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凡，是另一个跟李伟航扯上瓜葛的女人。
去年三伏期的某天，管强整三十周岁。就在降生后的这第三十年的盛夏季节，管强生了人生中的第三颗智齿，整个右腮肿得像个馒头。看起来应该很疼，可是管强一点都不觉得痛苦。他总爱跟大家吹嘘他年轻，现在总算有证据了。还在长牙的男人，老不到哪儿去。
李伟航他们都说，凭管强当时的形象应该很难在夜店泡到女人了。
对他来说，这是破相的致命伤。
伤不能不治，何况是致命伤。肿起来的右腮，几乎就要变成管强的人生灾难了。
在广告公司老总的眼中，一个负伤的人，根本没办法不打折扣地为公司创造效益。
再于是，管强堂而皇之地告假四天。说是告假四天，实际上能有将近两个礼拜李伟航没见管强的影子，其实平时在公司也比较少见他，只要不是约见重要客户或者老总召唤，一般都很少见他。他说他太爱这种能够把他的灵感当成国家濒临灭绝品种保护起来的工作了，这是废话，这么自由，换了谁都爱。
他有自由的资本，他懂拉业务，老总明白，效益上去了比什么遵章守制要实惠得多。虽然是病假，不过李伟航看管强还是挺开心的。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管强都是挺开心的。萧萌颇为关心地问他要不要陪他一起去医院看看，这提议被管强冠冕堂皇地拒绝了。
李伟航数落萧萌，她一点也不了解管强，肯陪他去医院的人多得是，每个女人都有母性，这么好的博同情机会，让萧萌浪费，太可惜了。
李伟航本以为管强休假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可管强真的不在了，李伟航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只有管强在的时候，李伟航才能名副其实地干着只跟艺术打交道而不问世俗纷扰的工作，管强不在了，老总就开始拉李伟航做外联，做应酬，做协调，一个做惯幕后的人硬生生地被拉到台前，换了谁都不适应，李伟航甚至开始觉得我配不上公司给他的这个创作总监的头衔。
其实老总也没多说，就淡淡地撇出几个字：“晚上要跟客户吃饭。”
是人都听得出，这是命令的口吻。
李伟航当然明白，这是与客户必要的交流，每接一单案子，都得走的过场，只不过在之前这抛头露面的事都是管强一手包办的。
“跟客户吃饭，我不太合适吧，我去又没什么必要。”
老总看看李伟航，耐下性子说：“人家客户要求和广告设计见个面，知根知底，这没必要吗？T2负责的人就你在，要不，我跟他们说你没空，让他们等两天？”
这是每个人在职场混的人都能经历的事，老板的冷幽默往往相当于冷暴力。
当天晚上，李伟航明白了为什么老总一定要T2的负责人参与饭局。客户指定的。客户就是冲着他们T2找上门的。
兰海集团。李伟航之前做过他们的男装广告，就是用女模特展示男人服装的那一单。老总告诉李伟航，这次是一个大客户。如果谈得妥，可能会把电视制作和平面制作的部分都交给他们。他越是这么说，李伟航越是紧张。像一个懵懂少年第一次见岳父之前一样的紧张。
在赴宴之前，李伟航交代萧萌把兰海集团的所有资料全部收集齐，李伟航要再温习一遍。就像老总说的，知根知底，非常必要。
李伟航和老总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多，可像那天那样和老总一起陪客户吃饭的时候却少之又少。在车上，老总反复地跟李伟航介绍兰海集团的庞大。记得管强在上一次接兰海男装的平面广告时也说过类似的话，管强还说过，兰海集团的大楼很高，高不可攀。这些年，兰海集团打造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传奇，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就是集团现时的CEO刘凡，据说她本人年轻漂亮，经常上商业杂志的封面。
李伟航很少看商业杂志。
老总又补充一句，今天点名让T2来赴宴，也是刘凡小姐的意思。
经他这么一说，李伟航开始对这个刘凡小姐有些好奇了，CEO留意广告的创作总监，这倒是比较少见的事情。
李伟航他们的车进酒店停车场前就和客户公司的人碰上了。从黑色奥迪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身材高佻，白色衬衫，头发上像是打了少许啫哩。她远远地看到李伟航，冲李伟航点了点头。
李伟航能感觉到这是一种友善的招呼。
“这位是刘凡小姐。” 李伟航的老总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创作部T2创作组的李伟航。”
“幸会。”刘凡说。
“刘小姐可是商业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就做到企业高管的，在整个商界来说，都不多见呀。”老总开始客气。管强说过，这些都是交际手腕，听起来像是废话，却是在社会生存下来一定需要的能力。这也是李伟航身上最缺失的一种能力。
李伟航总觉得刘凡很面熟，当天晚上在饭桌上时，仔细地看她，却又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可能是李伟航盯着她看得出了神，老总在旁边轻咳。李伟航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赔笑，起身敬酒。
刘凡眯起眼睛笑，和李伟航碰了杯：“李总不必客气，我们以前见过面的。”
“是吗？在哪里在哪里？”李伟航急忙问。
老总又轻咳一声。
李伟航忙收敛夸张的动作，一本正经地问道：“刘小姐，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呢？”
刘小姐笑着指了指窗外：“刚才在门外呀。”
这个答案让李伟航失望透了。他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在这之前一定在哪见过。
李伟航想，或许，刘凡现在和李伟航一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和李伟航似曾相识，但是不记得是否究竟见过。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或者是类似缘分的东西呢？
李伟航不免开始胡思乱想。
刘凡说，她早就知道T2，也知道T2的两个Creative Director，就是李伟航和管强。
“相比来说，我很欣赏李总，很多team的两个CD都是一文一武，一位是文案出身，一位是美术出身。但很少见像李总这样身兼两职的。”刘凡说。
“我插您一句，”李伟航说，“我觉得您还是叫我伟航，或者直接叫我李伟航也行，别李总李总地叫，我不是总，我们老总才是总呢。”
在场的人都笑了。
“那就叫伟航吧，亲切点。”刘凡说。
“嗯。”
刘凡接着说：“兰海集团主营的是高档男装，宣传策略自然也要上层次，讲品位，广告直接影响我们的销量，所以，请恕我们冒失，如果不对贵公司多些了解，我也不放心轻易谈合作。”
老总在旁边赔笑：“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我们公司在广告界并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兰海集团怎么会青睐我们？”李伟航问道。
老总连连对李伟航使眼色，他肯定觉得李伟航这个问题问得不恰当，大有把他到嘴的鸭子赶跑的意思。
刘凡说：“不瞒你说，之前我们曾委托很多家公司制作我们一个低成本的平面宣传，也包括贵公司在内，但结果，只有T2的作品让我们眼前一亮，很有风格。当然，单是一个作品说明不了问题，所以需要进一步的了解和沟通。今天主要和你见个面，大家相互认识一下，相信之前你们已经对我们公司有了一定了解，明天上午我们还要到你们创作部去详细说说我们公司的情况。我们寻求的是长期合作伙伴，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果然是大客户。
李伟航偷瞄了一下老总的神情，看似他很满意。尤其是那一句“我们寻求的是长期合作伙伴”，李伟航就知道，老总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明天上午就谈？”李伟航问。
老总又瞪眼了。李伟航这句问得又让他不高兴了，老总当然希望越早越好，最好第一时间把合同签下。好在李伟航已经安排萧萌在公司加班收集整理好他们企业的资料。
“有问题？”刘凡问。
“没问题，今天晚上谈都没问题。”李伟航说。
李伟航这话没别的意思，可刘凡听了，却腼腆的一笑，在场的人又笑了。
一个多小时的晚宴，让李伟航彻底明白了，李伟航只能是李伟航，没有管强的交际能力。一个人，要改变自己很难，短时间伪装自己，也很难。
出了酒店门，李伟航的老总有事先回去了，李伟航和刘凡两个人一起等车，刘凡等司机从停车场开车过来。李伟航等出租车。
李伟航还是忍不住地问她：“我们真的没见过吗？还是你不记得了？”
刘凡只是笑，不回答李伟航的问题。
李伟航也就尴尬地跟着一起笑。
“在哪里啊？”李伟航边笑边问。
刘凡的司机开车过来，她便上了车：“要不要送你回去？”
李伟航摇摇头：“我等出租车。”
刘凡还是笑：“那，明天见！”
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李伟航答案。
李伟航想，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应该是没有见过，那样的话，李伟航就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一见钟情。转念间李伟航又想到他和孟彤，一见钟情这种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作多情。
李伟航依稀能感觉到刘凡像是在吊李伟航的胃口。
管强说过，聪明的女人都会吊男人的胃口。
刘凡就是聪明的女人。
2
一个气度非凡、内外双修的女人，总是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就像刘凡，很大程度上来说，李伟航觉得和刘凡对话时，不像跟一个年轻貌美的俊俏女子交流，更像是和领导级的人物汇报工作。本来，李伟航见到美女就有胆小犯怵的毛病，遇到刘凡这样的，就更加不敢多加言辞了。一顿晚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除了席间李伟航过问了两次是否和刘凡小姐以前相识的话语之外，所有的谈话内容都是围绕着兰海集团和广告公司的业务关系进行的。这样最好，说业务上的事，不会让李伟航感到任何拘谨。
李伟航回到广告公司的写字楼，已经是快九点的光景了。
偌大个办公室，只有萧萌一个人对着电脑忙做一团。
“其他人呢？”李伟航问。
“今天雯雯生日，大家去给她开PARTY庆祝。”萧萌说，“本来想叫你和强尼哥的，可是你们一个有应酬，一个牙痛。”
“我让他们加班赶材料，他们跑去开PARTY？”李伟航问，“谁批准他们去的？”
萧萌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我。”
李伟航盯着萧萌看，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萧萌跟李伟航解释：“因为你说要找齐客户公司各方面的材料，我觉得这些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已经基本找齐了资料，现在正在整理。”
“基本找齐？意思就是还没找齐？”李伟航故意找茬刁难她。这种找麻烦似的腔调在李伟航身上哼出来，更像是一种发泄，发泄压抑的心情。李伟航回想了一下，是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压抑，想来想去，恐怕原因只能归结为晚宴时遇到了又一个让他觉得无法征服和驾驭的女人。
萧萌沉默了。
“你怎么不去PARTY？”看着萧萌的神情，李伟航的同情心开始发作，他觉得这样无端端地对待萧萌太不公平，便良心发现似的岔开话题。
“要留下一个人把活干完。”萧萌喃喃道。
“所以你就牺牲小我，完成大他是吗，你还挺高尚，万一做不完怎么办？”
“真的差不多了。”
萧萌向李伟航汇报她的工作成果：兰海集团是一间上市服装企业，主营成熟男装，自公司成立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第一任的董事长兼法人代表是刘凡的父亲刘长天，三年前，刘凡正式接任公司董事长。从业绩表上来看，这几年成绩突飞猛进，目前，集团的“兰海”品牌已经在国内外知名，在去年的国内十大畅销男装品牌排行榜上更是名列前茅。
“找模特公司联系吧。”李伟航说。
萧萌提醒李伟航：“模特公司那边一直都是菊姐负责的。”
“那就叫她联系呀！”李伟航说。
“明天可以吗？”萧萌试探地问。
哦，是了，大家现在都在外面HAPPY，现在叫他们回来太不人性，也很不理性。
连个假都没请，这应该算是集体罢工吧！
“他们不是不想跟你打声招呼，只是……”萧萌喃喃道。
“只是什么？”李伟航问。
“只是他们都有点怕你。”萧萌支吾道。
“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萧萌看看李伟航，喃喃道：“你看你，整天绷紧着脸，时不时就皱着眉头，好象二十四小时心情不好一样，谁见了都会怕啊。”
李伟航觉得，自己皱眉头是因为在思考问题。
萧萌不说话了。她这表情让李伟航感觉到了自己的盛势凌人，于是，李伟航又开始心软。
办公台上摆着两盒速食面。
“你吃饭了吗？”李伟航问。
萧萌摇摇头。
“我带你吃饭去。”李伟航说。
“这个钟点，吃什么呢？”萧萌问。
“我知道有家咖啡厅还不错。”
每次和萧萌单独相处，李伟航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管强，像是背着他做亏心事似的。其实管强内心很鄙视职场恋爱。他觉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凡是成功的男人都会把这两样分得很清楚，不然的话，它们就会互相牵绊。在萧萌没出现之前，管强不止一次的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不分男女的，一种是医生，一种是同事。
但是在对待萧萌的态度上，管强动摇了他一贯的想法。就是他这种想法让李伟航有负罪感。
那天李伟航和萧萌去的咖啡厅有点浪漫气息。咖啡厅的中间有一个圆台，圆台上摆着一架钢琴。一些身着绚丽的人等在圆台边，看起来，这里即将有表演展示。
李伟航记起管强曾对李伟航阐述的浪漫定义，他说，浪漫在于心灵交流。
可是，李伟航和萧萌心灵上好象没有什么交流。
萧萌说她喜欢听音乐，尤其是钢琴曲。
李伟航就说他懂得弹钢琴，虽然水平不高，但是他会。
她不信。
李伟航告诉她，有机会他一定证明给她看。
“你这么优秀，为什么还单身？”萧萌问李伟航。
“我优秀吗？”
“优秀啊。”
“那就对了，优秀的人普遍都是单身。”李伟航一点不谦虚。
“这么说，我也挺优秀的。”萧萌嘿嘿的笑。
“我听说咱公司那个小王在追求你？”
“没有的事。”
“好像每天都给你送花。”
“不是我让他送的。”
“他那人不错，我还挺了解。”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姑娘吧，你总这么单着也不是办法。”
“哟？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那你是要了？”
“那得看什么人，不说是沉鱼落雁，起码也得内外双修吧？”
“错不了。”
3
兰海集团的案子，李伟航前前后后做了三个方案，从多角度下手，尝试了各种不同的风格。起初，李伟航是想，他不了解刘凡的喜好，多尝试一下角度，她有兴趣了，李伟航再朝这个方向努力。事实证明，这种想法不正确，起码不算明智。三个方案都被刘凡当场否决了，否决得干净利索，以至于李伟航怀疑是不是他表达上出了问题，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明白的意思。李伟航试图把他的构思再细致地阐述一遍，刘凡打断李伟航，她说她明白李伟航的意思，她觉得李伟航的构思落于俗套。
“怎么才算不俗套？”李伟航问刘凡。
“为什么要找模特？”刘凡又问李伟航。
这问题让李伟航感到意外。服装就是给人穿的，当然展现出美的一面了，找优秀的模特，才能在表现上更有张力，才能更好地把公司服装完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刘凡说，李伟航可能还是没能了解她们公司服装的设计理念。
“我们想在广告上展示兰海服装的特点不单纯是美，而是成功。”
听她这话，李伟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广告设计人，在这个广告案上特肤浅，设计流于表面，没点深层次的东西。接着，浓烈的失败感涌上李伟航心头。更失败的是，李伟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这话。如果管强在的话，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场面。
“我们不是要那些花哨的东西，你明白嘛？”刘凡说。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见是，”刘凡看着李伟航，“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到处找模特。我觉得伟航你本人很合适。”
“我？”
刘凡很平静，接着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在各个行业找一些成功人士，真实的人，借由他们来宣传我们的服装。而你，完全就可以是其中一个。”
“我算哪门子的成功人士呢？”
“T2都算。”
