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在皇朝极东方，乃边缘之地。而我们大夏皇朝，位列天行大陆中原三大帝国，与商、周齐名，建国万载。”
“天行大陆方圆两万里，记录在册的历史则有一万五千余载。你等黄毛小儿亏得生在这太平世道，此刻才能坐听先生说道历史轶事。若是生在当时那精怪横行，巨兽肆虐的时代，顷刻间便会成为他族果腹之物。”
落霞镇东南角学堂内，蓄尺许黑胡，戴高帽的新教书先生立于高台上，一手握书卷，一手执戒尺，神情肃穆。
先生叫肖静乾，顶替还乡的老学究来此教学，至今已月余。学堂亦是新近修葺，建成时肖先生大笔一挥，题名“进学居”，文绉绉的。
说起这肖先生，镇上民众无不竖起大拇指。毕竟，其人心存普济天下之大理想，甘愿放弃大城优渥生活，漂洋过海千余里来到此间，只为传播诗书礼仪。
因此，多花点银两送孩童来接受教化是必要的。尽管比起先前来，这银两多出五分有余。
说起来，当时镇长宣布提高学堂入学费时，所有人都极为反对，也对这刚来的肖静乾先生充满了敌意和质疑，更在私底下称其“孝敬钱”。但当肖先生的感人事迹开始传播，当其亲口所言要将学费的一多半用于小镇建设后，大家便纷纷转变态度，变得踊跃起来。
高台下，一众身着亚麻服饰的孩童抬着头，目中闪烁神光。
肖静乾微微颔首，对他们脸上的期待神色还算满意。
下一刻，他小胡子微翘，更加高兴了。
因为有孩童举手，大声询问：“弟子不解！敢问先生，既然我族当时羸弱，为何现在却反过来，精怪不可寻，巨兽亦不得见？”
其他孩童纷纷点头，颇为认同。
“此问题甚好！”肖静乾轻喝，将书卷搁于讲桌上，而后眯了眼，戒尺在手心轻磕。
这便是在思索。
虽说心下早有答案，但此乃体现其丰富知识储备之时，自要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一番。
“前人之述备矣…”十来呼吸后，他忽地睁大眼，面上现出一抹轻笑。
他已然酝酿好说辞，坚信在解释之余亦会勾起底下孩童更大的兴趣。
但下一刻，那表情凝固，眼神如剑直穿课堂。
课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众学生亦转过头去。
视线中同样是个少年，虽正襟危坐，目光却在栏杆外，在枝头鸟雀间。
而且此少年面色透着某种欢喜，看来颇不严肃。
正是沐秋来。
感受到场间凝固氛围，沐秋来转回头，回看过去。
神色间，欢喜依旧。
肖静乾眉头一挑，他看到沐秋来眼底的戏谑。
他明白那戏谑从何而来。
于是，他心下生出悔意：“若是知晓这家伙前几日放课后未曾离开，我定不会与堂兄谈论个中细节，亦不会落下把柄…”
他不敢对沐秋来说些重话，因此只能板了脸，拿出教书先生的气势：“秋来！”
沐秋来应声而起，躬身道：“弟子在，先生有何指教？”
“先贤谓‘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我观你成竹在胸，眉飞色舞，应是对方才提问有所得。师道不分先后，你且为我等解惑一番，如何？”肖静乾认真道。
这便是找茬了。
同时亦勾起其他弟子的反感。
“沐秋来何德何能，竟得先生垂青？”
“就是！这家伙和我们半斤八两，平时又沉默寡言，哪里有大学问？”
都是年轻气盛少年郎，其余弟子自耐不住气，抱怨连连。
一时有些纷乱。
“安静！”肖静乾心下乐开花，面上却不动声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吾等做学问的，更当虚心好学！”
“先生所言极是！”先生发了声，做弟子的当然不敢再闹，纷纷应承。
沐秋来不曾应承，他只轻笑一声。
这笑声满含轻蔑，却因为淹没在其他弟子的应和中而不能被听清。
不等肖静乾再说道些所谓“大义”、“求教”之语，沐秋来便直立而起，抢过话头：“一万两千年前…“
只这一句，便让肖静乾脸色微变。
一万两千年前，这是人族历史上最荣耀，意义最深刻之时。
看来，这其貌不扬的小子竟真懂些东西。
沐秋来不管他心下作何想，只正声道：“我人族三位大能耀日般横空出世。他们可谓神人，上可九天揽月，下可八荒探幽。”
“三位大能为护人族周全，只身与其他种族强者作斗争。千载时光悠悠而逝，他们消灭了绝大多数精怪，人族因此走向繁荣昌盛。”
“呵，沐秋来，你莫不是在编故事？就算再如何神勇，一个人也定然无法面对无数吞人巨兽吧？”旁边有少年面现揶揄之色，出言打断。
少年微胖，皮肤黝黑，一双胳膊上青筋甚是明显。
这是镇上铁匠铺“老王家”的小辈王小磊。
同样是做铁质器件，“老王家”跟沐一心乃生意上的竞争者，王小磊自然看不惯沐秋来。
“就是，不懂就别装。先生，沐秋来信口开河，还请您揭穿他，同时为我们解惑！”王小磊身旁，另有少年附和。
“噤声！”不想肖静乾瞪了二人一眼，“沐秋来所言为实，你二人老实听着，勿扰了他！”
“另外，三位大能确有其人，且是我族史上最尊崇的人物，容不得你等随意质疑诋毁！”
即便心下对沐秋来再不忿，提及那三位，肖静乾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亦不敢信口开河。
“啊！”王小磊惊疑一声，呆愣在座位上。
这已然超出认知。
祖辈有言，离魂山脉里的精怪凶猛异常，皮若金刚筋逾寒铁，一击有数千斤。人类，如何能对付这等家伙？
沐秋来再度出声，认真道：“万年前，我族虽已势大，却没有立身之本，完全依靠三位大能震慑他族。三位担心自己故去后我族再度势弱，便开坛设法，教导世人修行。之后，更亲自建立势力，庇佑诸多无法修行之辈。而那三大势力，便是如今的大夏、大商、大周皇朝。三位大能，便是大禹帝君、商汤帝君和姬发帝君，皇朝先祖！”
“自那时起，我人族开启修行之风。正因此，直到现在，三位帝君故去八千年后，我族还依旧屹立在百族之首，延续太平盛世。”
“这便是如今世间精怪不可寻，巨兽不可见之缘故。先生，不知弟子所言是否详实？”
沐秋来言毕，对着肖静乾鞠了一躬，问道。
“句句在理…”肖先生点头，面色稍显复杂。
“不想沐秋来这小子真懂点东西，竟被他说对了！”周遭传来轻声议论。
“也可能是他恰好听大人们讲过这段历史，所以记下了。长辈们懂得多，又经常交流，提及这些光辉历史实属正常。”王小磊撇了撇嘴，面上依旧不屑。
要让自己承认沐秋来，肯定他懂的比自己多？
坚决不可能！
将王小磊的举动尽收眼底，沐秋来摇头，又朗声道：“三位帝君虽手眼通天，但那些精怪亦非等闲之辈。先贤所言，他们当时之所以能战无不胜，也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则在三位帝君本身拥有的特质。”
此番话恍若石破天惊，一众少年呆若木鸡。
学堂里的轻声议论不见。
有人下意识问：“是何特质？”
这提问让同样如遭雷击的肖静乾回转心神，他伸出手来，指点道：“你你你…你竟然连这都知道？”
方才那些乃口口相传的史实，沐秋来能知晓不奇怪。但现在所言却算秘辛，非对人族历史有过深刻钻研之人绝难明晰。
“弟子恰巧读点书！”沐秋来再次行礼。
“以我大夏朝大禹帝君为例，他的特质...”
“够了！”肖静乾手一挥，立时打断他的话。
突如其来的喝声让场间少年有些懵，众人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肖静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但身为教书先生，他自能在瞬间想好说辞：“掌握知识在循序渐进，你方才所言已超出学习范畴，其他弟子贸然听之并无益处。”
他又环视一圈，面色认真：“如今你等只需慢慢学习，待到时机成熟，先生自会告知。”
“是，先生！”其他少年齐声应道。
肖静乾点头，少年郎就是易糊弄。
接下来的授课乏善可陈。
肖静乾强自扯开话题，开始教书识字，讲解帝国礼仪，再不提丝毫历史。
一个时辰的授课在几声缓慢而悠扬的钟声里宣告结束。
“沐秋来，你稍等，先生我有话要说！”肖静乾并未像往常一样收拾物件，反倒喊住了随着其他弟子往外走的沐秋来。
片刻后，学堂内再无其他人。
“先生，不知您还有何指教？”沐秋来还是躬身。
“指教谈不上…”肖静乾手一挥打断他，话语直接，“沐秋来，不管从哪里得知，只是希望你不要将那些知道的事，那些历史告知其他人。对于这些打了一辈子鱼，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民众来说，所知越少，生活便越幸福。”
“但先生，”沐秋来露出揶揄神色，“这根本不像您会说出来的话吧？是大家懂得越少，疑问就越少，也越容易控制思想吗？”
“沐秋来，你…”肖静乾彻底收起心底轻视，第一次认真端详起眼前少年。
沐秋来再度作揖：“无需如此，先生。您在这里捞多少好处我全然不感兴趣，也会守口如瓶，不会传扬某些事。”
“好孩子，以后若有难处便与先生说。”肖静乾面色缓和，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