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林绫就发现气氛不对，通常会让她帮忙看会店的林父把她叫进房间。
“你们班主任今天打电话给我了，说你最近上课经常走神，几次考试排名也不好。”
“他说你们班是实验班，成绩不好是会把人淘汰出去的。”
“还要跟你说多少次，我们家没钱，欠人家好几十万都还不上，还要供你读书你以为很容易吗？你要是不想读书就早点出来帮忙赚钱算了，整天读书我看你是读傻了。”
从记事起，林绫就意识到自己的家不富裕，她的父母经常告诉她家里欠了多少钱，她很困惑，为什么会一直欠别人钱，一直还不完呢？开始懂事后她才知道她的爸爸投资生意老是亏钱，开超市赚的钱都亏光了，还欠了不少债，欠的钱越多就越想发财，越想发财欠的钱就越多。
原来班主任一直在注意着她，她好像误会了，因为这个新班主任的某些做法总让她联想起她小学的班主任，对成绩好和家境富裕的同学另眼相待，在课堂上炫耀哪个同学的家长给她送过什么礼，家境不好成绩平平的林绫只会在某次考不好后被叫到办公室，和其他没考好的家境一般的同学一起挨骂。一定不要怀疑一个好的学校的教师的师德。
这周末林绫像往常一样帮忙在店里收银，她刚结算完一单，就有人从店门口走来。来者不善，那个年轻的男人领着一个小孩直奔收银台，把一瓶牛奶用力地放在收银台上：“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居然卖过期的食品，还把便签贴在生产日期上，这不是故意的吗？我的小孩喝了出事怎么办？”
“先生，您应该是误会了，我们不会卖过期的东西，过期的东西都可以退给厂家的……”林绫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涨红了脸。
“误会？简单，你再去货架上拿一瓶来看看，看是不是误会。”年轻男人被激怒，声音也越来越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母听到声音走出来。
“老板娘，早上我儿子来找你买的牛奶，你自己看看，都过期变质了。”
“哎呀，真是的，好说，你看看我把钱退给你，你再让你儿子在我们店里挑个零食，就当我给你陪不是，店里的东西太多，有些过期的实在没法及时处理，可能漏掉了，真是不好意思。”
“哼，这次就算了，别以为我好骗。”那个年轻男人拿了钱后放下狠话离开了。
林绫看了眼货架上贴住标签的牛奶，她拿起一瓶，撕开标签，日期和刚刚变质的那瓶一样，已经过期了。
这会儿店里没人，林绫把货架上的牛奶放到箱子里，搬出去问：“妈，这些牛奶都过期了，我收起来了，放哪里？”
林母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过期了几天喝了又没事，这次是运气不好，变质了，又遇到个事多的，牛奶不能退货，卖不出去我们要自己亏吗？”
“怎么能卖过期的东西……”
“呦？你别在这给我装善，你吃饭的钱哪来的？你上学的钱哪来的？还不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赚来的，要不是为了养你，我们要这样吗？你好，你是大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瞧不起我们，但我劝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林母说完就走了，林绫把那箱牛奶放到墙角，坐回收银台。她妈说的都对，她一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她还要感谢生她养她的父母，只是，她觉得自己很脏，浑身恶臭。
林绫听过一句话：呕吐物，粪便，鼻涕，痰，一切分泌物只要离开了人的身体就会被厌恶。她觉得很有道理，林绫觉得自己就像他爸喝醉酒后的呕吐物，被父母嫌弃，一想到自己不过是呕吐物，她自己也觉得恶心。
是的，她没有资格，如果没有她的父母，也许她早就饿死，她的父母生下了她，抚养她，供她上学，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父母给的。
生养之恩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恩惠。
事情也不是完全糟糕，高二上学期过半的时候，林绫觉得班里的氛围和以往有了些不同，同学们下课讨论的除了政治老师的未婚妻、数学老师的发际线、历史主观题太难、哪条街新开了家店外，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陈叙。
“你们知道那个8班新转来的陈叙吗？”
“我早就听说了，他们班班长看过他的学籍，听说是个英国人啊。”
“真的吗？可怎么不大像。”
“可能是混血儿吧，不管是哪国人，长得也太帅了，简直就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翩翩少年，气度不凡了，看他一眼，我的人生就完美了。”
“而且他们班的人说，他之前好像读的是伊顿公学。”
“伊顿公学是什么？”
“你居然连伊顿公学都不知道，伊顿公学可是被公认的全英国最好的中学！”
“天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不清楚了……”
这是林绫第一次听到陈叙的名字。
青春期的女孩，好像能无师自通，突然就有了喜欢的能力，开始会对男孩子悸动。和所有的青春偶像剧一样，男男女女尝到了爱的甜头，陷入爱的漩涡。
但是许多年少时期的情愫，都会被悄悄藏起来。当年足球刚刚开始在校园里流行起来，林绫在上体育课时观看了一场班级之间的足球对抗赛，陈叙是全场的焦点。女生被他的帅气打败，男生又被他的球技折服。
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为他加油，那是林绫第一次看到陈叙。
真的是一个翩翩少年，唇红齿白，一头黑发，棱角分明，身材高挑，很瘦，又不是干瘦的样子，跑起来能看见有力的肌肉。阳光正好，微风将少年的球衣骨起，正是青春的样子。
林绫觉得自己头顶的乌云在慢慢散开，这样的男孩子，没有哪个女生会不喜欢吧。
或许是老师们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新潮的英语老师在上课时善意提醒：“你们还年轻，有些喜欢放心里就好了，以后你们会发现这样的喜欢是最美好的。”
十二中的传统是从高一开始每月一大考，全年级排名，平时偶尔安排小考，陈叙转学来后，十二中的月考很快就来了，学生们埋头苦读，老师们也跟着着急，班级和班级之间是有竞争的，实验班之间的竞争更是惨烈，再难熬的考试也熬过去了。
放了周末回来的晚自修，有些老师面露喜色，有些老师头顶乌云。林绫走进教室，看到教室里的同学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座位上自习，而是围在一张桌子旁，不时有讨论声和惊疑声从圈子里传出。
“不愧是我们班语文科代表，这次月考还是第一。”
“唉，只有语文好，总分不怎么样。”
“这次咱们文科年级第一还是柳之晴吗？”
“好像换人了，是个男生。”
“听说理科班的年级第一是8班的陈叙。”
“对啊对啊，我听我在8班的同学说了，陈叙不仅是理科年级第一，分数远远超过年级第二呢。”
“哇塞，长得帅，会踢球，成绩又好，男神啊。”
这时候，学习委员抱了一堆卷子走进班级，高二年级还是以手改为主，机改的卷子在订正时很不直观，并且很多传统的老师还是更喜欢手改。本来围成圈子的同学又一窝蜂卷向学习委员。
“别光顾着找自己的卷子，帮忙分一分……唉，挤什么啊……。”学习委员语气不善。
一张张白纸被分散到各处，有人欢喜有人忧。
“怎么样？排出来了吗？”有些精明的人开始探学习委员的口风。
班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讲台桌上，班里的同学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林绫看着自己的卷子，分数都和自己估计的没差多少，只看分数是看不出什么的，还得看排名。
“大家拿到卷子了就好好看看，哪些题是不该错的，哪些是老师上课强调好几遍的，这次我们班单科前三的在三个文科实验班里算少的，总分排名也靠后，你们应该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排名表贴在一楼走廊上，下课后想看的可以自己去看。”班主任说完就走了，没过多久数学老师就黑着脸走进来，“我还从来没教出过这么差的班级！90几分的好几个，和不及格有什么差？我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平行班都要超过你们了。”
林绫看着自己95分的卷子，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很对不起数学老师。任课老师挨个进来训话，下面的同学默默订正试卷，不敢吱声。好不容易下课了，几个胆大的走出教室，冲下楼。1楼的走廊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林绫也走了下来，她也想看排名，但是根本看不到。几个从名单前挤出来的同学议论纷纷。
“陈叙是真的很厉害啊，除了语文，单科第一都是他。”
“在国外读书，语文不好很正常，以他的智商，语文肯定很快也能学好。”
那天她晚自修放学后在班里留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去，下楼时班里剩下的人已经没几个了。1楼走廊上的排名榜前果然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她走上前，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果然很多榜单的最左上角都是陈叙的名字，数学150，英语150……突然，好像一念之间，她朝二楼走去，楼道上没什么人，陈叙的班级在走廊最末尾，她心惊胆战地快步走着，快到时才放慢步伐，她小心地用余光朝他们班门口看了几眼，却没有看见他。
突然，8班后门口走出来一群人，她看见陈叙了，他朝她的方向走来。她看了眼左手边窗台的栏杆，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把整个身体靠上去，装作一副在赏月的模样，只是硕大的天空，既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林绫僵硬地杵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