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国一役,宋、卫、蔡三国全军覆没,宋国还丢了郜、防两城,而郑庄公不但吞并了戴国,更与鲁、齐两个大国结成了同盟,此消彼长,以宋卫为首的反郑联盟,再也没有办法制约郑国的发展了。
解除宋、卫两国的威胁后,郑庄公准备继续扩张自己的版图,而许国就是郑庄公第一个目标。许国姜姓小国,地处郑国南方(现河南许昌附近),夹在郑、蔡两国之间,是中原要冲之地,郑庄公已经垂涎许久了。
我们在上一节说过,郑庄公要与鲁国拉关系,提出与鲁国互换飞地,用郑国在鲁国境内的祊(读崩音)邑,换鲁国在许国附近的许田。此时郑鲁两国已经完成了祊邑的交割,但许田的交割还迟迟无法完成。原因就是许田是周成王赏赐给周公旦的,距当时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三百年前的事情哪里还说的清楚,现在许田是许国的地盘,许庄公死活不肯让给郑国。
于是郑庄公便写信给鲁隐公,希望与鲁国联合伐许,夺回许田。鲁隐公觉得说好郑鲁双方互换飞地,郑国已经把祊邑给了自己,自己却没办法把许田交给郑国,实在对不住朋友,于是便同意与郑庄公一同出兵,并且还替郑庄公叫上了齐僖公助阵。
郑庄公大喜,出兵前,为了激励士气,举办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并在校场上立了一面大旗,号称“蝥(读矛音)弧”。郑庄公宣布谁能手持大旗还能步履如常,就拜谁为先锋,并赐辂(读路音)车一辆。所谓辂车,一说乃周天子所乘之车,一说是兵车。这辆辂车能够作为比赛的大奖,估计不是普通的兵车,很有可能是郑庄公的老爸郑武公当卿士时,拜周平王所赐的。要是能驾着这辆车出门,那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啦!
因此话音刚落,队伍中便走出一员叫瑕叔盈的将军,只见他走到大旗前,双手拔起蝥弧大旗,往前走了三步,又转回头走了三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将大旗重新插好。士兵们见此大声叫好,瑕叔盈得意地叫道:“给我备马!辂车归我了!”
话音未落,只听队伍中颖考叔大喝:“且慢,走两步有什么稀罕,看我的!”
只见颖考叔拔出蝥弧大旗,将旗杆如枪一般舞动起来,随着旗杆的舞动,蝥弧大旗不断展开收起,虎虎生风,都把大家看呆了,连瑕叔盈也不禁心中暗自赞叹。郑庄公高兴地说:“考叔真是员虎将,先锋之职,天子之车,就归你啦!”
郑庄公话音未落,只见众将中又走出一位年轻将军,大喊道:“舞旗算什么能耐,我也可以!先把车留下,咱俩见过真章再说!”郑庄公定睛一看,原来是郑国宗族子弟,姓姬,名阏(读淹音),字子都,人称公孙阏。要说这个公孙阏在郑国可是个偶像级的明星,原因只有两个字:漂亮!不过公孙阏可不仅仅是脸蛋漂亮的绣花枕头,据说他还有一身不差的武艺,所以公孙阏集显赫的出生,英俊的相貌和不俗的武艺于一身,按现代的标准就是个典型的高富帅。但是这一切也导致公孙阏极其自负和任性,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要当众人的焦点,决不允许有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当他看见从地方小官新晋的颖考叔拔了头彩,盖了自己的风头,便立即出列相争。
颖考叔见公孙阏前来夺旗,心说主公已经下旨将辂车赐予我了,傻子才跟你比呢,于是连忙朝郑庄公谢过赐车之恩。情势紧急,颖考叔也等不及套马了,一手拿着大旗,一手拉着车辕,竟徒手拉着辂车跑了。公孙阏见颖考叔要溜,抄起一杆战戟就追了下去,但是没想到颖考叔跑得飞快,自己竟没有追上,只得悻悻地回到校场。
其实这一跑一追,已经分出了高下,要知道公孙阏只拿了一杆战戟,基本上算是轻身跑步。而颖考叔却是扛着大旗,拖着战车跑的,算是负重跑步了,而且你要知道,本来郑庄公觉得只要能扛着这杆大旗正常行走就有资格获得先锋职位和辂车赏赐的,可见这杆大旗着实不轻呀。所以一个轻身的追不上一个极度负重的,可见二人的功夫差别还是很大的。
那大家就问了,既然颖考叔肯定能打得过公孙阏,为什么不和公孙阏比试一下,让公孙阏输的心服口服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跑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颖考叔不敢嬴。颖考叔为什么不敢嬴呢?因为公孙阏的粉丝太多了,如果嬴了公孙阏,将得罪一大批公孙阏的粉丝们,这些粉丝从普通百姓到郑国权贵都不乏其人,尤其是公孙阏还是个心胸狭窄输不起的人,如果到时候公孙阏将他的粉丝发动起来,那颖考叔就不要想在郑国混了。如果你怀疑我的观点,那你就随便到某个知名偶像的演唱会去,打出“某某某你唱得真不怎么样!”的横幅,我保证你会立刻体会到粉丝的力量有多强大。不过话说在前面,你如果有什么不测,我可不负责任。
那么颖考叔让着公孙阏,故意输了不就完了?但是你要知道颖考叔是通过一个脑筋急转弯,缓解了郑庄公与母亲武姜之间的紧张关系,从而得到郑庄公破格提拔的地方小吏,而很多郑庄公的老班底并不认为颖考叔有什么真材实料,所以颖考叔非常希望通过这个机会,显示自己的实力,所以颖考叔也不想输。
结果颖考叔只有避而不战这条路可走了,所以颖考叔拿着自己的战利品跑了。公孙阏没追上颖考叔,只得悻悻地回到校场,向郑庄公请求道:“请君上命颖考叔返回校场,与我比武,那辆辂车应该是我的!”
郑庄公对公孙阏这个后辈非常宠爱,也算是公孙阏的粉丝之一,但郑庄公毕竟是一代枭雄,可不同于一般的脑残粉,他早看出公孙阏必定不是颖考叔的对手,如果一定要与颖考叔交手,公孙阏肯定会输得很难看。所以郑庄公和起了稀泥,说道:“算了年轻人,你以后大显身手的机会多得是,以你的本事,必定能在战场上夺城斩将,到时候我还舍不得赏赐吗?我已经宣布将辂车赐予颖考叔了,难道你还要让我出尔反尔吗?这样吧,你和瑕叔盈也都是不可多得的虎将,寡人赐予二人每人一辆上好的战车,等到伐许凯旋,寡人再按功颁赏!”
公孙阏闻言只好作罢,将手里的战戟一丢,冲着颖考叔离去的方向说道:“颖考叔你不要以为姬姓无人,到时候叫你好看。”然后和瑕叔盈向郑庄公谢恩后各自离去。
公元前712年,郑庄公亲自率大军伐许,齐僖公和鲁隐公各率本国人马助阵。许国守军根本抵挡不住三国的进攻,只得退回城中,负隅顽抗。郑庄公于是传旨激励郑国诸将,如能在齐、鲁将领之前,首先攻上许国城墙,重赏!郑国诸将闻言士气高涨,颖考叔更是大展神威,冒着箭雨,冲在最前面,瑕叔盈紧紧跟在后面,而公孙阏则排在第三。很快颖考叔就攻到了城下,只见他一手夹着蝥弧大旗,只用另一只手,快速向城头攀去。看到颖考叔已经开始登城了,公孙阏在后面又急又气。其实自打郑庄公宣布重赏第一个登城的将领后,公孙阏心中就憋着一股气,发誓这次一定要把颖考叔比下去。但是攻城的时候,公孙阏拼尽全力,也赶不上颖考叔,到后来甚至连瑕叔盈都超过了他。公孙阏一边玩命向前冲,一边看着攀城的颖考叔,心中暗盼许国守军能阻一阻颖考叔,为自己争取时间。但是颖考叔确实武艺高强,城上扔下来的滚木擂石不是被颖考叔躲过,就是被颖考叔用蝥弧大旗拨开,根本伤不到他,很快就爬到了城头,只差最后一跃了。公孙阏暗骂许国守军无能,眼见头功又要泡汤了,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摘弓搭箭,向跃上城头的颖考叔射去。颖考叔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许国守军上面,没有料到从后面射来一箭,不及躲避,正中后心,从城头连人带旗一头栽了下去。颖考叔为人随和风趣,没有架子,在军队里人缘极好,大家见颖考叔战死,不由得群情激奋,攻势更加猛烈。而此时瑕叔盈刚好冲到城下,捡起颖考叔丢掉的蝥弧大旗,向城头攀去。许国守军的战斗意志在颖考叔跃上城头时就已经被击垮了,瑕叔盈没有遭到多大的阻击便登上了城墙,砍翻了城门边的守兵,将城门打开,郑国军队于是像潮水般涌进了许国都城。而公孙阏自从一箭射死了颖考叔后,大脑就变成了一片空白,身不由己地也被冲锋的士兵拥进了城中。
伐许大胜,郑庄公携齐僖公和鲁隐公一同入城,进了宫室,却找不到许国国君许庄公。原来城破时,许庄公看情势不妙,换了老百姓的衣服,混在逃难的队伍中,逃奔卫国去了。照郑庄公的意思,找不到许庄公更好,本来就奔着扩张地盘的目标来的,许国没有了国君,正好名正言顺地将许国吞并了。但是齐僖公和鲁隐公不这么想,这二位是实在人,一直以为郑庄公是为了许田跟许国开战的,所以齐僖公和鲁隐公二位发现许庄公不见了,就连忙吩咐手下士兵四处搜查,因为找不到许庄公,你的交割契约和谁签呀?
不一会,齐僖公的手下就押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过来了,看这两人装束,老的应该是个大夫,而小的则应该是许国王室贵族。一问果然如此,年纪大的是许国大夫,名叫百里,而那个小孩子竟然是许庄公的弟弟,姓姜,名新臣。二人被押到郑庄公、齐僖公和鲁隐公跟前,老大夫百里连忙拉着姜新臣跪下哀求道:“我君无子,只有这一个弟弟,请三位发发善心,留下这一线香火吧。”而姜新臣只是跪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齐僖公见面前老的老,小的小,心下不忍注,便对郑庄公说道:“我们攻打许国,是因为许君不肯交割许田,既然许君已逃走不知去向,也算是对他的惩罚了。许国罪不至灭国,现在许君的弟弟在此,不如我们立其为君可好?”
注:齐僖公也姓姜。齐国第一位国君是姜尚姜太公,据说许国第一位国君是姜尚的某个儿子。所以齐国与许国在三百多年前是一家,所以齐僖公触景生情,不忍许国绝嗣。
郑庄公虽然不愿意,但是也不能驳齐僖公的面子。一个是齐僖公说的在理,再一个就是郑庄公还要维护郑、齐、鲁的联盟,所以郑庄公就只能同意了齐僖公的建议。
不过老谋深算的郑庄公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对姜新臣和百里二人说:“齐侯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只是现在许国的城墙都在战斗中毁坏了,你们的士兵也都死的死,逃的逃,如果有盗贼骚扰,你们怎么保护自己和你们的臣民呢?所以我想让我的大夫公孙获率部留下一段时间,帮你们守卫城池,约束百姓,等你们安顿妥当后,再让他们离开如何?我是诚心诚意要帮你们,你们可不要怀疑我哟!”
齐僖公和鲁隐公都是老实头,一点也没有怀疑郑庄公的用心,百里和姜新臣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此时此地也不敢多嘴,连忙谢恩。于是郑庄公、齐僖公和鲁隐公各自撤兵,公孙获率一队劲旅留驻许国都城之内,名为帮助,实为监视。自此许国虽然名义上是独立的国家,但实际上已成为郑国的傀儡国。直到十年之后,郑庄公去世,郑庄公的几个儿子争夺继承权,将郑国搞得大乱,又赶上这时公孙获也生病去世,姜新臣和百里这才乘机赶跑郑军,重新掌权复国。此为后话。
话说郑庄公回国后,以首登许城之功,重赏了瑕叔盈,并下旨厚葬了颖考叔。可是郑庄公有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那就是当时他明明看到颖考叔已经要登上城墙了,却在背后中了一箭,掉了下来。当时齐、鲁的部队都在两翼,颖考叔又面向许国守军,这背后一箭却是从中军的方向射出,肯定是自己人干的。他是谁呢?其实自从郑庄公进入许城后,发现公孙阏精神恍惚,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自命不凡的神情后,郑庄公心中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愿意相信罢了。
此后不久突然传出公孙阏病死的消息,大家尤其是公孙阏的粉丝们都很伤心,伤心之余也很奇怪,好好的公孙阏究竟得的什么急病,突然就死了呢?开始公孙阏家人对公孙阏的死因讳莫如深,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在街头巷尾就出现了有关公孙阏之死的传言。据说公孙阏伐许回家后,天天晚上做噩梦,有时还在梦里大叫考叔饶命。后来连白天也不消停,一会冲着空气磕头求饶,一会又猛抽自己大嘴巴子,说是颖考叔附体,前来伸冤。直至一天早晨,佣人见公孙阏迟迟不起,进屋查看发现公孙阏竟将自己活活掐死了。众人都说是颖考叔前来报仇,附身索命杀死了公孙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