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将手中竹鞘一放,拍着梁山肩膀,勾起嘴角,笑道:“大山兄,就你这悟性,不好好练拳,真可惜了。”
大山讷讷笑道:“有撒子悟性,给方大哥见笑了。阿英就天天骂昂这人死心眼,呆木头。”
方源将手一拍,小声笑道:“大山呐,阿英这点评,妙极!圣贤有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精诚二字,往通俗了说,可不就是死心眼,一根筋,一心一意么!练拳么,就如同勾搭婆娘一样的道理,最贵心诚,一根筋,就需要你这么一股子呆劲。”
大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可昂没勾搭过婆娘哩。”
方源又吃了一瘪,心中愤愤:和这直肠骡子瞎掰扯什么婆娘,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自讨苦吃么!
他硬生生地将要抬去挠头的手放下,这呆动作,一定要戒掉。大山做起来才最妙!
他拿过一截绿竹,长刀一挥,从中劈开,小声道:“大山呐,只是打个比方,比方懂不?不懂也没关系,勤奋点练拳就行!勤奋,心诚,呆劲!练拳最要一股子呆劲,还要对自己狠!”
大山恍然大悟,言道:“方大哥要是这样说,那昂可就放心练了。”
方源笑道:“练,放心练,下死力地放心练。你刚练的那些,有点拔高了,今晚儿,就别睡懒觉了,趁着夜间凉快,哥让阿蛮给你开开筋骨,把根基给好好垒实垒实。”
大山郑重点头:“幺得!”
午饭之后,方源并未有丝毫“弾一曲”的觉悟。仍是坐那湖边草地,剖竹造器,仔细斫磨,先是一筒竹签,再又一筒竹箭,最后是一张三重竹胚叠压裹缠的弓身。弓胚制成之际,正要以麻绳作弦,殷素白丢来一团胶线,用作弓弦虽是略细,却是极其柔韧结实,自非麻线可比。方源如获至宝,才要向殷素白道谢,她已转身离去。方源勾起嘴角无声讪笑,旋即低头挂弦。
竹弓制成之后,他略作休息,旋又执起刻刀,运转神力,神芒凝聚刀尖,将那竹签竹箭一一刻上纹理古字篆符,每一枚竹签符文刻成之际,那签上竟是绿芒迸发,其上隐约一股雾气缠绕,萦绕良久方才隐去。竹箭之上更是异芒闪烁,丝丝绿电乍现。此次斫器却是比炼制那竹鞘时熟练了许多。虽是渐至熟练,可当最后一支竹箭篆符刻成之际,方源仍是浑身汗湿,精神耗去大半。他将竹签装入竹筒,箭矢放进以竹篾撑着的残破水囊改成的箭囊,放于身边,躺于地上,倒头便睡,直至大山过来唤他吃晚饭,尚才迷糊醒来。
一时饭毕,方源去给文凤输入一番真气之后,便背起长刀竹弓竹箭,又将攒满竹签的两只小竹筒拢于袖间,便沿着湖边走向岭林边缘,其后沿着岭林,绕谷而行,每行一段,便掷下一枚竹签,那签绿芒乍现,入地即没。第六十四枚竹签投掷之处,正是龙眠荒冢之后,距冢数十步之遥的岭林边缘。那第六十四枚竹签入地之际,整个谷间光影,幕地一晃,旋即恢复如常。
方源纵身上树,立于树梢向下看去,整个谷间上空已是云雾苍苍,一片迷茫,雷池茅屋,谷内草地,皆都隐去不见。他扯起嘴角,斜嘴一笑,跃下树来。谷中向外看去,却是如常。他搓了搓手,走向茅屋前面,心内极其满意。
方源重又走回湖边,将弓箭长刀皆都放下,迎着夕阳,闭目跏趺而坐。红日西坠,其身上一层层光晕异彩,隐约闪耀。
直至天色全黑,新月初上,阿蛮才一步步踱至方源身边,距他盘坐之处仍有数步时,便即住脚,双手拢于袖内,勾眼看向方源,如避蛇蝎一般立在那里。
方源睁开眼来,才一转身,阿蛮立即后退两步。方源苦笑不已,招手将大山唤来,向着阿蛮道:“阿蛮老弟,再赏你个捞功的事儿,你那套罗汉拳,我看大山挺适合练。今日夜晚,别再死睡挺尸了,好好给他开开筋骨。用心些,别要真伤着。嗯?”
阿蛮佝偻着腰,拢着双手,瞥眼向大山看去,面有鄙夷之色。
方源倏地一拳击出,拳芒乍起,夹带电光雷音,砰地击于阿蛮腹间。阿蛮虽是一直提防着他的冷拳,无奈那拳速太快,虽是间隔有六七步远,且方源仍是盘坐地上并未起身,阿蛮却仍是被那骤然而至的拳劲击飞出去十多丈远,狠狠砸向草地中央,伏在地上许久尚才爬起身来。
大山直看得愣愣地呆住,方源勾起嘴角笑道:“还不快去?”,大山尚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跑向阿蛮。
方源背起刀箭长弓,走至茅屋前,立在门外,向殷素白躬身笑道:“且借殷姑娘宝琴一用。”
殷素白冷声道:“不知阿山怎样得罪了方大探花?”
方源正色道:“殷姑娘何来此言?”
殷素白瞥眼冷望向他。
于方源看来,灯光朦胧之下,她眼神不是那么冷艳,凭添一份迷离,极有神韵。
方源勾起嘴角笑道:“阿蛮的拳脚岂是任何人都吃得着的?大山得此机会,挨揍也是他的福气,改天他该请我好好喝两碗才是。”
殷素白一声冷嗤。正要说话,阿英已自里间走出,言道:“殷姐姐,方大哥所言极是,阿蛮婆婆的拳法,岂是轻易便能学得到的。大山能得此机会,是我俩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福气。即便是他现在吃些苦头,挨些打,总归是为他好,若是真学会了武功,便是天天挨打,吃那千苦万苦也是值得的,俺们穷苦下人出身,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他若不趁现在有方大哥殷姐姐关前辈护着的时候多吃些苦头好好练拳,以后再遇到朱丹那等恶贼,被恶人所害,丢了性命都毫无还手之力,那才真是死得窝囊。”
方源心中不禁暗叹这丫头的眼界见识,向她伸出大拇指来。阿英屈身一礼,方源赶忙避开,伸出两根手指来。
阿英笑着连连点头。
屋外传来一声声喊叫,拳脚之声砰砰作响。
殷素白将身前古琴向前一托,号钟古琴便即飘向方源。
方源捧过琴来,向殷素白道:“谷内四周已被方某布下阵法,一般修士武者很难闯得进来,大家都可以放心休息。当然,以防万一,还是留人于外围值夜比较稳妥。”
殷素白眉毛一挑,嗤道:“若是不一般的呢?杨剑仙?”
方源哭笑不得,摇头转身,走至湖边一处圆石处,放下弓箭长刀,盘膝坐下,将号钟古琴置于身前矮石之上。同某些人斗心斗智斗嘴,不接招不接茬,才是最高明之法。
秋风拂柳,夜已凉,明月高挂。方源轻拂号钟,抚手于弦上一抹一挑,也不去调弦试音,径自弹奏起来。
琴声低沉断续,初时呜咽铮铮嘶哑沙沙,如橹拍江水,轻舟逐浪。不多久便即喤喤哐哐呼啸嘶吼,如大浪拍崖,飓风卷舟。那琴声令人身处其中,顿生沧海危舟,介子微尘之感,思绪亦是如那沧海一粟,渺渺茫茫,沉浮不定。
殷素白心绪不觉便就沉入琴声,渐就痴了。
铮地一声断鸣,琴声戛然而止,殷素白心间猛地一惊,整个人便如直沉深渊,卷入海底。良久才渐缓过心神,已是双目盈盈泪眼潋滟。
竟是被那登徒子左右了心神,她不禁恼怒,调整心绪,走出茅屋之际,方源回首过来,勾起嘴角,向其斜嘴一笑,旋即长身而起,手中已是多了一枚竹筒。
方源抬手急挥,一片微光闪动之下,筒内二十八枚竹签已是围绕其四周丈余范围地面,一枚枚钻入土中不见。殷素白但觉眼前光影一晃,茅屋之前,靠近方源所立之处竟是旋起阵阵阴风,凄冷无比。阴风凄厉,呼啸声中,方源其人竟是凭空不见。
殷素白环顾望去,阿英正蹲于不远处看大山练拳,确切地说是看他挨揍。阿蛮一拳一脚,不急不缓地间续击出,大山连嘶喊都已无法喊出。整个身体骤然胖了一圈。
关一蹲在无侧,亦如阿英一般,紧紧盯着阿蛮大山二人。
几人似是自始便丝毫未有察觉方源这边变化。
阵枢之中,方源盘膝坐于涯畔巨石之上,号钟古琴置于膝上,面前大江长横,前后无穷尽。烟波浩渺,巨浪滚滚,潮涌潮退。那柄得自钟室的长刀,正悬空于江面之上,寒光森森。随着那巨浪,起伏不定。
方源双手连挥,铮铮铮一阵急鸣。
琴声起际,大江之中,巨浪如遭驱赶,渐起渐远,其声却犹自断续轰鸣。轰鸣间处,琴音骤起,渐次愈发铿锵,夹于阵阵潮鸣之间,与潮声浑然融为一体。听那琴音潮鸣,便如疾风骤雨忽起,龙啸绵绵。
潮声渐退,琴音却是渐高渐急,愈发铿锵。此时纵使排山巨浪再起,料也难压过那琴音铮铮!
琴潮声中,阴风忽然大作,吹得那天上乌云骤起,一重一重地从四方向着江面压来,满江银浪也即萧煞起来。
长刀悬浮江面,森森自鸣。
乌云渐至厚厚重重,月光尽掩,琴音潮声俱消,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如墨,杀气密布,腥血弥漫,长刀愈发凄厉森鸣,抖动不止。一阵阵金戈交鸣,人喊马嘶,厮杀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激,江面一片血红。
幕地,崖畔下方的江面,一道道凶红血光直冲进厚厚云层,雷声骤然大作,轰鸣声中,臂膀粗细的闪电,此起彼伏,闪鸣不止。长刀悬浮空中,亦是抖动不停。
方源此际双手覆盖龙鳞,金光熠熠;十指连挥之际,琴声铮铮大鸣。号钟古琴之上,一道道彩芒骤起,皆都腾空而去,与天空中一道道巨大闪电相连,骤然皆都击向悬浮于空的那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