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20年,郑庄公终于平定了内乱,稳定了国内政局,于是将国政交与祭足和公子吕,决定去洛邑觐见周平王,并留在洛邑朝中履行卿士的职责。前文说过周平王继位后,曾封卫武公和郑武公为卿士,留朝辅政。郑武公死后,郑庄公继位,同时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卿士之职,并得到了周平王的加封。但是因为国内政局不稳,郑庄公从未敢离开郑国,直到郑庄公彻底消除了姬段篡位的威胁,才决定去洛邑觐见周平王。可是这时周平王却反而非常不愿意郑庄公前来洛邑了。
当初周幽王死于犬戎之手后,郑、卫、晋、秦四国拥立周平王继位,迁都洛邑。而西虢国却拥立周幽王另一个儿子姬余臣为周王,并自认正统,与周平王分庭抗礼。在这种情况下,周平王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需要诸侯国的支持。当时较大的诸侯国有齐国、鲁国、燕国、楚国、宋国及其拥立周平王继位的郑、卫、晋、秦四国。齐国、鲁国、燕国离洛邑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旦有事发生,也是有心无力。楚国离得较近,但早在周夷王时期楚国就自立为王,不服从周王朝的命令了,这时只求楚国不要乘人之危,哪里还能指望楚国的帮助呢。宋国国力尚可,但宋国王室乃商朝王室后裔,乃外姓诸侯,信任度欠佳,且与洛邑之间隔着郑国,也不好使。秦国和晋国这时都分别忙着与西戎和北狄作战,自顾不暇,也不在考虑之内。这样巴拉来吧拉去,只剩下郑、卫二国而已,所以周平王才封郑武公和卫武公二人为卿士,留朝辅政。卫武公当时年事已高,不久就去世了。按常理卫武公去世后,周平王应将卫武公的卿士之位加封给继位的卫庄公,但实际上卫庄公当时并未继承到父亲的卿士之位。不排除是因为郑武公不喜与别人分权,而从中阻挠卫庄公继任卿士之职的可能。郑武公成为了朝中唯一的卿士之后,凭着有拥立之功,行事我行我素,根本不把周平王放在眼里。像吞并东虢国和郐国这样的大事,周平王事先也是蒙在鼓里,事后周平王也只能按郑武公的意思发个诏书,承认既成事实罢了。在郑武公眼里,完全把周平王当成了一个橡皮图章。所以周平王在位的头二十几年,只能忍气吞声,任凭郑武公独断独行。
终于熬到了郑武公去世,郑庄公继位,郑国国内政局不稳,导致郑庄公二十年来一直不敢离开郑国,周平王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而郑武公死后这二十年,政治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晋文侯一直在汾河流域不断扩张领土,为了得到周平王的承认,就在郑武公去世前不久,将姬余臣的政权给灭了,至此消灭了周平王最大的威胁。随着竞争对手的消失,各诸侯国也逐渐认可了周平王政权的正当性。其次当初拥立姬余臣的虢公翰也去世了,他的儿子虢公忌父继位后,彻底改变了西虢国当初的政治立场,不再与周平王政权为敌,并且主动向周平王示好。这样周平王的外部压力骤减,郑国的支持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不可或缺了,所以周平王非常不愿意让郑庄公来洛邑,害怕郑庄公像他父亲郑武公一样对自己指手画脚。
周平王不想让郑庄公留在朝中,就要找人接替卿士的位子,这个人不但要具备一定的实力,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恭恭敬敬才好。但周平王在邻近的大国中挑来挑去却没有太合适的人选。
首先卫武公曾当过卿士,恢复卫国国君的卿士之位比较顺理成章,但卫国军事实力不济,现任国君卫桓公因为帮助姬段的儿子公子滑,刚被郑庄公修理了一番,肯定不敢抢郑庄公的位子,与郑庄公为敌。
晋国国君也是个不错的人选,首先晋国是当初拥立自己继位的四国(郑、卫、秦、晋)之一,其次到晋文侯时,晋国已经基本平定了北狄,实力大增,最后晋文侯又替自己消灭了姬余臣的政权,可谓恭顺。但不幸的是,这时晋文侯已经死了,此时晋文侯的弟弟与晋文侯的子孙正在争夺王位,晋国内乱丛生,自顾尚且不暇,那有精力与郑庄公争短长。
秦国也是拥立国之一,此时是秦襄公之子秦文公在位,岐丰之地也彻底从西戎手中夺了回来,并入了秦国疆界,秦国国力大增。但是秦国是嬴姓,离洛邑又远,而且最关键的是秦文公并不太买周平王的帐。据说秦文公在位时曾私自祭祀天帝,这在当时是僭越的行为,因为按周礼只有周王有资格祭祀天神,而诸侯是没有权利私自祭祀天神的。所以让秦文王当卿士,恐怕又是一个郑武公。
最后周平王选中了正好来洛邑觐见自己的西虢国国君虢公忌父。首先虢公忌父对自己非常恭敬,这一点让周平王心里非常舒服,其次西虢国离洛邑相对较近,比较方便。(由于无法抵抗西戎的侵伐和秦国的排挤,此时西虢国已经从原来的宝鸡市附近,迁到了三门峡市附近了,距离洛邑大概一百多公里)。而虢公忌父唯一,也是最大的不足,是西虢国的军事实力没有秦、晋、郑强大。但周平王一想到当初郑武公在朝中担任卿士的日子就不寒而栗,为了摆脱郑国的阴影,病急乱投医的周平王抓住了虢公忌父这根稻草,希望虢公忌父能够勇挑重担,接受卿士一职。但是虢公忌父很清楚自己的份量有多大,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任命,然后就赶紧回国了。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平王想让虢公忌父担任卿士的事被郑庄公知道了。郑庄公心里这个气呀,心道:“我刚准备去洛邑就职,周平王你就想找个虢公忌父来代替我,早二十年你干什么去了,嫌我是吧?嫌我,我还不稀罕你个破卿士的位子呢!”所以郑庄公一觐见周平王,就说自己能力有限,当不好卿士,愿意交出位子,请周平王另选贤能担任。
而周平王这时也含糊了,他还真怕郑庄公气哼哼地回国,再恶狠狠地杀回来,想当初周平王就是这么对自己的父亲周幽王的。虢公忌父怂了,做了缩头乌龟,就凭洛邑的兵马,自己还真不是郑庄公的对手。即便郑庄公不会带兵杀来,但是一旦洛邑有个缓急之事,郑国来个不闻不问,周边诸侯连个靠得上的也没有呀,还得指着郑国镇场子呢。于是周平王就一个劲地向郑庄公解释:“不是我要撤你的职,只是你老不来上班,我忙不过来,先找个临时工,替替班。”
但是郑庄公正在气头上,依然不依不饶,执意要交出卿士之权。其实郑庄公除了生气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自己已经成了周平王的眼中钉,如果还留在洛邑当卿士,人单势孤的,保不齐哪天被周平王黑了都没人知道。
周平王看怎么劝郑庄公都没用,也急得口不择言了,脱口而出:“你要信不过我,我让太子姬狐到郑国做人质还不行吗?”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郑庄公也愣住了。虽然那时各诸侯之间交换人质是经常的事,但那是发生在诸侯和诸侯之间,现在堂堂的周王居然说出要派太子到诸侯国做人质的话,这绝对是件“没上没下”的事情。郑庄公一想,这我要是答应了,还不得被唾沫淹死?于是郑庄公马上表示:“交出卿士职位是我自愿的,况且哪有做臣子的向君王索要人质的,这要传出去,还以为我要挟您呢。这万万不行!”
周平王话已出口,为表诚意,也只好硬扛,执意要把太子送到郑国当人质,郑庄公则坚决不同意,二人争个没完没了,就像二个争着付账的人一样,虽然心里都不愿意,但表面上却都争着买单。
这时周平王的一个大臣出来打圆场了,这个人叫周公黑肩,是周公旦的后裔。周公黑肩说:“大王这事我看这样吧,听说郑公寤生将郑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都安居乐业,称赞他是个明主,不若让太子狐到郑国学习学习,也有助于增长太子的治国能力。郑公寤生你也不要辜负大王的一片好意,就留在洛邑为大王出谋划策,履行卿士应尽的职责,不过你也应该把世子忽带在身边,一则让孩子学习学习如何当好卿士,以便将来接你的班,二来洛邑是大邑,繁华富庶,你应该让世子忽来见识见识,开阔开阔眼界,如何?”
要说这周公黑肩是个干调解员的料,几句话下来周平王和郑庄公都没话说了。太子狐去郑国不是人质,是去“学习”去了;太子狐去了郑国,郑国的继承人郑庄公的世子姬忽也要到洛邑来,双方谁都投鼠忌器,谁也别吃亏。周平王和郑庄公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按周公黑肩的说辞,对外发布了文告,并分别安排自己的儿子去对方都城中“做客”,两千多年前的一场劳资纠纷就这样解决了。
交换人质这样的事情只有在平等的两国之间才会发生,而周平王竟然被逼得,不得不与郑庄公这个诸侯通过交换人质的方式,取得互信,心中不免郁闷,所以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周平王去世,周太子姬狐回周继位,郑世子忽也被放归郑国。但太子姬狐无福为王,刚到洛邑就去世了,只好由他的儿子姬林继位,史称周桓王。
周桓王年轻气盛,决心不再受制于人,所以刚一继位就推翻了周平王和郑庄公之间的协议,也不管虢公忌父同不同意,直接发布王命,封虢公忌父为卿士。至于虢公忌父当上卿士后是否有能力有魄力去制衡郑庄公,周桓王就不管了,反正先要出一口恶气再说。
对于周桓王的做法,郑庄公也很不理智,一怒之下撂挑子回国了。周桓王见郑庄公自己回去了,正合心意,给郑庄公办了个“停薪留职”,连遣散费也省了。郑庄公回国后越想越憋气,于是命祭足以歉收为借口,率兵将王畿温、洛一带成熟的麦禾全割了带回郑国,算是拿了周桓王一笔违约金,以稍解心中怨愤。
周桓王闻讯,立刻就要率兵出征讨伐郑庄公,但被周公黑肩阻止了。周公黑肩认为以周桓王的军事力量是无法战胜郑国的,不若暂时隐忍,以待时机。所以周公黑肩劝周桓王说:“割麦之事不过是边境的小冲突,不宜因此与郑国撕破脸。况且这事可能只是郑国大夫所为,郑庄公未必知情。一旦郑庄公知情,看到大王如此宽宏大量,心中定然不安,肯定会来谢罪修好的。”周桓王听了周公黑肩一番以德服人的“高论”,算是勉强把火压了下去,吩咐边境守臣加强防范,坚决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而郑庄公这时也没有功夫和周桓王置气了,因为有人打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