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慈没有披挂战甲,只是穿了一件黑色镶边的白色衣衫,此时的她已虚弱的不能承受战甲之重。
有人来报:“果不出公主所料,昨夜姜国重兵攻城,黎明前撤兵退去,端木阑掩护大军撤退,被我们围在莒州城。”
“端木阑?”燕慈听到端木阑的名字,立时便起身命人备马。
叶天若听闻公主又要百里奔波,眼中不由尽是愁苦的神色,但她深知公主秉性,只是无奈的叹口气。
燕慈只带了叶天若和流苏来到的莒州城,燕国的将士早已等候在那里,姜国的降将也一字排开迎接燕慈的到来。
燕慈等三人径直纵马进到莒州城。燕慈脸色蜡黄,双唇泛白,身体摇摇欲坠,但她却极力的去掩饰不堪重负的身体,众人看在眼里,无不敬佩不已。
“恭迎公主!”众人沿途跪拜下去,山呼海啸道。
燕慈坐在鞍桥上,双手紧紧地攥着缰绳,道:“端木将军身在何处?”
“那老头倔强的很,始终不肯出城迎接公主。”
燕慈道:“端木将军乃姜国三朝重臣,端行刚正不阿,不久前,因上书劝谏姜牧白进攻燕国而获罪,万不可怠慢了,快带我前去拜见老将军。”
燕慈的气量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可她并非圣人,也总有口是心非的时候,此时心中恨不得立时将端木阑千刀万剐,但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只想着借助自己的余威替燕国招揽些人才。这端木阑虽年事已高,但在姜国声名显赫,若是他能投降燕国,任谁也不敢小觑燕国了。
叶继引着燕慈不时便来到关押端木阑的牢门前。
端木阑面对墙壁侧身躺在那里,任士兵怎生召唤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
士兵均是气愤难当,“败军之将,还如此的趾高气昂!”说着便要上前用强。
燕慈喝住将士,整理衣衫稳步上前,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道:“端木将军,燕慈前来拜谒。”
“……”
“端木将军,燕慈前来拜谒。”
如是重复多次,才听端木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勾当就不要在我的面前演了,我带兵打仗的时候,你娘还待字闺中呢。”
“放肆!”士兵喝止道:“再敢无理,定斩不饶。”
“哈哈哈……”
士兵讥笑道:“你笑什么?你当真不畏死吗?军中传言,战场之上,有位老将军见了燕慈公主,险些栽落马下,若不畏死,那人何以那般狼狈模样?”
“住口!”燕慈道:“端木将军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因端木将军爱兵如子,不忍看着士兵送死而已!”
“哈哈,我这孤老头子一个人惯了,不喜人多,若有心就请公主一人留下。”
“放肆!端木阑,你要欲行不轨么!”燕国将士喝道:“败军之将,何以如此放肆,还不速速起身见驾!”
“退下。”燕慈怫然不悦,道:“你们去门外等候。”
“公主。”叶天若蹙眉道。
流苏见燕慈屏退众人,也怕端木阑居心不轨,急道:“姐姐,流苏留下来陪你。”
燕慈虽毒已入骨,但却成竹在胸,只听她平静若水的道:“流苏放心,你等去门外等着便好,我要与端木将军促膝长谈,这里又不是战场拼命,你怕什么?况且,端木将军岂是那种欺凌晚辈之徒?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抗命,尽皆退了出去,只燕慈一人留在大牢内。
端木阑冷笑道:“你在姜国为人质之时,是我看走了眼,若非如此,岂能让你活着离开姜国!”他抬眼端详燕慈,又道:“公主腰间的宝剑可是‘落神’吗?”
燕慈恭敬道:“正是。”
“这落神剑本是我姜国之物,如今你却用它斩杀了我的国主,实在可笑啊。”端木阑冷笑几声,道:“可将落神剑借我一观?”
燕慈不假思索的将腰间悬挂的落神剑解下,双手捧在端木阑的面前。
端木阑也不客气,拿过落神剑便拔剑出鞘。
落神出鞘,端木阑眼中立时放射出凌冽的肃杀之气。可当他看到燕慈一脸的波澜不惊,依旧一副恭敬的模样躬身在自己面前时,他一颗为主报仇的心竟犹豫了,他也不曾想到她会毫不犹豫的将佩剑给他,这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女子,绝不只是一个能征善战天生神力的公主而已。
剑已出鞘,岂能无故收回?端木阑便执剑舞了起来。
燕慈垂手而立,直到端木阑一套剑法堪堪舞毕。
“好剑法。”燕慈拍手称赞道。
端木阑冷哼一声,道:“你一介女流之辈,却胆气过人,可恨那弑君之仇啊!哼哼!”
“端木将军莫不是恨透了燕慈?”燕慈轻笑道:“这莒州城本就是我燕国属地,两年前被迫无奈画在了姜国的版图,如今又重回我燕国,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我这将死之人,若能换得燕国百姓不受刀兵之苦,倒也是值得了,若是端木将军依旧迁怒于燕国,那就请将军拿了我的命去,只是,在我临死之前,希望老将军能掌管这莒州城。”
“什么?”端木阑瞠目结舌,大出意料之外。
“端木将军爱民如子,刚正不阿,我虽远在燕国,老将军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今日得此一见便了生无憾了。”
“老夫只是个粗莽的武夫,那些不着边际的恭维话还是不要在老夫面前卖弄了。”端木阑桀然道:“公主莫不是因为老夫未曾出城迎接而来兴师问罪的么?也罢,与那些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为伍,也是奇耻大辱,我这岁数了,死有何惧?”
“兴师问罪?”燕慈笑道:“眼下的情形我想用聆听教诲更恰当些。”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公主不要再耻笑老夫了。”
“端木将军何曾败过?”燕慈强忍伤痛,道:“若是姜牧白纳端木将军之谏,何会招致如此厄运?人质还在我燕国,竟肆无忌惮的兴兵来犯,莫不是欺我燕国无人吗?与其说是我杀了姜国的国主,倒不如说姜牧白借刀杀人!”
“好一个挑拨离间!”端木阑道:“公主若是要老夫充当傀儡,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了。”
“端木将军!”燕慈蹙眉道:“你要知道,我们退出了莒州城,那么莒州就会再次落入姜国之手,那样的话,莒州城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生灵涂炭。蜀国与姜国地域辽阔,资源富饶,无论莒州城落入谁的手中都是无足轻重的,但对于我燕国来说,莒州城却是至关重要的,还请端木将军体谅燕国的羸弱。”
“哈哈哈,你让我领了莒州城,就不怕我倒戈吗?必定我是姜国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端木将军的祖上便是在莒州城吧。”燕慈面露怒色,道:“燕慈看错了将军,原来将军不过是个心胸狭窄苟且偷安的小人。莒州近年来不断地异属,莒州百姓早就不堪刀兵之苦,今日我们夺回了莒州城,一心想着如何让莒州百姓免除刀兵之祸,而生在莒州万人敬仰的端木家族却放任莒州自生自灭而坐视不理,老将军不觉得愧对了百姓的信任和拥护么?我来到莒州城,百姓已经聚集在大牢外,难道不是担心我会伤害将军么,将军,您抛弃了莒州吗?”
“什么?抛弃了莒州城?”端木阑精神恍惚,不由得手中宝剑“嘡啷”一声坠地。
燕慈见他有些恍惚,继续道:“端木家族虽然世代辅佐姜国,可端木家族的根在莒州,我既然要端木将军领了这莒州,就不怕将军倒戈,只要将军领了这莒州,是去是留将军自行决断,纵是回到姜国,那也是将军不忘故国,若肯留在燕国,燕慈和这莒州百姓定会感激涕零。”
端木阑闻之,不禁百感交集,心道:“纵是我回到姜国,难免被人诟病,况且新王登基,我未必会得到重用。”思忖良久,又道:“公主雄才大略,何不留下来掌管莒州城?”
燕慈惨然一笑,道:“我生性鲁莽,又才疏学浅,若不是命不久矣,我怎么会有如此的胸怀。将军执掌莒州城以后,只希望善待百姓,不要让黎民百姓再受刀兵之苦,若是日后燕国有难,还望将军能施以援手。”
“公主。”端木阑闻听,燕慈言下之意便是承认莒州为城邦,遂单膝跪拜下去,“端木阑何德何能,公主竟如此器重,日后定当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端木阑跪拜在地,将落神剑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燕慈不去接宝剑,反而是躬身去扶端木阑起身,稍一躬身,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日出月落,光阴不应谁而作片刻停留。
燕慈再次醒来时,已是七天以后的事。
流苏坐在床头,整日以泪洗面。见燕慈醒来,更是喜极而泣。
“哭什么,我又没有死。”
“呸呸呸,尽说些丧气话。”流苏嗔道;“这么大的人了,总是口无遮拦的。”
“端木将军呢?”
流苏递上一杯参茶,道:“他去王城述职了。”
“真的么?”燕慈终于松了一口气道。
“姐姐也真是厉害,只凭三寸之舌便让那个老顽固俯首称臣,以后我要对姐姐刮目相看了。”
“人之将死,却豁然开朗,有些事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有些看似不重要的事,却在临死前,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姐姐说的是落阳公子么?”流苏笑道:“姐姐重伤,他可是心疼的要死呢。”
燕慈面向窗外,似乎在冥想着什么美好的回忆,脸上浮现笑吟吟的模样,“初次相见之时,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方才解恨,相处久了,也欺负他惯了,他不在身边时,却总担心起他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初时觉得他离开我会被别人卖了也不自知,现下想来,离开他,我却已不习惯了。有些人总是抱怨没能见到亲人朋友最后一面,其实,谁会知道哪一次不经意的分别,便是最后一面呢?巫灵雪山一战,我才深切的体会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