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没什么客人,我反倒觉得轻松。不知怎的,来我们这里的人都挺复杂。什么人都有,个个古灵精怪的。今儿人少,正好落一清净。
索性今儿就关门歇业,我把前门锁了,回头一看谭四没影了。找了一圈儿,原来窜进后院儿里了,支了个躺椅,跟那儿悠哉游哉地喝酒呢。我走过去一瞧,嘿,这孙子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煎茶的小火炉,温威士忌喝。这不糟践东西呢嘛。
我刚想数落他,让他再这么造下去,酒馆儿指定得赔钱。
他却比我先开口,晕晕乎乎来了一句:“辰月入巳,年光临官。万物象阳极盛。无极生两仪,阳必有阴。鬼门稍开。听响儿吧,我的老陈!一会儿有人给咱们唱大戏。”
太阳刚落下,西边天线泛青,一弯残月挂在上边儿。冷风照身上一吹,再听他神神叨叨一顿说,心里突然毛毛的。不过我一大老爷们还能让一醉醺醺的酒鬼说胡话给吓着!虽说这么想,可是鬼知道谭四心里琢磨什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吧。虽说这样想,也只是说了句:“你喝多了吧你!”然后就扯了把椅子坐下。索性不想什么神啊鬼啊,好不容易清净一天,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
嘬了一口谭四独创“热威士忌”,真不叫回事儿,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谭四在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戏曲调子。动静不大,还挺好听的。
我囫囵吞喝了几杯,泛起点晕乎劲儿了。左来休息,就放松眼皮,由着性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分不清是梦是醒,只是觉得冷。渐渐的寒意包裹周身,把睡意驱散。我睁开眼,心想春风刺骨,这么一宿跟这儿坐着指定冻出毛病来,就准备进屋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刚要起身,看见眼前的院子里突然起了大雾,雾里隐隐约约还有灯火,灯火渐明,不大点儿个小院子居然支起来一个戏台子。乐曲声像从远方传来,逐渐明晰。锣鼓点声阵阵,管弦升平。
不知道谁家娶媳妇过大寿把戏台子支在酒馆儿了?不能够啊!这周边跟我们都非亲非故的,犯不上吧。就算借地方也没提前跟我说啊。再者说,这年月,谁家办红白喜事儿还请戏班子啊?
心中一万个问号,不过不知怎么的,我一个从来不听戏的人,居然被戏曲声吸引了,想看看内角儿上来是个什么模样儿。一看身边的谭四,神情肃然,也不怎么惊讶,好像早就知道眼前会发生这一切。算了,管他脑子里是什么。先听戏再说!
随着一阵开锣鼓点儿,角儿上来了,锦绣硬靠,双翎彩冠,唱到:“浑天侯挂了元戎,此一去我要把那安王贼平,马到要成功!不枉我当年老威名!”我一不听戏的都知道这是穆桂英。这出应该是挂帅。
一个起霸走完,陡然一亮相,行云流水,英姿飒爽,刚中带柔,就知道这一定得是经年累月的功夫,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谭四一改往日神神叨叨,默不作声,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穆桂英在台上唱念作打,我在台下不断喝彩。不知怎么的,感觉好像这台戏会就这样一直唱下去。
临到最后,穆桂英唱到:“一不为官,二不为宦,为的是那大宋江山和黎民,此一番到至两军阵,我不杀安王贼我不回家门!”
曲到终了,音乐声听了。我鼓起掌来,谭四也跟着我一起鼓掌。我瞥了一眼他,居然眼角泛红,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哭了?
台上穆桂英收了架势,拱手笑道:“陆兄,约好了黄泉之上,我为你唱够一百年的戏,谁成想你这么心急啊。你投胎之后,我只好每年鬼门稍开时候,出来给你唱上一段儿,你也没好好听几回。这一折完事儿,咱那一百年的约可就到了。我这就去投胎了,稍等我几年,你我阳世再见吧”
什么陆兄,什么黄泉一百年的。听得我一头雾水。
谭四笑了笑说:“成,我等你呗。”
谭肆说完,台上的角儿笑了,那笑意和他的面孔逐渐模糊,变成青灰色。转眼浓雾重新聚拢,裹着戏台子,和台上的穆桂英一起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孤月一轮,和凉风阵阵。天上悠悠飘下一阵薄雪,给气氛平添了一份凄然。
我愣了一会儿,等回过劲儿来,吓出一身冷汗,真就活见鬼了!
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确实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可刚才太真实了,我看了看谭四,话都快说不明白了。语无伦次地问他看没看见。
他只是若无其事的往杯子里斟了酒,跟我说:“你喝多了瞎做梦吧,这年头城里哪儿还有戏班子啊。”
我真的做梦了,可是那个梦也太真实了点儿吧。台上唱念作打那样分明,难道,就只是场梦?
算了,何必较真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生活让每个人都想要把现实的苦难当成假象,反倒在梦里谁都愿意那些美好都是现实。
我看了下谭四,想要和他说说这些。却看见,他眼角竟有泪痕,见我看着他,匆匆拭去了。
如果是梦,那他哭什么呢?梦里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正琢磨这回事儿,听见后边有人敲门。我走过去开门,一个岁数跟我们差不多的男的冲进来。说要找谭四。我问:你是?
他说他叫樊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