破解扶琛百花幻雨时所用的两张道符,就是这种基础道符,因为法术较为简单,任何人只要驱之以气,都可发动。但是如若高级一些的法术,不仅写入道符之中程序复杂,连使用之时也必须由写入法术之人的气来发动,因此高级别法术的道符,从符库中是取不到的,都是自制而成。
不同法术、阵法依难易程度、威力程度和耗损气力的程度不同,写入所需的时间也不同,与实战之时一气呵成是不一样的。短则一时半刻,长则需要数天甚至数十天的制作时间,发动之时只需稍提些许气力驱之,便可幻化出来,极为实用。
两年前,沐绒竟成功在道符之上加入了自己研发的无相乾坤阵。此阵微小,却能让两股不同人的元气相互融通成一股,借而发动他人写入道符之法。早年间,能写入道符中的只有法术,阵法和术式是写不进道符之中的。而傅饶长老数年前成功开发出将阵法写入符中之道,此事当年一度在同道之间引起热烈反响。
倘若傅饶知道自己的爱徒天赋竟到如此地步,必然更要啧啧称奇。每次苏珵出山执行任务,沐绒便会将一些写好的道符交付与他,当然多是阵法道符,用来以保万一。只是沐绒尚未取得道籍,自身道气有限,每写一张高阶道符都极为费劲。若是法术道符还可让苏珵代写,但是阵法道符就只能自己来了。毕竟,阵法可比法术复杂多了。
“正是如此,况且这样一来沐绒你锋芒过露,麻烦事定会接踵而至。我倒是有个办法。”
“快说!”两人异口同声看着晞畄,他们知道晞畄说有办法,那定是真有办法。
“方才我说,云泱公主将远嫁儇国,此行舟车劳顿一路凶险,皇室必会嘱托日月社护送。而昆仑派主体在己国,理应是被就近分配之所。皇尊贵族远嫁,走的必然多是官道,虽说奔波,却也谈不上多凶险。世上应无妖类敢明目张胆的打皇家的主意,一有不慎,事后定会受到该国的报复。但此等护送之事,任务等级却是极高的,实际又相对安全。所以……”
“确实如此!我记得,几年前己国也有此迎亲送嫁之事,当时令帖等级可是三甲!”未等晞畄说完,苏珵像是找到出口一般,有些重燃希望的迫不及待。
“如此说来,只要此番护送后,定可达标了?”
“嗯,问题是如何让苏珵接到这护送任务,想必与苏珵一样需要此任务的,在昆仑派中还有几人。”晞畄继续推测,他一向擅于此。
“此次突然宣布改期,我看多数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任务早已达标之人,近期对令帖应是能免则免,都打算养精蓄锐以备竞选。”这话是盈尽告诉苏珵的,他平日里对其他人并不关注。
“不过就算有人竞争,此等任务也不可能交由一人完成,只要你能在这护送队伍之中便可。再则,云泱公主自幼不受皇族重视,依我推测,这次酬金恐怕将和令帖等级严重脱轨,而虽说是没有太大风险,但是来回长途跋涉甚是费时耗体,也未必多少人愿意去。”
“话虽如此,但还是应早些筹备,我立即去求师父,让她帮我从中周旋!晞畄你与云泱公主若熟,可休书一封,看可否令其指认我做护送队中一员。”
“这有何难!晞畄先生一出手,任你是公主还是小姐,无不言听计从!”沐绒借机调侃晞畄。
“哦?那你是否言听计从于我。”晞畄却反将一军。
“我何时不听你了!”
“哈哈,那你这次多备些阵符给苏珵吧,近来时局颇为动荡,若说完全是份闲差也未必如此。”晞畄自然知道,两人都是极为信任自己的,或者是,他们三人都无理由的彼此信任着。
“管他闲不闲的,我这就先去求师父!”说着,苏珵就准备起身离开饮夜台。
“你是不是喝多了,你白天还说仟兮长老尚未归山吗?”沐绒叫住苏珵。
苏珵这才记起这事,而且听盈尽师兄所言,归期未定!没想到寻常不愿见她,她就时常在你跟前,眼下需要之时竟又不在了。只见苏珵盘腿而坐,欲起势施法。
“你这是作何?”晞畄不明。
“此乃仟幽之法,只要是师父门内弟子,百里之内皆可互寻方位,若是师父归山,我定能探知。”
“……我看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明日再行此法吧。”沐绒深觉如此深夜叨唠师尊略有不妥,何况对方还是女子。
“放心吧,我酒早已醒了。”苏珵放下手中杯,作势起法。弯月悬空,虽映不清着他的面容,然而透过夜色看去,也必知定是个俊朗少年。沐绒看着苏珵心想,他要是化作天上星,应是那最闪亮的启明金星。而晞畄则更希望,苏珵不要成为这绕月之星,而能化作一阵风,向想往之处去,飘逸自在。想到此两人竟都不觉的轻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真的酒醒了!”
言语欢笑之间,晞畄忽觉一阵刺痛,怪疾发作。幸好已饮下这辉液,痛楚已然减了不少。虽说减少,仍是痛若锥心,晞畄脸色渐改,疼痛由脑袋向心脏蔓延,接下来将走向四肢脏腑,直至全身每一处角落。
晞畄从袖中拿出一张道符,这是沐绒为他所做六面绝声阵,晞畄手印起势,对他而言发动这阵法的气力还是有的,只见六面黑色屏障凭空而生,逐渐组成一个方型的黑色小屋,唯留下一扇门还未闭合。这扰人的痛楚,只知多是夜里袭来,却难以把握具体时辰。
“你俩……稍等我……顶多……一刻钟……”晞畄没有强忍着露出笑来,却也极力抑制这熟悉又难耐的痛楚,他既不愿意让自己徒增悲情,也不愿意让苏珵和晞畄看着心生苦楚。而事与愿违的是,此情此景,从小到大,在苏珵和沐绒两人心中,早已成为他三人共同的悲情和苦楚了。
“好……我们等你出来再饮。”沐绒露出心疼的神色,却也不知如何慰藉。
苏珵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那稀薄月色。晞畄走进阵中,最后一面屏障合闭。黑屋内外相互隔绝,彼此听不到动静,晞畄尽可在里面大声嚎叫,不论他叫得多大声,也不会破坏外面这美酒佳人之夜。
风儿再略饮夜台,沐绒的发丝伴着轻盈微细的银铃声随之而动。
“不能再等下去了!今年定要直入大道团!”见晞畄离场,苏珵将心中盘算向沐绒直言。
晞畄十岁那年,一次痛楚发作时实在难忍欲寻短见。苏珵对他说,“如果你今日要死,我和你一同死”。他让苏珵好好过,苏珵却说“你若要我独活,当初为又何要拦我去死,你若要寻解脱,我也要寻解脱,你若要我好好过活,就同我多留在这人世多受些罪吧”。
从此,晞畄再未寻死,他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让苏珵找到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活下去的理由。借此,便相约踏遍世界,周游列国,或许人世间还有些事情能引起苏珵留恋。而苏珵,自决定给晞畄一口吃的那一念,从未有一刻要放弃晞畄,包括治愈他。
“……你放心,道符我已备好,定没问题的。”沐绒知道,大道团对现在的苏珵而言何等艰难,可除了鼎力相助外,她别无选择。
苏珵和沐绒瞒着晞畄,原本再五年后才要锁定的大道团,今年苏珵就想提前拿下。然而凭他目前的修为实在难以如愿,但如若加上沐绒那鬼斧神工的阵法,应是还有一分把握的。苏珵不愿再多等一刻,遂起手印,准备施法。
“道法云声仟幽。”苏珵张开眼睛,仟兮已回到昆仑山了!
“我师父回来了!事不宜迟,我先行一步。”
“啊?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你不等晞畄了吗?”
“不了,我明日再去找他。你陪他再喝一会吧,莫辜负了这夜色。”说罢,苏珵一个轻身起跃,便离开了饮夜台。
沐绒躺了下来,望着这满天繁星,内心久久难静。他心知苏珵借着周游世界之名,实则要再为晞畄遍访名医,他不会放弃任何治好晞畄的可能,当然,沐绒也是一样。只是看着苏珵这些年越发劳苦奔波,心怀不舍。
与傅饶长老神交多年的蜀山派翰粼长老,十道位居第八道,除了专研阵法之外,对医道也极为精通。一年,翰粼长老来昆仑山拜访她师父时,沐绒就曾求师父代请翰粼为晞畄观诊,结果竟也是无可奈何,连原由都找不出来。
沐绒深感欲解此证恐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她和苏珵一样,即便有一丝可能都是不会放弃的。只是,这磨人的岁月,对三人而言,既短暂,又难熬,她既盼着那终结之期不要到来,又怕期限之前,彼此都将心力都消磨耗尽了。
故而沐绒让自己成了三人中较活泼的那个人,或许那日终会到来,但此前莫错过了这大好时光才是。沐绒笑,晞畄也会跟着笑,晞畄笑,苏珵才会安心,也方能让那难言之痛,在三人心中淡化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