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轮至殷素白关一二人守夜,关一自去谷内四周巡守,经次一番异象和大动,不知会有多少修道之士及武者已经关注此地,或是正于那林间窥伺,关一尤其不敢掉以轻心。阿蛮躲于茅屋之后,惧怕那屋前四溢的雷电之气,不敢踏入前面一步。
殷素白端坐堂中,置琴于身前,铮铮拨了两拨后,一曲妙音自那古琴传出。琴音轻柔低缓,清脆悦耳,如叮叮清泉激石,如淙淙溪水入涧,对安魂疗伤竟是极有功效。阿蛮在那琴音入耳未久,竟亦是缓缓睡去。
夜风吹过,茅屋前那沟壑纵横的草地地面瞬息合拢,眨眼间竟又恢复如初;其上长草青青,波浪般起伏不定。碧湖之中,一股股巨浪向上翻滚,如滚水沸腾。一切皆都掩于轻柔琴音之中。
拂晓时分,方源一步步自那碧湖之中走出,茅屋之内琴音即止。方源捡起长刀,曲指在那刀身上弹了弹。刀身抖动,森森吟鸣。他提着长刀,冲着茅屋内斜嘴一笑,便走去树叉上取昨晚晾晒的袍子。
一夜秋露,衣裳摸在手中极潮湿。他将其穿好,心意乍动间,丹田内金丹神芒迸发,神力瞬息传遍全身。异芒透体而出之际,身外雾气氤氲;眨眼间,浑身湿衣尽干,便连那水腥汗臭亦都皆无。
方源自屋脚转出之际,正在迷蒙入睡的阿蛮忽地一震,警醒过来,人即跳起,纵身跑远几步。
方源迈出的脚重又缩回,将刀插入地面,皱眉笑骂道:“跳撒子哟,老瓜皮!胆子鸡崽儿一般。格老子,又不是老虎,怕撒子吗?贼兮兮。”
阿蛮将双手拢于袖间,佝偻着身子,紧盯着方源双脚,方源每迈一步,他便后退四五步,隔着那龙眠荒冢,绕着圈儿躲。
方源笑道:“滚回屋内睡去!待会儿太阳晒着屁股,又要浑身冒烟喽。”
阿蛮翻着白眼,绕路躲去茅屋。
方源扯起唇角,邪邪一笑,伸了个懒腰,双拳缓缓攥紧,抬于面前看了看,隔空向前猛然一击。拳锋前端,两股气芒迸出,空气之中嗡嗡作响,虎虎生风!他收起拳头,一番环顾,石碑矮冢之外,余者皆是荒草,夜风吹来,甚是凄凉阴冷。他捡起长刀,缓步走向茅屋前方。
梁山阿英已经开始支灶烧饭。此际他二人脸上面具已被殷素白施法揭去,恢复本来面目。唯有殷素白仍戴着面具,面向东方,跏趺坐于湖畔,闭目早修。
方源向梁山二人打过招呼之后,沿着湖畔缓步走向林间。他于那岭脚寻了一处空地,长刀插于地面,静息片刻,提起拳架,耍起那套降龙伏虎罗汉拳来。出拳之际,不去求快求力,反而极为缓慢,宛若打太极一般;拳脚划出,行云流水,拳意愈发自然。一套一百零八式罗汉拳打完,朝阳已出,方源收敛拳脚,捡起长刀,走出林外。
不多时,粥已煮好。众人围着大灶,坐于湖畔吃饭。
阿英盛了一碗粥,端于里屋递与阿蛮,道了声:“阿蛮婆婆,吃粥了。”
阿蛮自床下探出手,接过粥来;好多日过去,重又有人叫了“阿蛮婆婆,吃粥了”,乍听之下,竟是有些失神。
饭毕,方源进了茅屋,为文凤输入一番真气之后,重又走出屋外。向殷素白和关一道:“我要进山一趟,文凤就劳烦诸位。关老哥,茅屋这边有殷姑娘和阿蛮守着,林子四周你就多多费心。”
关一点了点头,便即离去巡守。
方源走了几步,挠挠额角,重又回到殷素白身边,蹲下身来,斜嘴笑道:“殷姑娘,赏壶酒喝。”
殷素白冷嗤道:“至于么方大探花?去一趟山上,还要喝酒壮胆?”
方源陪笑道:“一大早上的,损啥人呢。”
殷素白乜眼看去,撇起嘴。
方源挠了挠头,看向她面前古琴,低声笑道:“一壶酒,一支曲。待会回来,哥给你弾一曲,包你不后悔。”
殷素白抛出一壶酒来,方源忙不迭双手捧着接过,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就拍开封泥,仰起脖子,狠灌了几大口,啊地一声感叹,咂嘴不已;馋了两天的酒虫终于压下,浑身舒坦。向着殷素白将手一挥,拎着酒壶离去,走路都有些飘飘然,大爷一般。
梁山正于那湖畔练拳,一招一式,极其认真。方源递过酒去,笑道:“大山兄弟,来一口。”
大山收住拳,嘿嘿笑着,连连摆手。方源笑劝道:“咦,男人哪能不喝酒!”,言罢,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梁山涨红了脸,接过酒坛,看向方源,方源斜扯起嘴角,笑嘻嘻地将头郑重一点。大山捧起酒坛,狠灌了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回咳。
方源哈哈大笑,接过酒坛,自己猛灌了两口,拍了拍梁山肩膀,向其竖起大拇指来,大笑着远去。
他进了林间,一路喝一路走,双足便若踏在草尖一般,脚不沾地,疾行如飞。行至山腰,酒已喝完,丢了酒坛,寻着一片竹林,砍了棵巨竹,将主干截作十数段,捆扎一起,扛起竹捆,重又向谷内返去。
方源现身湖畔之际,殷素白竟是未料到他如此快便即返回,且扛着一捆竹竿,且身上完整,未有挂彩。她极是诧异,原来他此次并不是去山顶找那冰美人,同她本来心中所料,大谬。
方源盘腿坐于树下,解开竹捆,拿过几截竹杆,用长刀比划一番长短,挑出一根三节竹身,长刀自那竹节端插入,尚未穿底。刀鄂四角盘座,抵在那竹节处,合口粗细刚好。方源抽出长刀放于一边,自怀中摸出那把从金陵皇城一路跟着他到了九疑洞天的防身小刀,手腕间绕了绕;静息凝神之际,神力透过握刀之手,彩芒凝于刀尖。他执起小刀于那竹节端长刀插口处,一番雕琢削割,鞘口初成。
他停手静息片刻,重又执起小刀,运转神力,于那三节竹身一刀一刀细雕起来,刀尖处,气韵流淌,一丝丝浸入那绿竹竹身。初次运用起神功斫器篇功法,多少有些手生,云纹电理,一层一层,于三节竹身一一缠绕,一个多时辰后,最后一刀刻下。器成之际,竟有丝丝雷电金芒于竹身外连番炸响,竹汗一滴滴流出,整个竹身绿意盎然,云气缠绕,一支鲜竹竟即干透。看得一旁的大山惊诧不已,钦佩不已。
方源伸了伸双臂,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背部衣衫,竟是湿透。
他略一歇息后,重又坐下身来,扯过一串枯藤藤丝,绕着那竹鞘两端一圈圈缠紧扎牢,又用腾丝搓绳,系于那扎口两端,竹鞘便有了背带。
刀鞘初成,取名电室。
大山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方大哥,真是厉害,您一读书学问人,没想到粗活细活都是那么顺手,精细。”
方源闻言,心中一乐,学梁山蹲起身来,靠在他身边,歪着头向他斜嘴笑道:“可不是。哥老家那地儿,早些年日子穷苦着呐,这男人要不打小练就一番巧手,哪会有姑娘家看得上,长大后都讨不着媳妇儿。”
大山讷讷道:“真假的,可不准蒙人哩。就哥您这样的,笑起来就坏坏的,贼惹姑娘稀罕,到哪儿不是一招惹一大片。”
方源斜起的唇角就那么僵住,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