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姚姚还是准时来上班了,冷杉把她叫到了后面的办公室,开诚布公地问了。她完全吓懵了,不明白怎么会联想到她身上。
“我……信用卡欠了一万多块,还不上了。”因为太震惊,所以根本没来得及嘴硬,“那个人是猫狗贩子,就住我家附近,偶然得知我在宠物店工作,就一直盯着我。他忽悠我说这事最后不过就是店里赔偿,绝对不会牵连到我,他给了八千……”
接着她又急急地辩解道:“但我跟他说,就这一次!我就干这一次!”
“你若真的缺钱可以找朋友借!”冷杉的心里很不好受,他从未怀疑过身边的人,并且竟然只是为了八千块钱就做出这种事,“你也可以找我借。”
听到他这样说,姚姚低下头不再说话。
“就为了这八千块钱,就值得你把人品都丢掉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法,是人生污点啊!你是觉得自己的人品就值这八千块钱吗?”一直插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的任宁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冷杉回头瞪了她一眼,因为她的派头比他更像老板。
“你瞪我干吗?我说的不对吗?”任宁宁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冷杉竟觉得自己被空中的电火花逼退了。
话是说的没错,可这种时候把话说得多尖锐也是于事无补,很可能造成逆反情绪。冷杉正这样想着,却见姚姚已经抬起头来,眼睛里有薄薄的一层眼泪,可眼神却是冷的,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狠戾。他心想,完了。
“你当然会这样说,一个刚毕业就开着几十万车子,工作都有家里安排,就算不工作家里也有钱养的人,你当然说什么都行!”听到姚姚的话,任宁宁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但她少有的没有还嘴,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姚姚继续道,“你知道什么叫日子难过吗?你知道求而不得是有多痛苦吗?你知道父母只关心赚多少钱,丝毫不关心你死活是什么感觉吗?你有站在商店橱窗前哭过吗?谁不想每天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高尚的大话说来就来!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个大小姐,所有人都宠着爱着……”
“够了!”冷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任宁宁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他看到她的眼圈红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理由也盖不过这个事实,除了你自己,你谁也说服不了。”
撂下这句话冷杉就起身追了出去,看到任宁宁坐在外面平时只有他坐的那把椅子上,单手托着腮一动不动。
她一向没有什么自尊心,应该不会被伤自尊,不过她确实是个爱哭鬼,很可能是被气哭了。应付女孩他不擅长,应付爱哭的女孩他更不擅长,冷杉走到她身后,叹了口气:“你别往心里去。”
在他开口的瞬间,任宁宁突然向后仰头,一手揪着鼻子,一手咧着嘴,吐着舌头做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鬼脸。冷杉愣了愣,倒不是被吓到,而是诧异她居然没有哭。
“我不生气啊,”任宁宁跳起来,双手揉着扯得快要归不了位的脸颊,“她夸我年轻漂亮又有钱,我为什么要生气?”
冷杉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她好像没提漂亮这俩字吧?”
“肯定说了,是你忘了。好,下一话题……”任宁宁朝他勾勾手指,“我有办法,能把猫要回来,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
“靠近点,不能让别人听到。”
冷杉蹙了蹙眉,还是稍微弯了腰。
任宁宁一副不满意的样子,继续勾手指:“再过来点。”
这个距离,已经让冷杉想起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他好不容易才暂且放下了几个小时,如今当时的温度和感觉全都卷土重来了。他立刻直起腰,深吸一口气来压制乱了的心跳,装作不耐烦地说:“你别总想着耍人,有什么办法快说。”
“我哪有耍人了,我说是她,你不信。抓了现形,你还不信我。”任宁宁扁着嘴,把脸扭到了一边。
“我不是不信你,你的观察力确实很好,你能看出来姚姚魂不守舍,这件事你是有功。但你也不能编什么特异功能的谎话吧,说出去谁会信?”
“我不在意别人信不信,我只在意你信不信!”
这一次任宁宁没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她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且十分气愤。但冷杉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就像被轻微地电了一下。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任宁宁朝他挑了挑眉毛,“是你说的我有功,那有功就要有奖吧?这样,如果我能把猫找回来,把这件事解决,你要给我一个奖励,怎样?”
她想要的奖励,还不得是天上的月亮啊。冷杉微微沉吟:“先说好,能力范围内,且不违法,不威胁生命与原则。”
“啰唆。”
算是谈判成功,她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走,冷杉跟在后面,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甩了甩手:“你别进来!也不许偷听!”
说完就进屋关上了门。
留冷杉在外面,身子忽然一歪,背贴紧了墙壁。他讨厌现在这种感觉,日常的生活里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紧张、心悸,觉得自己的情绪与身体渐渐地失去控制。而秩序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他喜欢一成不变并且井然有序的生活,他也确实长久地依赖着自己可以掌握生活的这种实在感。
有什么在企图打破他的秩序、改变他的生活、剥夺他的掌控权,让他坐立难安。
可他其实很清楚那是什么,那股蠢蠢欲动来源于哪里。
是任宁宁。
来源于他的心。
办公室里,姚姚已经哭过了,也没了刚刚义愤填膺的劲儿,头也没力气抬起来。任宁宁不在意,恨不得盘腿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的真以为她是老板,或者老板娘。
“嫉妒,是非常卑劣的情感,”她冷冷地开口,“是屎黄色的。”
“什么?”姚姚忍不住轻声问。
“刚才你说我是大小姐的时候,头顶有一条屎黄色的东西,我都不想看。”
“你是在骂我?”
“我是想帮你,不对,我是想帮他。”她把大拇指往门外一指,大姐头似的说,“你不用说抱歉,我也不想原谅你。所以,我现在说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照做,把猫要回来,皆大欢喜。”
姚姚被她的气势震住,但情绪仍旧不高,无力地说:“没用的,我问他了,他说已经卖给别人了。我也知道,他给我八千,可能能卖出去就两万八千,我没那么多钱去要。”
“我有啊!”任宁宁一拍桌子,“你现在给他发信息,所有信息你都要留着做证据。你跟他说,猫的主人不依不饶,不要店里的赔偿。要报警,事情很麻烦。猫主人还要到处贴悬赏,谁能把猫找到,赏金五万。就算他卖出去了,五万块钱,他难道不想要吗?”
“你真的要给五万吗……”
“你管我给不给!只要他同意,你就拿钱去找他换猫。到时候我会扮成猫主人,过去和他争执,拖到警察来。只是可能要暂时委屈你,毕竟算同犯。不过只要猫要回来,安抚猫主人的工作,想必冷杉可以做好的。”任宁宁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至于钱,我替你还。你要是还有还钱的良心,随时都可以还我,十年八年我也不说什么。要是没有,我也确实有的是钱。”
任宁宁十分欠揍地扭着腰,转身就要开门出去,姚姚终于开口叫住了她:“任宁宁,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任宁宁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不是为了工作,这点工资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而你肯定也无心以此为事业。”
姚姚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为了冷杉。”
“你是我的情敌吗?”
“当然不是。”
“那就行了,不然刚才说的事都免谈。”任宁宁又跑了回去,把椅子拉到了姚姚旁边,贼兮兮地说,“既然都被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不过你得替我保密。还有,你来的时间久,他之前有女朋友吗?有女人惦记着吗?有说过喜欢谁吗?”
姚姚立刻摇头,语气一改刚才的沮丧,顿时来了精神:“反正我来的这段时间都没有。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整天一本正经的,也没什么业余爱好,从来都不和大家聚会。我们背地里还都琢磨,他是不是独身主义或者对女人没感觉呢!啊,对了……我听其他人说过,说他好像提过,大学时有过一个初恋……”
“初恋!!!”
任宁宁一嗓子就吼了出来。
本来冷杉在外面就坐立不安,虽然门并没有锁,只是合着,但他也不太想偷听,总觉得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作风。但他实在是不能保证任宁宁是否会干出什么事来,保不齐刚才说不生气是假的,刚刚进去是打架的。一瞬间冷杉脑海里闪过了各种后宫戏的情节,冷汗都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里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吼叫,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了门。
只见姚姚和任宁宁俩人正一人握着一个手机,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明显很愉快。
被他突然推门吓了一跳,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望着他。
“你进来干吗?”任宁宁问。
女人的感情真奇怪。
但冷杉还是非常努力地维持住了自己的面瘫脸。
任宁宁把作战计划和冷杉详细地说了一遍,他第一反应是:“不行,要去也是我去。”
“你去干什么啊!他没准认得你啊!”
“可……”
他跟一些贩卖动物的人打过交道,很多动物都不是正常渠道来的。那些人不在乎动物的死活,别说打疫苗了,病了也不给治。还会打一种类似强心针的东西,让动物在一段时间内看上去无比活泼,一旦买回家中就活不了多久。会这样做的人,心中能有多少感情,更何况是会用骗用偷的伎俩去赚钱的人,又能有多少道德观念?他不想让两个女孩去冒险。
“就这样决定了!”
姚姚按照任宁宁说的发了短信后,很快就有了回复,对方有些怀疑地问:“他真愿意花五万吗?”
姚姚立刻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他说去想想办法。没一会儿就给了答复,约在一个公园一手给钱一手交猫。别说他未必真卖了,就算卖了,刚卖出去不久,还没什么感情。只要他撒个什么谎,赔些钱就能要回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根本就不是犹豫的时候,任宁宁不自觉地又拿出了大姐头的派头,拍了拍冷杉的肩膀:“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就行!”
冷杉动了半天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心烦地抖了两下腿,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讨厌别人抖腿,立刻停了下来。
他的为难,任宁宁并没有注意,姚姚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楚。她自从来到这里,从未见过冷杉露出这么犹豫的模样。之前也有人闹事,收了钱但手术失败的宠物主人来砸店的时候,冷杉仍旧能面不改色地和他们交涉。
感情的事,到底适不适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还是说所有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都是命中注定呢?
此事要快,一来猫主人那里拖不了太久,二来猫流落在外也是可怜。好在钱到位了,对方也不拖拉,立刻就定了时间。冷杉从卡里取了五万,五厚打,递给任宁宁:“拿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让别人看见以为咱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任宁宁翻了个白眼,“我卡里有钱,到那附近再取了给姚姚,身上带这么多现金多不安全。你是老年人啊?家里存那么多现金。再说了又不是真要给他,还会拿回来的。”
“这样省事,不用特意取了。怕不安全,我送你过去。”
被吐槽是老年人,冷杉也没理睬。他低头把钱塞进了任宁宁的包里,反手抓起了车钥匙。
任宁宁看了看包里的钱,又抬头看了看他,越是有问题,就越臭的脸色。无可奈何地嘟着嘴摇了摇头:“你就不能明白说,你担心我,想送我去吗?非得绕这么大圈子。”
冷杉干咳了两声,径直走出了门。
约见的公园是不收门票的街心公园,毕竟猫没法带进其他公共场所。不过这个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也挺多。冷杉把车停在了公园一旁,但这里没有停车线,所以他不能跟着下去。
“我去啦!”
姚姚已经发短信说她到了,对方还没来,任宁宁一手挎着包,一手推开了车门。刚想下车,手臂却被扯住了,她回过头,看到冷杉满脸严肃就觉得好笑。她在他抓着她胳膊的手上拍了拍:“没事的啦!等我胜利的消息!”
“我找个最近的地方停车,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随时都行吗?”任宁宁眨了眨眼。
“随时……我说的是这件事。”
她做出了夸张的生气脸:“知道了!”转身像泥鳅似的滑下了车子,关上了门。
冷杉拿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担忧得不像话,可似乎并不是站在同事的角度上。是因为她是他的助理,总是跟着他吧。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心里这样劝自己,拧动了车钥匙,刚要发动,副驾驶的门又被打开了,任宁宁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
“忘记拿……”
他的话还没问完,任宁宁已经像小动物一样跳上了座椅,飞速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
下一秒就关上车门,跑掉了。
他呆坐在车里,看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动。在刚刚的那一刻,他居然有想丢下车子去追她的冲动。
他差点就真的这样做了。
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悔。
那天的事,最后还是如冷杉预料的一般,搞得一片混乱。任宁宁见那人真的提着笼子来了,才躲在花丛后面偷偷摸摸地报了警。说有人偷她的猫,猫价值两万,足够立案。可她也不知道警察来需要多久,眼见着那个人拿钱要走,她只能冲出去,拦在了前面。
她自以为自己十分彪悍,但根本唬不住人。男人见了她,并不紧张,倒是一下就明白这是个套。回头冲着姚姚骂了一句什么,立刻就想走。任宁宁死死地拽住他,不让他走。男人见普通的甩根本甩不掉,就大力推了她一把。
眼见着她就要向后跌进荆棘遍布的花丛里时,一双手臂迅速地揽住了她,将她轻巧地从半空兜了起来。她惊魂未定地站住,仿佛愣了许久,就那样呆呆抓着面前的衣襟,忘记放手。
“怎么了?”冷杉心跳得很快,刚刚真是千钧一发,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赶上了。他难得见任宁宁失神的样子,想着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没、没事……”
任宁宁这才如梦初醒,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却还停留在他胸口被抓起的褶皱上。
“你们在这儿待着,别动。”
撇下她,冷杉去追那个还没走远的男人,任宁宁看着日色灰蒙中他的背影,眼中有一层水雾,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
曾经,她也这样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虽然是很远很远的曾经了,却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抓贼啦!抓贼啦!”
她突然扯嗓子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给姚姚使眼色,示意她加入。两个女生的尖叫穿透力非常强,就在这时冷杉正好抓住那个男人,而周围遛弯的大爷大娘,练习滑轮的男孩女孩,都围了上来。
冷杉只要是上班的日子,都是正装范儿的。衬衣裤子都平整洁净,平日里看起来觉得闷,但此时却显出优势来,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知道哪个是贼。
男人气急败坏地想狡辩,但没人在意,任宁宁怕他狗急跳墙再动手,赶紧跑过去。万幸就在这时公园门口传来了警车的声音,她跑到冷杉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去警局做了笔录,警察给猫的真正主人打了电话,他们还在工作,说是会尽快赶过来,于是约了去宠物店碰面。冷杉和任宁宁往外走,经过隔壁屋子的时候正好从门缝里撞见了那个男人的视线,阴狠狠的。冷杉心里一沉,下意识和她交换了位置,挡在了她和那视线中间。
要做的事情很多,回去给猫检查身体,通知主人,谈和解,总还是希望能把姚姚保出来。冷杉也没问任宁宁的打算,径直就往店里开。
任宁宁觉得他神色不对,虽然还是面瘫,但面瘫里面明显开始有了不同的成分,她抱着胳膊,歪头瞪他:“我说的都做到了,你还臭着脸干什么!”
“我有吗?”
“有啊。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面部表情太少吗?平常像有人欠你二百万,稍微不高兴像有人欠你五百万,生气像有人抢了你的女朋友还住着你俩的婚房!”
冷杉被她最后的形容逗笑了,脸颊扯动的瞬间,他想起了下午那个稍纵即逝的吻。他转头看了任宁宁一眼,她也毫不躲闪地回看他,他又一次在视线对阵中败退了。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他想。
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她想。
从这辆车子里望出去,此刻看到的寻常街景,竟都那么令人安心又愉悦。天还没黑,但路灯已经亮起来,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像有魔法一样,洒下了只有他们才能看得到的金光。
“明天起,你暂时先不要开车了。”快到店里时,冷杉终于还是开了口,其实他一路都在犹豫这句话。
“为什么?”
“我怕他关不了多长时间,或者有同伙,回头找你麻烦。我先接送你一阵,这样我比较放心。”
“你接送我?”任宁宁完全没想过他会出这个主意,所以迟钝了。明白了之后,险些从座椅上跳起来,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胳膊,“真的啊?”
冷杉的方向盘被她推得一晃,习惯性地厉声说:“别闹!”
任宁宁立刻垂下头,像只委屈的猫。
“事先说好,我出门的时候会给你打一通电话,到你家楼下会再打一通告诉你我到了。然后我就等你五分钟,五分钟你不下来,我就走。”
“不行!”任宁宁立刻抗议,“女生出门化妆需要两个小时!”
“那你就提前两个小时起,这都与我无关。况且……”他斜眼瞟了一眼,“除了第一天之外,你哪天有化妆?”
“你个直男!是不是我不化烈焰红唇你就看不出来我有化妆啊!”
亏她每天不管时间多紧,都要对着她装口红的抽屉挑半天,结果他根本看不出来!任宁宁开始替她的化妆品鸣不平!
“十分钟!”她决定讨价还价。
“六分。”
“八分!”
“七分钟不能再多。”
“啊啊啊啊啊……”任宁宁仰天长啸,“你是黄世仁!”
哟,在国外长大的还知道黄世仁呢。
冷杉突然心情大好,虽然他因此要比平时再早起半个小时。
晚上有其他人值班,但见他俩提着猫回来,大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没人多问。给猫检查了身体,万幸没什么问题,只是很饿,一盆猫粮没一会儿就见了底。任宁宁一边撸着猫一边说:“你答应我的,要兑现哦。”
冷杉“唔”了一声:“说吧。”
“我要你找一个休息日,陪我待一天。放心,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的,就陪我逛逛街,看看电影,吃吃饭。”
“就这样?”这么简单,还有点不敢相信。
“不然呢?”她把猫竖着提起来,挥舞着俩前爪,“你真拿我当女魔头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冷杉觉得猫一脸鄙视。
“哦,对了!”任宁宁莞尔一笑,“我说的一天是二十四小时。”
“什……”
不等他把惊讶表现完全,猫的主人就匆匆忙忙来了,他几乎是立刻开启了工作模式。任宁宁觉得这时候的他,好像根本看不到别人,别人里当然也包括她。
不过她也知道这次商谈很麻烦,那个男主人没准还记得她,她也不敢再添乱。冷杉引着那俩人去了后面的办公室,她就一个人趴在前面发呆。中途有人进来买驱虫药,她不知道是哪个,只好去求助马医生。
等到顾客走了,马医生才说:“你也来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基础的药还没记住吗?”
任宁宁自知理亏,所以也没法开口。
“你喜欢冷杉吧?所以心思根本没在工作上。”
她紧张地左右看看,才小声说道:“你们怎么都看得出来啊?我有那么明显吗?”
“你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可为什么他看不出来?”
马医生笑出了声:“他啊,那你还真得写在脸上才行。”
“他真的那么迟钝啊……”任宁宁垂头丧气,“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我。”
“这世上啊,就没有谁百分百不会喜欢上一个人,更何况你年轻漂亮又可爱。但是,光靠年轻可爱是不够的,因为世界永远都不缺年轻可爱的人。短暂的喜欢很容易,但决定能长久在一起的,还是需要两个人互相了解,能够互帮互助。因此除了年轻可爱之外,你得让他看到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的闪光点。他是个工作狂,而你连基础工作都做不好,你让他怎么对你另眼相看啊?”
是啊,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努力做一个,让冷杉觉得靠得住的人!任宁宁顿觉被醍醐灌顶一般,抓着马医生的胳膊,激动地说:“叔叔!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叔叔了!”
“谁是你叔叔!我比他还小呢!你为什么不叫他叔叔?”马医生哭笑不得,从一旁的文件夹里拿出了几张纸,“这都是基础的药名、药效、和价格,你背一背。”
“好!”
任宁宁接过来,在眼前放好,劲头十足地埋头背了起来。
来来去去谈了足足两个小时,因为要保住店的名声,还要尽力保住姚姚,所以说每句话都要斟酌,还要跟自己的良心做斗争。他也想不管不顾,说到半截突然想起任宁宁说的“圆滑的大人”,一时觉得胸口闷闷的。最后谈得差不多,赔偿要给,对方也愿意跟着去警局做配合。一起走出来,想叫任宁宁一起去,就见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头下面垫着的是药品资料。
“说好要背,结果看了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马医生乐不可支。
冷杉拍了拍她:“醒醒、醒醒,该走了。”
除了拍出一条口水之外,毫无成果。
他看了看身后的人,想着办正事要紧,跟马医生说:“她醒了让她自己回去吧,反正她的车还在这儿。”
说完就带着猫主人一起去了警局。
任宁宁这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马医生正急着给一只狗做剖腹产,没空跟她解释,她从别人那听到的就是冷杉早就走了。
说好的接送呢?她擦着纸上的口水渍想,该不会是看她这样,又嫌弃她了吧?她把纸塞进包里,决定回家好好背。但回到住处,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又抓起车钥匙,一路开到了平日里常去的酒吧。
“哟,来啦!今天喝什么?”这里每个酒保都认识她,也知道她有钱,且酒量惊人。
“老样子,不!”任宁宁突然一摆手,“还是给我没酒精的吧。”
“哟!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
她也没搭话,从包里把那几张纸又抽出来,认真看了起来。没一会儿酒保推了一杯花花绿绿的东西到她面前,低头瞄了一眼:“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跑酒吧里做作业来了?”
任宁宁本想说些什么,但抬头看见他头顶的情绪条,竟全是鄙夷嘲笑一类的负面值,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怎么?不行啊?我没花钱是怎样?”
酒保嘀咕一声“吃枪药了”,转身去了吧台另一侧。
在别人看来,是任宁宁脾气大得莫名其妙,不过她也不在乎。
除了冷杉之外,她谁的看法都不在乎。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开往酒吧的同时,冷杉正好从警局出来,在一个十字路口,眼看着她的车子拐向另一侧。他没有跟过去,但他知道那边只有一条灯红酒绿的酒吧街。
怪不得每天早上都起不来,这下冷杉总算是知道了原因。他原本还想发个信息问一声她回没回去,但眼下觉得是大可不必了。
他不清楚自己在失落什么,事实上这才是适合任宁宁的生活方式,根本没必要意外。
可当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洗完澡窝在沙发上,随便挑一部电影来看时,松弛的感觉却迟迟不来。怅然若失的感觉像气泡一样包裹着他,明明没有什么份量,却怎么也撕不开。
最令他搞不懂的是,他竟不舍于抛开这份心情。
虽然知道了任宁宁晚上去夜店,但第二天早上冷杉还是像说好的一样,早起了半个小时,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自己,临出门时给任宁宁打了一通电话。
第一通响到最后也没接。
第二通也是一直响,就在冷杉开始有些心烦时,任宁宁带着起床气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喂,谁啊?”
“我现在要出门了。”
“出门?去哪儿?”电话那边“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只听任宁宁如梦方醒地叫着,“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
冷杉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想来动静这么大,应该不会再睡了吧。
他开到任宁宁住的小区门口,又打了一通电话,但这一次,还是许久没人接。他心里一沉,完了。
好不容易接了电话,他也没给她机会分辩,只说了一句:“七分钟。”
然后打开了秒表。
七分零一秒,任宁宁根本没影子,冷杉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车子。
任宁宁接到冷杉第一通电话时,就把闹钟摔坏了。她晃晃悠悠起来,本想立刻去刷牙洗脸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就坐到了外面沙发上,然后倒头睡着了。等接到第二通电话时,她才知道真的已经大事不妙,从不两天穿一套衣服的她,根本连找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又把脏衣服套上,随便抓了把头发就跑出了门。
但即便这样,她跑到小区门口时,已经一刻钟了。放眼望去,哪里还有冷杉的车影子。她一直以为冷杉是吓她的,却没想到他真的说走就走。
没人性!哼!无可奈何,她只能回去取车,开到半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还是打给了冷杉。电话立刻就接通了,她劈头盖脸地就叫:“你不是说接送我是为了保护我吗!你这样不还是把我丢下了!大男人说话不算话!”
“我没说话不算话。”冷杉按了一下喇叭,“我在你后面。”
“欸?!”
任宁宁立刻扭头往后看,但油门一点没松。冷杉立刻吼了一句:“你后视镜是干什么用的!”
“我、我忘了……”任宁宁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差点冲上便道,也是吓得冒了冷汗。
只听冷杉说:“把电话撂了,专心开车,我一直在你后面。”
说专心开车,哪有这么容易。她满十八就有了驾照,也开了很多年了,没出过什么事。可这短短一路,就因为每个打轮的片刻,都能看到后面的脸,竟连集中精神都变得那么难。
她想着冷杉是如何把车子开到她注意不到的位置,一直等到她出来,才缓缓跟在后面的,就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进车位,任宁宁立刻奔向冷杉,蹦跳着跟在他身旁:“与其这样,你多等我一会儿不就完了!”
“想上我的车子,就得七分钟内出来,这是原则。但看好你,是我答应的,我也得做到。”冷杉甩了甩手腕,终于笑了一下,“今天没迟到。”
任宁宁抓着他的手腕,看清了时间,双手高举着尖叫了起来:“真的哎!我没迟到!”
“明天休息,想想要去干什么吧。”
“嗯!”
冷杉走路也很规矩,走路就是走路,看好前方就可以了。但任宁宁走路要换八百个姿势,动不动还转圈,嘴也一直叽叽喳喳不停,看得他直晕。
“你精神还挺足的,昨天几点睡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但又实在不想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所以并没有提夜店。
“昨天……不算太晚,两点多。”
“在干什么?”
“背资料!”任宁宁拍了拍身侧的包,骄傲地仰着脸,“昨天马医生给我的!我都背得差不多了!”
冷杉微微抿嘴,没有再说话。
如果换做是别人,任宁宁一下子就能看到他的失望,但偏偏,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她还陷在自己愉悦的小心情里,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坚持他的原则,说一不二。那么如果他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也会从始至终呢?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