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已开门多时,进来的当然都是有钱人。当然,走出去的也都是有钱人。
怡红院的生意一直很好,今天格外红火,姑娘们都快应付不过来了,老鸨子恨不得年龄倒退二十年,自已也好派上用场。
一大早就聚来这多客人,说明怡红院的立体经营模式已相当成熟。
像怡红院这般有早餐供应的娱乐场所并不多见,早餐多是供给那些整宿赖着不走的客人,就光是做这早餐就把后厨白案忙得每日骂娘。一般早餐过后,稍事休息,戏台上便开始莺声婉转燕舞翩翩,厨房里顶级大厨则开始磨刀霍霍,随时准备丰盛的午餐。
每位姑娘都经过严格培训,都有自已拿手的曲目,铜锤花脸多是重金请来的当地名角,人家都没空时老鸨子也顶一脸厚厚的油粉反串一下,居然也能满堂彩,在她的带领下,怡红院打杂的都成了戏精,就连瘸腿的看门人居然也小跟头翻得贼溜儿。
老鸨子早早化上了妆,这样省钱又能过戏瘾的好事真是一举两得,她一身肥膘膀大腰圆,先别说,妆一化髯口一戴,居然比花脸还花脸,见到的人无不伸大指称赞:“老板娘你真爷们儿!”老鸨子听得高兴,一张大嘴也咧成了血盆。
后台乐师捏紧鼓槌敲打出紧促的“急急风,”老鸨子端襟扶带正欲上台,眼一暼,就看见了那位短衣襟小打扮的主儿。
“哎哟——十八爷,您回来啦!哎唷,怎么穿成这样啊,莫不是招贼啦………”
她扭着锅盖般的大屁股极其亲热地嘘寒问暖。
“招贼?放你妈的屁!有谁吃了豹胆,敢动你十八太爷!”柳十八用气势强撑着场子,老鸨子若看不出他心虚那一定是装的。可面对这么个出手阔绰的大金主,他就说屎是香的也得应着。
“哎呀,您瞧我这张嘴哟,十八爷的脾气谁个不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嘛,想穿啥衣服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哇。”
柳十八眉头一皱,对她这一套十分腻歪,摆手道:“好啦好啦,少点废话,快些弄点吃的,看不出太爷没吃饭吗?”
一个负责拉幕的伙计很不识相的凑过来小声道:“老板娘,该您上场了。”
老鸨子看了他一眼:“稍等一下。”
伙计很敬业,敬业的有点不知好歹,继续道:“老板娘,人家乐师都恁大年纪了,您不上场人家就不能停啊,老胳膊老腿的,别累出个……”可能脸上的油粉太厚看不出表情,可你倒是注意下眼神变化呀。
“让他们继续敲!敢停一下就别想拿钱!”
伙计吓得脖子一缩,退了回去。
老鸨子回过脸来,脸上的肉又笑的直抖喽,加上并不专业画的那大花脸,就像刚从冥界走出来的恶鬼一样。“十八爷,我这就……”
柳十八一摆手道:“别了,太爷自个儿去,你先去唱你的吧。”
老鸨子怔了一下,随即抚掌献媚道:“我知道十八爷菩萨心肠,是真怕累了那几个敲打的,行,您自已去,想吃啥随便点罢。”
柳十八使劲点头:“谢啦,好啦,去吧。”
“昨晚说好的,您可别忘了,再说就是没这事儿,阿咪儿还是我的台柱子,您还是怡红院的大金主,这不,前两天有位大爷看上了咱们阿咪儿,要用一万两银子赎她,我一想,阿咪儿被他带走您找谁去呀,到哪里找这么漂亮又懂事儿的小姑娘呀,我……”
韩十三知她坐地起价,心头暗骂,脸上却很高兴,拍了拍老鸨子的肩头:“干妈,你是真知我心,谢啦!照理说阿咪儿在我心里是无价的,这样,我给你三万两,你看怎样?”
老鸨子眼里登时放出光来!她忙打着哈哈,差点就以万金之尊的扮相跪伏在这衣着可笑的年轻人脚下。“这么说定了哈,十八爷果真财大气粗,不是、是果真对阿咪儿一片痴心呐……”
柳十八白了她一眼:“一会要有人再出高价,你是不是会改主意?”
老鸨子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便是我改了主意,阿咪儿姑娘也未必肯啊,您知道,她可不是个随便的人呐。”
“好啦好啦,累不累呀你,你不累人家不累?快些去吧!”
“嗳,好唻,那我就去献丑了。”
“去吧,献你的丑吧。”
老鸨子扭身赶向戏台,低声自语:“这回可赚大发喽……”
急急风一直未断,乐师们已是满头大汗,相信他们心里不止骂娘,恐怕连老鸨子的八辈祖宗也捎上了。
柳十八在老鸨子洪钟般雄浑的唱腔中走进厨房,照可口的点了七八道菜,他决定,让阿咪儿也一块共享美食。于是,他提足直奔三楼,这里他连几个台阶都摸的透熟,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阿咪儿床上。他要给阿咪儿一个惊喜,哪怕才分开这几个时辰,小小的浪漫一下还是蛮有必要的。
他猫腰溜到那熟悉的门口,门关着,且自里面反插了门闩。
“阿咪儿果真是难得的贞洁,竟将自已反锁在屋里,想是怕他人纠缠咶噪,阿咪儿,你对我情深似海,我便是花再多银子也值了,不日将你赎出苦海,你我呼龙引凤,从此子孙满堂,白头偕老,才是真的美事!”
想到这里,浑身便涌起幸福的暖流。
举手欲敲门时,里面传出女人吃吃的娇笑声。
柳十八窒了一瞬,闭上一眼,自门缝中向里一张,登时浑身发冷,如坠冰潭!
一个男人竟端坐在桌前,黑衣黑裤黑面黑须,而千娇百媚的阿咪儿则坐在他腿上,两人正嘻笑对饮,后窗开着,想必黑面大汉是跳窗而入。
柳十八强按住怒火,只听黑面大汉低沉却又不失挑逗的声音:“阿咪儿,我的小可人儿,咱们又见面了,时别三月,可想我么?”
阿咪儿的声音充满了让人怜惜的娇嗔:“想你有什么用,害得人家独守空房,寂寞滋味,你哪里能够体会?”
柳十八心里一阵发堵,如梗在喉,几欲作呕。
黑面大汉也似乎完全忽略了阿咪儿的职业,只听他道:“好啦好啦,我怎会不知,所以我又来了么。”
阿咪儿道:“你从关中来,千里之遥,就是为了我吗?鬼才相信。”
黑面大汉四下一顾,压低声音道:“阿咪儿真是冰雪聪明,我四兄弟此来确有要事,他们还在东面客栈,我是为了你才偷偷跑了出来,想不到你竟会生气,早知我就不来了。”
阿咪儿以指点额,嗔道:“既来此地,若不见我,我才更生气,你若对我真心,干脆带我走呀……”
柳十八五内俱焚,右腿飞出,“嗵”的一声闩断裂,他大步闯入!
“贱货!你干的好事!”
突如其来的一声霹雳把阿咪儿惊得花容失色,一下子弹了起来。黑面大汉忽地站起,柳十八看到,他竟比自己高出一头,宽肩阔背,直如一头巨熊!
黑面大汉怒道:“小子,懂不懂规矩!”双拳一握,格格作响。
柳十八火烧顶梁,并不睬他,指着阿咪儿破口骂道:“想不到你如此下贱!我才离开,就将野男人招上门来!”
黑面大汉面露诧异,盯着阿咪儿问道:“他是谁?”
阿咪儿脸色大变,稍作权衡,旋即定下神来,一张俏脸马上现出极度委曲状:“他就是要替我赎身的人,若非你三月不见,我怎么会看上这样的货色!”
一句话令柳十八倍感心酸,自已这身打扮,又哪有风度可言!心下对那庄家更恨得咬牙切齿。
黑面大汉冷笑一声:“那么,我让他滚出去!”踏步上前,一拳挥出。
柳十八怒极反笑,更不费话,左手轻托其腕,右脚同时踢中他的膝盖,大叫声中,黑面大汉身子往前一倾,柳十八想都没想,右臂一曲一肘撞出,肘尖准确无误地撞中他的左脸,他的头如遭重锤,向后折,柳十八即时跳了起来,一脚踹中他的胸口,把偌大的黑面大汉蹬出窗外,断线风筝般向下落,少顷便听到“嗵”的一声大响。
“好小子,你等着,老子一定会报仇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远处。
以这种方式结束战斗,是阿咪儿绝想不到的,她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哭泣起来,香肩抽动,楚楚可怜。
“十八爷……我…是他硬逼我的……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嘤嘤……”
此刻的柳十八却反倒十分平静,他这样说道:“其实我早该明白,母鸡就是母鸡,永远也变不成凤凰,谁要说**能变贞洁,我宁愿相信,下崽的都是公猪。”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离开了这曾经温柔的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