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开始时气氛还好。柔嘉似乎对 Nora的光头并不反感。她说自己上大学时也曾想剃成光头。当时要好好念书,所以想把男孩子们都吓跑。柔嘉笑道。
但最后还是没剃?结巴问。
是啊。感觉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也不好。柔嘉说。如果剃成光头,别人就会以另一种眼光看你。然后她很有兴趣地问 Nora为什么要剃光头。
我可没想那么多。 Nora笑着摸摸脑袋。我每天骑车。光头利索。另外,我估计结巴希望我是个男孩。说着,她瞥了结巴一眼。如果不是你的存在,我会以为他是个隐藏得很好的同性恋!
结巴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口无遮拦,赶紧用膝盖碰碰她,但已经晚了 ——柔嘉的神情有些僵滞。
好好,我不开玩笑。 Nora笑道。她见柔嘉好像没听明白,便说:你们上次不是拉他去同性恋俱乐部了吗?发生了啥有趣的事?结巴啥也没跟我说。
对,想起来了,那天是不是有男人和你搭讪?南希跟我说的,说她及时赶到,才把你解救出来。呵呵。柔嘉笑了笑。
结巴从柔嘉的笑里看出她的不自然。柔嘉显然不喜欢 Nora这种大大咧咧的风格。接下来气氛的转变证实了这一点。两位姑娘显然话不投机。 Nora照例搬出环境话题,提到北极冰盖在融化,柔嘉便说最近的研究表明南极的冰层在加厚。
不行就把北极熊都运到南极去得了。虽然北极熊可能会把企鹅都吃吃吃了,哈哈。结巴只好打圆场。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扮演这种角色。
吃了也没办法,这世界就是一场淘汰赛。柔嘉笑道。北极熊待在北极也要吃海豹。你们喜欢海豹吗?也是很可爱的动物,不是吗?
Nora提起加州山火,内陆干旱,《洛杉矶时报》还特别报道说这些和全球变暖有关。柔嘉便说山火千万年来一直在烧。你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气温太高,把树都点着了?这些说法都是媒体造出来的。它们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把一些热门话题扯上关系。
好吧,但你想必不会否认,人类活动加剧之后,地球上的物种灭绝得很快。 Nora说。
物种灭绝是个不可改变的进程,几千万年以来一直如此。柔嘉似乎早有准备。从那以来地球肯定经过了很多次气候变迁。每次冰期来临都会导致物种大量灭绝。有时候热死,有时候冷死。我们肯定错过了很多可爱的动物。我们的祖先在进化过程中肯定充满了弯路。甚至可能会被打回猴子的原型重新再来 ……
我不认为地球上曾经有过和今天一样发达的人类文明,要不肯定能在地层中会找到遗迹。 Nora打断了她的话。而且你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类对地球的影响力。人类现在完全有能力毁灭地球。过去的气候变迁是大自然的选择。但这一次肯定受到了人类活动的影响 ……
人类的责任首先是让自己过得更好。柔嘉也毫不示弱。现在还有很多人没工作,没饭吃,没水喝。我认为这些问题应该先得到解决。你关心非洲饥荒问题吗?
环境问题对非洲人民的影响可能是最最最严重的 ……结巴话刚出口,发现自己的观点好像是在反驳柔嘉,便刹住了车。
说得对。 Nora对他嫣然一笑,又转向柔嘉。如果我们不关心环境,饥荒问题在未来会是全世界的问题。你不认为这个话题太大了吗?我的观点应该是先从自己身边做
起。人类难道不为自己的生活考虑?空气污染,水污染。昂贵的油价。就算你不在
乎,你以后肯定也会有孩子。想想你的孩子。他们的未来怎么办?柔嘉没有立刻反击。她搅搅自己的咖啡,看着漩涡说:我的孩子是我自己的事。也许我决定不要孩子,因为按照我们讨论的现实,这个世界正在走下坡路,是不是?
Nora转头看看结巴。你也不要孩子?
也许在适当的时候还是可以考虑的 ……结巴被问得呆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不过这要取决于我未来的老老老婆。好,还是有这个可能性。 Nora说。哪怕只是为了结巴的孩子,我也会努力的。 Whatever。柔嘉说。 Whatever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回唱片店的路上,结巴问 Nora。就是随便的意思。娶老婆,生孩子,都是你的自由。她说。这是个残酷的世界,你真
的必须学会自己拿主意。
结巴进入了创造力旺盛的时期。承蒙 DJ黑狗的推荐,仓库老板开始让他在没有演出的日子里占据 DJ工作间。结巴明白老板希望每天都有现场音乐招徕人气,自己是新手,报酬不高,但他知道这专业的设备、音响和场地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听众虽少,但是最诚实的,喜欢时就起舞,高兴时还会挥挥手喝个彩,觉得音乐缺乏情趣时便会散去。他需要实验,需要考验。
每次奔向青鸟唱片店,结巴的心情都如朝圣般虔诚而激动。他的一切灵感似乎都始于这儿。这是城市真正的中心,是他的秘密宝藏。
Nora知道结巴忙起来了,没工夫等到她下班把唱片带出店,便睁一眼闭一眼,让他直接把唱片借走。反正缺那么几张,老板也看不出来。 Nora说。不过我这可是冒着丢工作的危险帮你,可要好好记着啊!结巴连连点头。
结巴每次试听唱片的时候, Nora总在弹吉他,但他并不介意,不久便自己随身揣一副耳机戴上,不再用店里的音响。
我弹得真那么难听吗? Nora问。
别多心,我只是不想影响你。结巴说。你弹的是什么?挺好听的。
真的好听吗?你也会恭维人了。 Nora瞅他一眼,在琴上拂出一串音阶。这首歌叫《如
此美妙》。我都还没完全学会呢,就好听了?不过这些天我还学了涅磐乐队的《满怀抱歉》,你想听吗?那首歌更容易。
结巴知道 Nora受到冷落心怀不满,便溜到远处的超市买来一盒草莓。小礼物摆在 Nora面前,她果然笑逐颜开。结巴顺势说:好好练习《如此美妙》,那首《满怀抱歉》就赶赶赶快忘了吧,学会了也没人听。 Nora连连点头。吃完草莓,她一屁股坐上收款台,抱着吉他开始唱。
有个人抱紧我那该多么好有个人好好爱我那该多么好有个人能理解我的每个小美梦有人来拉起我的手和我结伴多么好生活将会多么好
假如有天我能找到有个人来拉起我的手和我把桑巴跳一生有个人贴近我无论对错都守护我有个人对我歌唱桑巴小曲有个人拿走我的心把他的心交给我有个人准备好和我一同将爱启航
多么好那该有多好
如果那就是你和我我能感觉到那有多好
咱们组乐队吧! Nora唱完,又在琴上拂出一串音阶。结巴笑而不语。我喜欢看你笑,但总搞不清你的笑是啥意思! Nora说着,从收款台上跳下来,把琴
放进柜台。咱们去吃饭吧!干了一天活儿,饿了。我请你吃日本料理吧。结巴说。一直打算带你去古都。好啊! Nora直拍手。慢着!结巴笑道。吃素的人吃鱼吗?我特意打听过,有人说可以吃。打听这个干嘛?你也要吃素啦?还不是为了你?嗯,谢谢。 Nora冲结巴眨了眨眼。我其实有时也挺馋的,只是觉得吃素健康些。另
外,你还记得柯特 ·科本唱过的那句词吗? “吃鱼没问题,因为它们没感情 ”!半小时后, Nora在古都的饭桌上被芥末酱辣得涕泪交流,桌上是一堆纸巾。她很不
好意思,不让圣子桑来料理,打算吃完了自己收拾。你不介意吧? Nora泪汪汪地说。结巴怜爱地看着她,摇摇头。看来急急急性子的人没法吃芥末啊。安迪抽空从寿司吧后面脱身,解下围裙搭在肩头走过来,拍拍结巴的肩膀在他身边坐
下,问问近况。结巴本担心他会问自己和 Nora的关系,而 Nora一直在对面好奇地看着他们说话,特别是安迪比比画画的手势。虽然他们是用汉语,谁知道这个精灵古怪的姑娘会不会猜出些什么来。但安迪没有问,只是不时笑眯眯地看看 Nora,又扫视一下顾客。他告诉结巴,胡熊和晓野兔子要进城了。结巴听了很高兴,说这段时间太忙,和众人都没了联系。正聊着,安迪见窗外车灯一晃,说了句有客人便站起身来,边系围裙边叫圣子桑再送两瓶啤酒来。
好长时间没见人了。结巴说。连女律师也没见吗? Nora问。嗯。谁也没见。我心里平衡了! Nora笑道。这段时间真是憋死了!你不在,我都不好意思去酒吧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去?结巴问。你认识我以前不不不就是一个人去吗?现在不一样了。你出现一阵,又消失,让我太没面子了。想起以前一个人去那傻坐着
就好笑。我都不记得当时想的是些什么。哎,我说的组乐队的事你同意了?原来你不是开玩笑。结巴说。那么,谁唱呢?我啊!这张嘴只会吃,胡说八道,要不就是沉默。如今同意唱歌,已经算是进步啦!
你应该鼓励我嘛。给我写歌!
写女孩子唱的歌?结巴笑道。你知道吗,二十世纪初的那些批量生产流流流行歌的写手,在单间里写歌,整天要想像自己是个小姑娘。对啊,你应该每天把自己想像成我,一个没心没肺冒着傻气的姑娘,这样你也能多活
几年。 Nora笑道。为此你可要好好了解我哦!反正我这辈子就是给你打打打工的命。
结巴说。主唱向来都抢风头。想想看,你站在聚光灯下,戴副夸张的蝴蝶形太阳镜,套个虎皮裙子,穿个网眼袜,或者来双大皮靴,或者干脆光着脚,嗯,光着脚好,这是你的风格 ……
Nora大笑起来,笑得邻座客人都往这边望。她赶紧捂住嘴。嗯,那是因为你不适合抢风头。再说音乐不都是你的吗?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好吧,我对我的角色很满意。也许我会化妆成机器人。结巴说。那咱们做什么音乐呢?我继续当 DJ你乐乐乐意吗?
说出来怕你不高兴,但我对 DJ音乐好像没啥兴趣啊。一个喜欢涅磐乐队的人会喜欢舞曲吗?所以我从没去过仓库那种地方。
怪不得从没在那儿见过你。虽然门外发发发小广告的人也不少。
嗯?你找过我? Nora眨眨眼。
找过。但最后其实还是通过仓库找找找到你的,是不是?如果我不在那儿待着,也就不会认识 DJ黑狗,也就没人会带我去青鸟唱片店。所以,请对仓库和 DJ心怀感激好吗?
嗯嗯,你的逻辑很有说服力。看来我啥时候应该去仓库膜拜一番 ……Nora直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用吉他弹的老歌、来美国之后喜欢上的布鲁斯和舞曲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我弹的老歌属于过去,属于一个做梦的人。布鲁斯也属于过去,属于一群悲苦的人。我当 DJ做的音乐属于未来,属于一群快乐的人。
有趣。 Nora笑了。为啥会有这些转变呢?
也许是一个渐渐看清世界寻找出路的过程?我进了城,自然要捕捉和回回回应城市的声音。音乐家似乎都要进城。比如当年的布鲁斯音乐家,也是离开了密西西比乡下,在大城市的工厂寻找工作,或是在街边卖艺,然后和唱片公司签约。布鲁斯音乐本身也在演化,变得更城市更现代了 ……当然,布鲁斯如今已经算是古典音乐,这个时代的音乐就是舞曲 ——其实说舞曲不正确,你也知道我不跳舞 ——应该说是电电电子音乐。更精确地说,我喜欢的是一种叫 techno的电子音乐。
你不跳舞, techno能给你啥乐趣呢?
techno音乐有双重意义。它既可以供大家跳舞,也帮助我冥想。结巴说。大多数人不了解 techno的起源。 DJ黑狗和我说过,他的家乡底特律是过去几十年来美国音乐之都,而 techno就是那个城市创造的黑人音乐。你知道底特律有很多汽车制造厂,五六十年代生意兴隆,黑人们都有工作,那时候底特律创造的灵歌音乐都有抒抒抒情的、优美的旋律,我的黑人邻居就很喜欢。嗯,现在回忆起来,他真是个乐观的人……到了八十年代,汽车装配线上的工人渐渐被机器人代替,黑人们都失业了。经济萧条,人口下滑,人们都往城外搬,城里的景象荒荒荒凉破败 ——嗯,就像我家和仓库附近的风景。在这样的环境里,郁闷的黑人们琢磨出了一种很冰冷很机器人的音乐,大家管它叫 techno。
嗯,真正有生命力的音乐都有社会背景。 Nora点点头。那么, techno也是忧伤的了?
对,在我看来它就是布鲁斯的现代版,只是换了乐器而已。当然, techno比布鲁斯冷冷冷静得多,正是我需要的。
我对 techno发生了兴趣,嘿嘿。 Nora说。但我一听电子音乐,感觉就都是舞曲,根本分不清风格。
不奇怪。电子音乐是这个时代的音乐,而 techno和布鲁斯一样,后来也走向世界,被消化吸收,最初的底特律 techno和三角洲布鲁斯一样成了失落的传奇。当然,如今还有人在继续坚持做这种音乐,认为它虽然是八十年代的音乐,听起来也没有其他
电子音乐那么花花花哨,但依然是最未来的。 DJ黑狗和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样?不来听听我的演出吗?
嘿嘿,你这个圈子绕得够大的啊! Nora笑道。好吧,我考虑考虑 ……那我到了舞厅里干啥呢?也应该跳舞?不跳就是不尊重 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