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在发现木偶异常的时候，计服也同步感应到了阿月身上有什么始终笼罩着，纠缠着，一丝联系若有若无。
这种感应是感知，算是五感的延伸，每个藤印战士都具备的东西。
他现在的感知还不成熟，但已经能够发现一些与族之藤相关的东西了。
阿月是个普通人，身上唯一的不同就是将要觉醒，所以这丝联系只能是指向藤境与族之藤的。
之前茅叔说的觉醒征兆大概就是指这个，只是那时候他藤之源没有成型，察觉不了。
倒是茅叔，口口声声说着看守就是个普通人，却一点没有普通人的样子——
阿月是在眼前，自己当时可是隔着很远，根本没有和茅叔见面，茅叔却能提前察觉到他要觉醒了。
退一步说，即使是在眼前，真正的普通人也不应该能看见觉醒征兆；
别的不提，他自己就是在藤之源成型后才发现阿月身上异常的，藤之源成型之前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可从茅叔的态度看，他似乎又并没有说谎，这就奇怪了……
不过……
计服心内叹了口气。
昨天到今天，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他见过太多“奇怪”，也积累了太多疑惑，已经达到“见惯不怪”的地步了。
反正只要对茅叔无害就行，眼下还是解决阿月那株失控的族之藤要紧。
“好。怎么去呢？”
他走神回来，阿月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站着别动。”
计服将本源扣在手里，走近她。
阿月脸现好奇，见他逼近，又下意识想往后退，不过最终还是乖乖待在原地……
只是站得直挺挺的，一动不敢动，眼睛则掩盖在灯下的阴影里。
计服知道她不自在，这样的夜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离得这么近，他虽然没什么想法，场面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很快就好了。
他最后一次确定了“下手”的点。
或许是藤印将会在这里出现的缘故，阿月身周的联系以头部最明显。
尤爷的笔记里提到过，藤印绝大多数都“印”在脸上；
而藤印是人与族之藤的中转站，藤印将会出现的地方与族之藤关联最深，很合理。
另外，他猜测这可能还跟灵魂有关。
还记得茅叔之前介绍族之藤时，说它是血脉和信念的结合体，这中间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灵魂。
只是灵魂这种东西是每个人生来便具备的，所以提到族之藤也好藤印也罢，一般都容易忽略掉它而已。
而在常规的认知中，灵魂如果一定要存在于人体某个部位，通常会被认为是头部。
当然，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这里与族之藤联系最深，都不影响他此时的决定。
“你和族之藤有联系，我试试用本源顺着联系‘切’开你藤境的入口，很快就好。但是本源很锋利，所以这个过程里，你不要动，可以吗？”
阿月应声：“嗯。”
计服放下心。
不过，即使得到了保证，安全起见，他还是让本源和阿月的脸隔了一掌宽的距离。
竖起的绿色叶子看上去很有些柔嫩，平滑的边缘却如刀般锋利，随着藤力的注入，一点蓝光从边缘而起。
他之前朝着族之藤扔裂缝时，没有一点藤力消耗，而这样定点“切割”某处时，却必须使用藤力了。
随后，一个很小的缝隙随着蓝光出现在空气中。
“好。阿月，退。”
既然已经找到突破口，就用不着阿月了。
阿月早在看见蓝光时就被吸引了全副心神，听到这话，下意识退了一步。
计服则稳稳地握着叶柄继续往下，阿月已经退开，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就加快了动作。
缝隙变成裂缝，迅速变长开裂；手上传来的阻滞感比上一次更加明显，叶缘切割开空间，另一头的景物渐渐显现。
等他停手时，那裂口已经自行撕裂开来，往上下左右又撑开一段距离，可容他轻松通过了。
他转头看阿月。
阿月看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裂缝目露坚定。
“走吧。”
计服说完，率先穿过边缘泛着深蓝光芒的裂口，第二次踏入这藤境。
进来的刹那，眼前骤然一亮。
藤境中的天色仍然是灰扑扑地，显得十分压抑，但灰归灰，仍在白天的范畴内，不是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可比的。
这里好像不分昼夜。
他往左侧移了一步，让出入口。
阿月随即跟进来，站在他身旁好奇四顾。
随后是两位藤印战士……暂且就当她们是计氏一族曾经的藤印战士吧——这两位藤印战士的幻影也在计服的命令下走了进来。
这里刚好有个现成的、试验弓箭威力的对象；
而红衣女子的解毒则可以让这株失控的族之藤失去“毒”这唯一的攻击手段。
如果它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太多长进的话……要么乖乖变回本分的族之藤，要么就等着被他削光叶子、或者直接丧命于箭下吧。
不能有第四种可能。
当然，在阿月看来，或许只有第一种可能是实际存在的。
计服低头瞥了一眼阿月。
以两人的身高差，这么近的距离，他本来只能看见阿月的小半张脸，但现在阿月抬着头，让计服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这张脸上，全是向往与喜悦。
“计老板，我觉得我好喜欢它……”
阿月呢喃着，语气都是飘的。
计服“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就是这个状态。
这个熟悉的状态……他前不久才亲身体验过。
只是阿月受到的影响好像比他更深。
不过，没想到这株族之藤都失控了，既然还没失去这个洗脑一样的特性。
计服又瞥了一眼阿月，觉得她现在已经不太清醒了……
对这族之藤的第二、三个计划，可能不太适合阿月在场的时候执行。
他喊道：“阿月？”
阿月过了两秒才缓缓转头，看过来的眼神逐渐回复清明。
还好……计服见此，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他其实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做，因为之前没尝试过跟这族之藤沟通，不知道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不过，从打过的交道来看，至少“情绪”这种东西它是有的，比如愤怒，就不缺。
引导者会怎么引导人觉醒的他不知道，只从他自己的经历来看，最难的部分应该是打开藤境和建立联系——
后者阿月已经有了，前者也已经暴力达成。
剩下的，可以先让阿月去试试，算先礼后兵，不行再动手；毕竟藤印战士和族之藤的这种关系，不适合闹得太僵。
可惜，他在这里想着和平解决，族之藤却没那么多耐性。
计服察觉到空间波动起的时候，阿月还在等他说话，毫无防备。
这空间波动的来势比上次转移他的攻击时凶猛得多，他拉着阿月闪开，又一阵波动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多亏了刚才初步提升过的身体素质，虽然还不太适应、让他没掌控好力度闪过了头，但他能察觉并闪过这更快的波动，藤之源功不可没。
已经能直接用藤境攻击……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进步。
计服放开阿月，手一沉，四道裂缝瞬间以封锁之势在族之藤近处绽开；
身后背弓女子也紧接着开弓，抬手就是一箭。
本源攻击距离变长了，之前裂缝开不了这么远……计服观察着裂缝。
这个的距离，他本以为会攻击不到。
这株族之藤之前就能躲过他的本源攻击，现在理应更能，所以裂缝只是顺手而为，主要目的还是测试弓箭的威力。
背弓女子不愧和他同出一脉，射出的箭毫无声息，他甚至没能看见飞行轨迹，似乎如他的裂缝一般，是直接开在目标身上的。
而族之藤……
面对着裂缝，无师自通了先下手为强的它竟然没能躲开。
或者说，没躲。
计服再看它时，只见它收束茎叶，撑在潭底凹凸不平的石面上，一根根深色根须渐渐被扯出来。
它的根茎仍有大部分扎在石头中，不知是不是知道来不及，从已经拔出的地方开始，往下部分根茎瞬间萎缩，被它轻轻一挣，便全数断裂。
它竟壮士断腕般地将未扯出的部分舍弃掉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而后它以枝叶撑地，快速地滚开。
难道这支箭威力已经大到了这种程度，让它不得不这样狼狈地去躲？
计服心里疑惑一闪而过。
下一秒。
即使族之藤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那支箭还是嵌入了它的底部、茎枝连接的地方。
很快，计服就明白了它拼尽全力躲避的原因。
族之藤几乎是在中箭的刹那就萎顿下来，所有枝叶尽数伏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计服一怔，停下动作。
没有了族之藤的维持，藤境中天空、崖壁、地面……隐隐地开始虚幻、如镜面一般碎裂。
地面崩塌，顾不得再看失去动静的族之藤，计服匆忙用本源划出出口——这一次十分顺利，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他拉着阿月出来，两个藤印战士幻影紧随其后，回头再看：裂口还未消失，那边却印不出藤境的景色了。
藤境消失，族之藤……不在了？
计服呆呆看着，瞳孔渐渐放大，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直至裂口缓慢消失，他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那株族之藤已经“死”了。
他艰难地平复心绪，调转视线：背着弓的女子安静木然地平视前方，三支箭与长弓顶端露出肩头。
只是一箭。
轻描淡写的一箭。
甚至没有消耗藤力。
是她太强，还是族之藤太弱？
茅叔说过，失控的族之藤很难消灭；但他也说过，是在“有藤境为倚仗”这个前提下。
离开藤境的族之藤实力怎么样，他并不清楚。
自己刚刚觉醒就能和它打一场、且全身而退，或许是族之藤太弱？
又或者，是它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实力、又刚好被剥夺了藤境这个最大倚仗的原因？
计服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第一次正视起自己的借用能力。
他盯着面前仍然面无表情的背弓女子，思绪翻江倒海。
不知道那株族之藤死去的前一刻是什么心情，如果它有真实情绪，计服相信自己此刻的心情一定和它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失控的族之藤是什么样？计服本来没有明确的认知。
他只看得到自己所属的族之藤散发着令人崇敬的气息，但只是个幻影；
而眼前这株族之藤，虽然刷新了他对族之藤三个字的神圣认知，却确确实实让他看到了活着的样子，且拥有求生的欲望。
就这样死了吗？
他转头看阿月。
阿月脸上有同样的茫然与不可置信……或许还有惊恐。
计服最初的设想里包含“消灭族之藤”这一条，不过那是最后的选择；
没想到那看起来普通的一箭会有这么大威力，直接就让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计服回过神来，也是头疼得很。
“抱歉阿月……”他说着，肩上忽然一沉，低头去看，阿月正扯着他的大衣袖子。
“计老板对不起，”阿月攥着他袖子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我好像要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