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燕慈退朝回来,便兴冲冲的跑来找落阳。
听着外面“哐哐”的砸门声,落阳便知道是燕慈来了。
他打开门道:“你要拆房子吗?”
燕慈上下打量落阳,见他换了一身衣衫,旋即笑吟吟的道:“真是人靠衣衫马靠鞍,现在看上去顺眼多了。”
落阳脸上微微一红,道:“这么多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这几天尽陪着表妹了。”
“那今天怎么没去陪你的表妹啊?”
“她已经离开两三天了。”燕慈神神秘秘的挑了挑眉毛,笑道:“听大臣们说巫灵雪山最近妖怪横行,老头子派兵围剿了多次,都是无功而返,你要不要陪我去打妖怪为民除害?”
一听说要打妖怪,落阳便兴奋起来,他摩拳擦掌道:“闷了这么多天了,终于有事情做了。”
“走。”燕慈道:“你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们这就走吧。”
“好。”燕慈轻声道:“我们偷偷地溜出去,千万别让老头子知道。”
两人选了快马,偷偷地离开了燕国王城,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而去,行了数百里,便有贯江阻住去路。
贯江水流湍急,江中有一座小岛,将江水一分为二,名唤“水仙郡”,两人在水仙郡稍作停留,在驿站换了马匹,便马不停蹄的向着巫灵雪山而去。
两人纵马疾驰,通过两山之间的隘口,在峡谷中又行了数百里才见一处密林。燕慈道:“穿过前面的两仪林便是巫灵雪山了。”
两人在两仪林风驰一阵,落阳不觉感到阵阵寒意袭来,越往前走便越是寒冷,不觉间,林中竟有皑皑白雪铺满山路。
落阳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穿过两仪林便是银装素裹的雪中世界。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雪。
“好美啊。”落阳不禁感叹。
“冻死人了,还有心思欣赏美景,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先去前面的留仙镇借宿吧,若是露宿荒野的话,恐怕会被冻死的。”
“嗯。”
两人纵马要走,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小丫头,你给我站住!”
两人循声望去,见有两个人正在追逐一位姑娘,而那姑娘正是那银发白眉的姑娘。
“表妹!”燕慈不由一声惊呼,纵马向着那两人冲去。
那两人见燕慈纵马袭来,转身便往山上跑去。
燕慈道:“野人,保护我表妹。”
再一次见到她,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你就是流苏?”落阳轻声道。
“见过公子。”流苏盈盈一拜,道:“流苏不辞而别,还请公子见谅。”
落阳面红耳赤道:“没关系了,你太……太客气了。”
“公子,天快黑了如果不嫌弃,先去我家吧。”
“那……那……叨扰了。”
落阳将流苏扶上马背,自己牵着缰绳在前面走着,又行了一段路程,落阳跟随流苏来到一个山洞前。
流苏粉着脸道:“公子,这里便是我的家啦!”
落阳将流苏搀下马,随着她走进了洞去。山洞里锅碗瓢盆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角,旁边便是芦草铺成的“床”,除此之外更是别无他物。
落阳静静的看着流苏,她微微的笑着;天知道她的微笑掩盖着多少的苦涩。落阳又环视简陋的山洞良久,竟然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我以前住在肃慎山,也是这般的光景。”
流苏笑道:“公子,你先坐这里吧。”她指了指芦草铺成的床。那里是唯一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落阳知道,那里是她栖身的地方,他不忍亵渎她的圣洁,遂一脸苦笑道:“不用了,我坐这里就好。”说罢,他便席地而坐。
流苏盈盈一拜,轻声道:“公子,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嗯。”
流苏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山洞。
天色已经黑了,落阳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便跟在她的后面离开了山洞。
流苏在前面走着,远远地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猎户。
猎户笑着和流苏打招呼道:“女娃儿,这是要去哪儿?”
流苏停下脚步盈盈一拜,微微笑道:“陆伯,我家来了客人,我出去买些食物和酒。”
猎户慷慨的解下肩上的野兔递给流苏,道:“这个你拿去招待客人。”
流苏连连摆手道:“谢谢陆伯,我买不起的。”
猎户陆伯笑道:“大伯送你的,不收女娃儿的钱。”
流苏依旧摆手道:“这怎么可以!您还是快些攒钱给小淘子治病吧,流苏帮不上什么忙已经很内疚啦,怎么还能给您添麻烦呢!我真的不能收的。”说完,便红着脸逃开了。
这一刻,深深的烙印在落阳的心里。
流苏提着一壶酒和一个竹篮回到山洞。
她微微的笑着,道:“公子,饿坏了吧?”
落阳心中苦涩,却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有,只是担心你怎么去这么久?”
流苏轻声道:“我去采了些野果和村里的章婶换了一壶酒,所以回来晚了些。”
落阳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悲苦,道:“我不喝酒的,你何必费心。”
流苏执着道:“那怎么行?我见别人家招待客人都要买酒啊!”她把竹篮放在落阳的面前,脸上浮现很好看的笑,道:“这些都是山上摘的,有酸有甜可好吃啦,你尝尝。”流苏笑吟吟的将野果递到落阳的嘴边,他接了过去放在嘴里咀嚼着。
“好吃吗?”
“好吃。”
流苏又将一只鸡腿儿递到落阳面前,他发现这只鸡腿儿是唯一的荤食。
落阳伸手接了过去,将沉甸甸的鸡腿儿拿在手里。
“把酒喝了吧,买也买了,不喝可惜了。”
在流苏递上酒壶的刹那,落阳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多处划伤,血痕还没有凝固,显然是新伤!落阳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悲苦,道:“你的伤?还疼么?”
流苏看着道道伤口,赶忙拂了拂袖子,面红耳赤道:“为什么好吃的果子偏偏都生在有刺的枝上!”又道:“不过也好,若不是树上有刺,怕早都被别人摘了去。”
将这一壶酒掂在手里,仿佛有千斤之重,他竟不忍喝下。
“你在这山洞里长大的?”
“不是的,我起初是住在村里的。”
“为什么会住进这里?住在村里不是很好吗?”
流苏眸中充盈着晶莹的泪花,却强忍着咽了回去,“老山爷死啦,我又不会修房子,房子坏掉啦,我才住进山洞的。”
“老山爷死了?”
流苏终于忍不住,一滴泪滑落,“老山爷送我去王城回来,正赶上马贼洗劫村子,他们烧掉了我们的房子,还把老山爷也打死了。”
“可恶的马贼!”落阳咬牙切齿的道:“老山爷死的时候,肯定庆幸你没有回村,我们明天去祭拜老山爷,好吗?”
“我……不敢去。”
“不敢去?”落阳疑惑道:“为什么?”
“老山爷的棺椁是我自己拆了家具做的,而且,做的样子很难看,老山爷一定不喜欢,我没有和老山爷说实话。”
“老山爷是不会生你的气的。”
“真的吗?我其实好想念老山爷。”
“老山爷肯定也很挂念着流苏。”
“真的吗?”
“真的。”落阳坚定的点头道。
在流苏的一再坚持下,落阳终饮下那壶酒,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饮下这般酸涩的酒,也是穷尽一生所饮最醇香情浓之酒。
见他喝了口酒,她复又递上那只鸡腿儿,落阳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用力的咀嚼着。
看着落阳的吃相,流苏吮吸着鸡腿儿留在指上的余香甜甜的笑着。落阳没有谦让,也没有推辞,他知道,吃下去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她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吃。她越是笑,他的心里越是苦涩。
洞外月光匝地,洞内酒过三巡。透过那皎洁的月光,却使人有种淡淡的忧伤。
整日的疲于奔波,流苏显然是累了,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落阳不免有些心疼,道:“流苏,困了就先去睡吧。”
流苏强打精神道:“我不困,我陪着公子。”
落阳心底掠过一阵的悸动,道:“是我有些困了。”
流苏突然一怔,道:“真是糟糕!我竟然忘记给公子准备床铺啦。我这就去章婶那里借床被子。”
落阳拦住欲要奔出山洞的流苏,道:“你安安静静的去睡,好吗?你很累了,剩下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别让我感觉我是客人,好吗?”
流苏抿着双唇,乖乖的道:“那好吧,我先去睡啦。”
她乖乖的躺在芦苇铺就的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或许是太累了,刚刚躺下,便开始呓语连连:“老山爷,你别走,别走!别丢下流苏,我好怕……。别过来,别过来……,老山爷,我怕……他们砍掉了流苏的双脚,还要割掉流苏的鼻子呢,不要过来……,老山爷救我……”
落阳走到流苏的跟前,蹲下了身去。他拍着她,用哄小孩子入睡的口吻道:“流苏不怕,不怕,老山爷来了,老山爷来了,坏人快走开。”
像是回应着落阳,她翻了个身后,便止住了诸般呓语,睡意昏沉的脸上仍挂着一丝微笑,她抱着落阳的手臂甜甜睡去。
“老山爷……”
洞外漆黑一片,他不知道流苏是怎样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的。她蜷缩着身子,是冷亦或是恐惧。
夜已深了,落阳终是了无睡意。洞里洒进冷冷的月光,使得漆黑的夜更显得那般孤独、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