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账外,谢顺开将一段绳子打了个结,下面吊着一个铁环,铁环碗口大小,枪头刚刚能穿过。在一旁的杨羽见一身戎装,手持一杆铁枪,伫立在五月略带炎热的阳光下。
“看见这个铁环了吗?用力刺杀,枪尖要越过环口,且不触碰环沿,这是我练枪的独门绝技,你也练枪十多天了,基本套路过了一遍也差不多了,现在才是练真本事的时候了。”
“明白,顺伯!”
杨羽见持枪对准铁环,猛然刺去,长约七尺的铁枪穿过铁环却也触碰到了环沿,谢顺开摇摇头:“还得多练!”
少年继续持枪刺击,然而依然免不了触碰到环沿,这招式就和当初练环首刀下劈一样,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
坐在一旁的谢顺开放下手中酒袋,招呼少年近身。
“累了就歇息吧。”
印象中,这顽固的老爷子似乎从未对自己这么“好”过。
谢顺开将酒袋递给他:“喝一口。”杨羽见饮下一口烈酒,将酒袋还回,他总感觉今天这老爷子有些怪怪的,和往常似乎不大一样,平日里骂骂咧咧的作态不见了,行为举止像是要和自己谈心。
“臭小子……”
此话一出,杨羽见安了心,顺伯还是那个顺伯,这几个月来,“臭小子”已经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名字。
“今后有何打算?”
“这……”杨羽见千算万算,没算到老爷子的这句话,这是要赶自己走?霎时间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顺伯,我好好练枪就是,最多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不碰铁环。”
谢顺开狠狠拍了下杨羽见的肩膀:“你这习武天赋要不了十天就能成事儿,我还担心会失败?”
老爷子抬头看看天,喝了口酒:“这枪法一教,我这老骨头的所有东西可就全给你了,今后的日子可就无聊了。”
“怎么就无聊了,我和顺伯您,还有赵公公,不是过得挺好的?顺伯这是要赶我走?我做错了什么吗?”杨羽见惶恐道。
“瞧你这点儿出息!”谢顺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这一身本事,还想荒废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杨羽见搂着枪杆摇着头:“我不走,我还没报答你和赵公公呢!”
“呵,臭小子现在还学会拍马屁了?”谢顺开笑道,“走不走另说,过来,我来给你讲讲这大萱朝使枪的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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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内,赵公公正在煮着菜汤,今年开春以来气候不错,山洞周边长出了一些野菜,他闲暇时会采集一些回来,让吃惯了狼肉的三人终于可以尝尝素味。
老宦官转过身背对着洞口,将手里的金蟾仔细擦了擦放进盒子里,忽然间,他觉得洞口的光线闪了一下,赶忙转身却发现三个人影已出现在篝火旁。这三人皆身穿白袍,腰上挂着的佩刀。
“真没想到,你们找得到这儿?”赵公公背着手,注视着三人。
“我们也没想到,这遍地尸骨的旧战场还有活人。”声音从洞口传来,一名黑袍之人拄着骷髅木杖缓步走入。赵公公立即明白,这些是前几日出现的还魂家。
“你们想怎样?”赵公公问道。
“此地伏尸数千,正好为我家设祭坛所用,汝可速速离开。”黑袍之人说道。
赵公公冷笑道:“你可知,这数千尸骨是我大萱朝的兵,由不得你们还魂妖法胡作非为。”
此话一出,三名白袍之人立即抽出佩刀。
“大胆!我乃朝廷司礼监,容不得你们放肆,尔等还不速速退下,想与朝廷为敌吗?”
三名白袍之人互相看了看,压低了刀尖。
黑袍之人走进赵公公,抽出了佩剑:“大萱朝气数已尽,你还敢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这次乱世,我们还魂家必将崛起!”
赵公公刚想开口,却被黑袍之人一剑贯穿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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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是整个大萱朝使用最广的武器,上至名将下至普通士兵都能熟练掌握,太祖皇帝梁文广就是个使枪好手,不过这兵器虽易于掌握却难于精通,要在马上才能发挥其真正威力,地上持枪虽然也是可行的,萱朝也编制有长枪步兵,但毕竟人的臂力有限,在地上的杀伤力和在马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一匹好马配一杆好枪,再加上一身好武艺,基本上所向披靡。”谢顺开继续着他夸张的高谈阔论。
杨羽见自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使枪的名将老爷子刚才也说了几个,也许是受到说书人口中段子的影响,他只记住了守卫骷髅关的黎氏一族,当然还有瀚州的常鹤。
谢顺开看着手中的长枪,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没有马,要不然我也能骑上持枪比划几下,体验一下当名将的感觉,说句不丢人的话,咱这辈子还没骑过马呢。”
杨羽见说道:“顺伯,你会骑上的。”
谢顺开摇摇头:“老咯,估计这辈子也就在这霜州了。”
杨羽见身子往老爷子身边凑了凑:“顺伯,有朝一日,你也能成为名将。”
谢顺开仰天大笑,抚着少年的头说道:“臭小子,又开始拍马屁了,赵公公教你的?这老家伙,把他在皇帝面前说话的那一套教给你了?不过你这话我爱听!”
“顺伯,嗯……我觉得赵公公,他人很好……”杨羽见小心翼翼地说道。
谢顺开收起笑,说道:“我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了,当然知道他是啥人,老实说像他这样的宦官朝廷并不多见,不过他也是苦,眼瞅着辛苦带大的皇帝成了只会享乐的昏君,要怪就怪郭太后对皇帝太过溺爱了。”
一阵风吹来,将林中树木吹得沙沙作响,自开春以来,原本枯萎的树已经长出了叶,野地也盛开了花。
“呐,臭小子,”谢顺开看着被风吹动的树叶,“有句心里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心里话?”杨羽见感觉老人原本凌厉的目光开始变得温和。
谢顺开咳了两声,说道:“记得我十四岁刚进军营那会儿,一名都尉就冲着我们大喊‘不想当将军就滚出去,你不配当这个兵’!老实说这话一辈子都缠在我心头,我呢,性格倔得很,心想只要学好武艺,熟练兵器,迟早有天能当上将军甚至封侯,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北出骷髅关,和蛮子魔族打上几场胜仗名留青史,但是……”
谢顺开长叹一声,摇摇头:“造化弄人啊!我这性子受不了委屈,有次把一名私自克扣军饷的监军太监打了一顿,结果呢,此人是朝廷郭太后手下的狗,就是因为这件事谁也不敢提拔我,所以我这辈子连个伍长都没混上,不过也值了,好歹郭太后和兵部的大臣们知道了我的大名。”
杨羽见搂着长枪,如同谢顺开曾经讲“故事”那样,聚精会神地听着。
“可是我不服啊,明明此人该打呀,明明他做得不对啊!有人跟我说,这种事情要忍,不但要忍,还得巴结讨好那些该打之人,为什么?因为他们有权!可我做不到,我跪不下来。”谢顺开按着杨羽见肩膀,说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当上将军,不管是投奔哪个势力,朝廷也好,诸侯也罢,我想几十甚至上百年后,有史官给你著传,有伶人为你编戏,有百姓为你建祠堂!”
“顺伯,我……”
谢顺开按住了杨羽见的嘴:“就算是为我赢取功名,可以吗?这也不枉我费尽心思的教你。”
“这个,顺伯,我恐怕做不到。”杨羽见低下了头。
谢顺开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向少年:“那你小子究竟想咋样?”
“我,我就想回家,要是家没了就重新找个地方盖个新的茅草屋,然后取个媳妇,生两个孩子,有二亩地一头牛,其他的我啥都不要。”
“瞧你这点儿出息!”谢顺开气得从地上站起身来回踱步。“那我教你这些啥刀枪箭术什么的,岂不是白教了?”
“没……没白教,至少没人敢欺负我了。”杨羽见唯唯喏喏道。
“也罢,今后如何是你的事情,”谢顺开也明白了少年的心思,重新坐回少年身边,“这里你愿待多久就待多久,反正迟早是要走的。”
“我带你和赵公公一起走!”杨羽见站起身,握紧了拳头。
“得了吧,这儿估计就是我和赵公公养老的地方了。”
“那我照顾你们到老!”
谢顺开笑着起身,拍拍屁股:“行啦,行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话说这赵公公今天怎么没把饭送来?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谢顺开走后,杨羽见继续练着枪,此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少年机警地感觉到了什么,立即拿起挂在木桩上的弓箭对准灌木丛就是一箭,这一箭从里边逼出一只身形巨大的狼,它跃出灌木丛与少年对视。
杨羽见惊呆了,他当然知道眼前的狼具有危险性,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狼,它浑身雪白的皮毛,身躯细而柔美,那双蓝色的双眼透露着凶光,更为奇特的是浑身雪白的它尾巴居然是红色。这不是普通的土狼,而是在霜州极为罕见的雪狼,是整个霜州最凶狠的捕食者。
但杨羽见并没有恐惧,他手握长弓,腰佩环首刀,旁边还立着一杆长枪,一对一他完全有信心单杀雪狼,通常情况下雪狼面对持有兵器的人时会识趣的离开,但这只狼面对着张弓搭箭的杨羽见反而缓缓靠近,它转过身将红尾朝向少年往回走,见少年没有反应有继续折回,重复刚才的动作,一连好几次。
杨羽见也迷茫了,这红尾雪狼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跟着它?少年收起弓箭背在背上,提起长枪接近雪狼,果不其然,看见少年接近,雪狼立即加快脚步,领着少年进入山林,不时还回头张望。
“这畜生要干嘛?将我引入它设下的圈套吗?”杨羽见握紧手中长枪。“真要是这样,来多少我杀多少,兰儿的仇我一并报!”
雪狼没有将杨羽见引入什么圈套,而是将他带回了靠近山洞的地方,但这条路极其隐秘,此时只要翻过眼前的土坡,就能看见山洞,但杨羽见始终不明白雪狼引他到这里究竟是要干嘛?
就在这时对话的声音从土坡一侧传来,少年立即俯下身子躲在土坡后。
“老师说有三个人,现在已经杀了两个了,还有一个呢?”
“不急,他迟早要回来,在这儿埋伏即可。”
杨羽见将头探出土坡,看见七名白袍之人正聚集在洞口,洞口空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老者。
此人正是谢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