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回国后没多久,就接到军报:卫国联合宋国、陈国和蔡国,共四国大军犯境,已至新郑郊外。当初卫桓公曾经受姬段儿子公孙滑的蛊惑,发兵伐郑,结果遭到郑庄公的打击。后来双方消除误会,已经和好如初,此次卫国带头组团伐郑,所为何来呢?这里的原因就说来话长了,容我慢慢道来。
周平王驾崩,各国诸侯都要到洛邑开“追悼会”,卫国的国君卫桓公也不例外。但是卫桓公没去成,原因是卫桓公被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州吁给杀了,直接去天国找周平王去了。而卫桓公这场杀身之祸,源自他的老爸卫庄公。
卫庄公是卫武公(曾和郑武公姬掘突一起,帮助周平王赶跑占据镐京的犬戎兵,后来与郑武公同被封为周朝卿士,具体参见第一章第五节:惹不起,躲得起)的儿子。卫武公去世后,卫庄公继位,娶了齐国的公主庄姜为正室夫人。但庄姜不育,卫庄公又迎娶了两位陈国的姐妹为次妃,姐姐叫厉妫(读鬼音),妹妹叫戴妫(陈国王室姓妫,厉和戴均为谥号)。厉妫生一子早夭,戴妫生了两个儿子倒是长大成人了,大的叫姬完,小的叫姬晋。除此以外,卫庄公还有一子,名叫州吁,乃宠妃所生。卫庄公非常宠爱这个妃子,连带也非常溺爱和骄纵州吁。
卫庄公有一大臣名叫石碏(读雀音),看到卫庄公如此骄纵州吁,就向卫庄公进言,劝卫庄公要么立州吁为太子,要么对州吁有所管教和抑制,否则将来州吁必会做出犯上的举动,对卫国和州吁个人都没有好处。但可惜卫庄公并没有将石碏的话听进去。
石碏有一个儿子叫石厚,与州吁非常交好,二人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惹是生非。石碏已经断定州吁是个惹祸的根苗,所以非常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与州吁混在一起,于是就将石厚禁足家中,不许外出。哪成想,石厚竟翻墙逃家,干脆住到了州吁的家中,石碏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老先生觉得自己上不能使卫庄公纳谏,下不能管教自己的儿子,心中消沉,遂告老回家了。
不久卫庄公去世,因卫庄公无嫡子,庶长子姬完继位,史称卫桓公。不出石碏所料,卫桓公姬完庸碌无为,根本不能制约州吁,而州吁和石厚却始终在找篡位的机会。后来周平王去世,卫桓公要去洛阳开追悼会,终于让州吁等到了机会,派人在途中刺杀了卫桓公,对外则宣称卫桓公急病而死。众大臣明知卫桓公死得蹊跷,但见州吁势大,谁也不敢吭气。卫桓公的亲弟弟姬晋见势不妙,急忙逃到邢国避难去了。州吁见国内已无人敢反对自己,遂自立为卫君。
但是州吁的位子来路不正,全国臣民都不服气,弑君篡位的流言满天飞,所以州吁想做出点成绩给大家看看,于是就和石厚商量办法。石厚建议州吁立威于邻国以塞国人之口,简单说就是找茬和邻国开战,将国内矛盾转化为国际矛盾。
州吁一听立刻赞成说:“好主意,但找哪国开刀呢?”
石厚说:“当初郑庄公之弟姬段篡位,事败被杀,姬段之子姬滑曾请先君桓公出兵复仇,结果先君不敌郑国而战败求和,这是卫国的耻辱。如果大王能够击败郑国,肯定能够收取民心。”
州吁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对石厚说:“郑国兵强马壮,姬寤生又狡猾多智,我们未必打得过呀。”
石厚答道:“单凭我们自己肯定打不过,但是我们可以联合其它国家出兵嘛。而且联合哪些国家我都想好了,别的国家不敢说,但是鲁、宋、陈、蔡四国应该是没问题的。”
州吁说到:“陈、蔡二国一直与卫交好,且国小力弱,我们一封书信过去,二国不敢不来。况且陈、蔡二君素敬周王,郑庄公前有交质之举,后有割麦之事,陈、蔡早有微词,必会出兵相助。但鲁、宋均是大国,你如何有把握能让他们出兵相助呢?”
石厚答道:“君上有所不知,当今宋公与夷(姓子,名与夷,史称宋殇公)的君位是从叔叔宋穆公处继承来的。想当初与夷的父亲宋宣公去世,没有传位给儿子,而是传给了弟弟,也就是与夷的叔叔宋穆公。宋穆公死前不顾大臣的反对,也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冯(姓子,名冯),而是把君位又传回给了哥哥宋宣公的儿子与夷。公子冯既恨父亲无情,又怕堂兄与夷加害,于是跑到了郑国,被郑庄公收留。宋公与夷一直将堂弟公子冯看做是威胁自己君位的心头大患,所以一定会出兵帮助我们攻打郑庄公的。至于当今鲁国,朝政尽被公子翚(读辉音)所把持,这是个贪财之人,只要有利可图,公子翚必会出兵相助。”
州吁听完大喜,命石厚依计而行。石厚还是有点小聪明,大致所料不错,宋、陈、蔡均答应率兵参战,只有鲁国那方面遇到了一点麻烦。鲁国与郑国并不接壤,中间隔着宋国,所以鲁国攻打郑国即使胜了也赢不到土地,而鲁隐公更担心宋国解决了南边郑国的威胁之后,会把矛头指向北面的鲁国。所以鲁隐公并不热衷于伐郑,但公子翚势大,鲁隐公不便断然拒绝,便使了个缓兵之计,借口春天粮草筹集不便,要等到秋收之后再出兵相助。
可是宋殇公急于铲除公子冯,等不及秋天发兵了,要求立刻出兵伐郑。州吁见宋殇公如此积极,便答应了宋殇公的要求,撇开鲁国,率领卫、宋、陈、蔡四国大军攻打郑国。
四国联军进军神速,打了郑国一个措手不及,很快就到达了郑国都城新郑东门之外。面对城外大军,郑国需要以一敌四,新郑城内的郑国大臣都有点不知所措,有主战的,有主和的,在郑庄公面前乱哄哄地吵成了一锅粥。
郑庄公面带微笑,看着底下的大臣瞎嚷嚷,一言也不发。众大臣吵着吵着发现郑庄公很久不说话了,抬头一看,发现郑庄公在上面笑着看热闹呢,于是渐渐地谁也不说话了。
郑庄公等大家安静下来后,缓缓地对公子吕说:“麻烦子封你出城和卫军随便比划两下,记住只跟卫军打,打败了有赏,打胜了死罪!”
最后郑庄公对众大臣说:“就这样吧,没问题大家就回去吧。”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郑庄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尤其是曾帮助郑庄公挫败姬段叛军的公子吕更是糊涂,忙问身边的祭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打败了有赏,打胜了有罪了呢,难不成君上要投降不成?
祭足略一沉吟,拱手说道:“君上英明,微臣等谨遵君命!”说完拉着不明所以的公子吕就走。众人见两位重臣都走了,也只得满腹狐疑地离开了宫中。
等出了宫门,公子吕一下挣脱祭足的手,说道:“你们君臣二人如果打算不战而降,我可不干!新郑城高墙厚,军民一心死守,他们四国联军未必能打进城来。”
祭足笑道:“子封(公子吕字子封)莫急,我已明白君上的意思,听我解释。四国联军中陈、蔡小国,卫国相召不敢不从,宋公与夷一直忌惮子冯,所以才相助州吁。而州吁之所以要攻打我们郑国,不过是为了立威于国人,以塞众人之口。州吁弑君自立,国事未定,你只要让他小胜一场,他得了战胜的名声后,就会立即撤军回国,你想留都留不住的。卫国一撤,其他三国没了主事的,必然撤围而归,这样新郑之围必解!”
公子吕一听恍然大悟,笑道:“就你和君上的花花肠子多,我明白了,一定照办!”
结果一切都被郑庄公和祭足料中,公子吕依计出城,假模假式地与石厚过了几招后就诈败退回城中。果然石厚小胜一场,便心满意足,唱着得胜曲,命令联军撤兵了。这次四国联军攻打郑国,在新郑城外总共只待了五天,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四国联军伐郑轻易取胜,让好大喜功的鲁国公子翚眼馋心热,很后悔自己没能参与。所以秋天一到,便写信提醒卫国州吁,不要忘了年初的约定。卫国州吁一看公子翚对伐郑之事还挺上心,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便送信给宋殇公说,上次伐郑顺从了您的意思,提前出兵了。现在公子翚要求履行秋天出兵伐郑的约定,请答应他吧。宋殇公本来就觉得上次伐郑像走过场一样,而不杀了公子冯他始终也不放心,现在州吁要求再来一次,宋殇公当然没有意见。
这次鲁隐公依然想用“拖字诀”,借口收成不好,想等到明年秋天再出兵。可是这次拖不住公子翚了。公子翚见说服不了鲁隐公,竟然强行率兵出征了。有人说了,公子翚如此不服从指挥,难道不怕鲁隐公治罪吗?说起来公子翚还真不怎么怕,原因是鲁隐公并非鲁国正牌国君,只是个摄政王。
原来鲁隐公的父亲鲁惠公一直没有嫡子,鲁惠公便准备将来把君位传给庶长子鲁隐公,并张罗为鲁隐公娶宋国公主仲子为夫人。但是鲁惠公见过仲子后,发现仲子非常漂亮,竟然自己娶了过去。不久仲子生下了一子,取名姬轨。鲁惠公很宠爱仲子,而正室夫人正好又去世了,于是就立了仲子为正室,而仲子唯一的儿子姬轨也就成为了嫡长子。不过鲁惠公娶仲子时,年纪已经不年轻了,所以他死的时候,儿子姬轨年纪还很小,不足以继位。在这种情况下,鲁隐公就被鲁国大臣们推举出来当了摄政王,准备等姬轨长大后再将权力交还姬轨。正因为如此,公子翚才并不把鲁隐公的反对当回事儿,依然领军出征参加了反郑同盟。
这次的反郑同盟是宋、卫、鲁、陈、蔡五国联军进攻郑国,实力比上次还强。郑庄公审时度势,依然采取隐忍态度,让公子翚割了城外的麦子。这战利品太对公子翚的心思了:“国君不是说收成不好不愿出兵吗,这次我一出兵就抢回来这么多粮食,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讲!”
公子翚得了粮食,心满意足,便想撤兵了。卫国州吁又一次获得了战胜郑国的名声,也无心恋战。只有宋殇公两次伐郑,都是这么不痛不痒的,心里不痛快。但卫、鲁两国都要撤兵,陈、蔡小国自然跟从,自己一方留下来也不是办法,只好悻悻地跟着撤兵了。
放下宋殇公心中别扭不提,我们先说州吁和石厚二人。他们回到卫国后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但两场不痛不痒的胜利,却并不能让所有臣民都信服,于是州吁让石厚再想个法子。石厚想来想去觉得只能请自己的父亲石碏出山这一条路了,因为石碏老先生在卫国德高望重,如果他能出来支持州吁,其他众臣自无话说。于是石厚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家中请父亲石碏入朝辅政,以稳政局。但是无论石厚如何劝说,石碏只是以年老多病为由,不愿入朝,直至最后被逼无奈,才对石厚说:“州吁和你一定要我入朝辅政,不过是想借我服众,但是我已这把岁数了,不想再卷入国家朝堂中的是是非非了。如果州吁觉得自立为君难以服众的话,我倒是建议州吁去觐见一下周王,只要周王能以诸侯之礼待之,就说明认可了州吁的卫侯地位,到时候任谁都没有话说!”
石厚一听父亲愿意出谋划策,不禁精神一振,忙继续问道:“要是万一周王不肯接见如何是好呢?”
石碏说:“你们可以请陈侯先出面安排呀,陈侯素敬周王,很得周王的赏识,而且陈、卫两国素来通好,最近陈国还助我国伐郑呢,所以陈侯肯定会替州吁在周王面前美言的。”
一番话说得石厚心花怒放,连忙告辞回去向州吁汇报去了。石厚前脚刚走,石碏就咬破手指给陈侯(陈桓公,姓妫,名鲍)写了封血书,血书中写了州吁弑君自立的经过,并请陈桓公趁州吁和石厚二人出使陈国时,将州吁和石厚处死。
原来石碏早就定下了除掉州吁的计划,就等着石厚来找自己了,一番假意推脱后,石碏成功诱使石厚接纳了自己的建议。石碏知道一旦陈桓公知道州吁弑君篡位的真相,必定会帮自己这个忙。因为被州吁所杀的卫桓公生母戴妫就是陈国人。况且州吁二人出使陈国,不可能带大军前往,且毫无防备,诛杀二人没有任何风险。最重要的是州吁死后,逃亡在外的姬晋自然会回国继位,他也是戴妫所生,必然会感谢帮了自己大忙的母国陈国。这种低风险、高回报,又有好名声的事情陈桓公怎么会拒绝呢?
果然州吁和石厚这两个笨蛋一到陈国就被抓了起来,消息传到卫国,石碏立即派人前往陈国,将州吁和石厚杀了,并迎回姬晋继位,史称卫宣公。当时很多大臣劝石碏留儿子石厚一命,但石碏坚决地诛杀了逆子石厚,此事被后世传为美谈,并创造出一个成语,就是――大义灭亲。
但可惜的是,石碏费尽心计迎回国继位的卫宣公姬晋也不是什么有道明君,至此以后数代卫侯没有一个是有为之人,卫国遂不可避免地一直衰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